羅方伯等人乘坐的是大帆船,長寬比是四比一,由船首斜桅,前桅,主桅和後桅組成,船身自然的向一側傾斜,易於吃風,後桅掛一大片三角帆,用來吃風和調整船身,有時候大船吃水超過五百噸的話會加裝一個後桅,被稱為第四桅。
這是泰西那邊傳來的船隻式樣,航行更遠,更容易加裝火炮和裝運貨物,所以一出現就完全淘汰了風帆和漿船並用的局麵,而大魏這邊的傳統式的硬帆帆船,雖然更穩定,但船身平闊,不利遠航,福船隻能沿近海順洋流抵東西洋,最多到達馬六甲,再遠的話就得組織相當大的遠航船隊,如泰西人或天方人那樣,一艘或幾艘帆船就能遠航萬裡,福船根本辦不到。
硬帆也比軟帆要落後的多,不易調整,對抗大型風暴相當吃力。
在二百年前,泰西和天方還是以大型漿船和近海貿易為主,不到二百年間,他們的足跡已經開始踏足天下所能至之所,而大魏卻越發落後了。
“我倒是看的出來,”羅方伯道:“南安侯對他的水營也相當看重。”
眾人對這個判斷倒是相當讚同,眼前的船隻對蘭芳人來說就是一堆破爛,畢竟這群漳州和福州人為主的移民是從海上貿易起家而後移民,他們現在也和天方人貿易,倭人,呂宋,暹羅,占城,真臘,這些國家和地區都是他們的貿易往來對象。
由於要對抗海盜,蘭芳和三佛齊的水師力量也不弱,隻是受限於人口和國力,他們最多能組織起勉強對抗一兩支海盜的船隊,當滿刺加國的水師配合海盜來襲時,他們就相當弱勢,甚至是被動挨打了。
眼前的船隻雖然相當破爛,很多小型的近海哨船,南安侯徐子先明顯還是視若珍寶,一大群人在港口旁的停泊區修修補補,乾的熱火朝天。
“諸位自蘭芳來?”孔和負責港口的日常管理,看到船隻空空如也,倒是有些驚詫。
“我們是奉命來大魏勾當公事。”一個蘭芳官員笑著拱拱手,說道:“已經見了齊王,趙王,還有安撫使林大人,現在想求見南安侯。”
這倒是解釋了為什麼船隻是空船,如果不是公事勾當,任何人都做不出這樣的蠢事。
一船貨過來就是半船銅錢,哪個商人會和錢過不去,除了執行公務的官員,海盜都不會放棄這種發財的機會。
“君侯還沒有消息。”孔和此時知道這夥蘭芳人確有要事,當下道:“不過數日內想來就會回南安,如果真有要事,可以在南安略等幾天。”
“如此最好不過。”羅方伯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他的身份相當尷尬,保不齊福州會有人想著對他不利,蒲家就肯定是其中之一。
就是那些普通的天方商人,誰知道有沒有天方官方的背景,要是能把羅方伯刺殺或是扣下來,對天方在滿刺加的布置可是大為有利。
眾人自碼頭區而下,一路所見倒是大開眼界。
倉儲區內外都是異常忙碌,蘭芳也是有大港口,船隻肯定比南安要多的多,縱不及泉州港也是比南安強的多了。
論天下港口繁榮富裕,當然是以泉州為第一,便是馬六甲港也要稍差一些,南安畢竟是內鎮港口,主要是建州汀州等地的貨物在這裡集散,比起麵對天下的泉州港當然是差遠了。
但倉庫極多,儲存貨物的商人極多,可見興辦雖不及一月,已經成為相當不錯的貨物存儲地和貿易集散地了。
“南安侯不俗。”羅方伯當然也知道蒲家的人來犯被擊敗的事,再看到眼前一切,心中對徐子先的好奇心已經是大為增加。
到出得倉儲區,也就算離開了碼頭區域,卻是又在江灘另外一側,官道東邊一帶看到了大量的窩棚。
最少有三千四人之多聚集,好在劃分的區域大,布局合理,似乎也有人在管理這一片區域,看起來雜而不亂,也並不肮臟。
孔和介紹道:“這裡是漳州流民區……我們打算移到東藩大島上去的多半在此了。”
“南安侯有意開發東藩嗎?”羅方伯真是有眼前一亮之感。
東藩的戰略位置是極其得要的,對航道,補給,還有海盜的控製都相當重要。
如果大魏朝廷能如太祖布置的那般,對東藩極為重視,水師一直強大,從東藩至呂宋和蘭芳,還有三佛齊都十分便捷,還能控製暹羅和占城等沿海的諸國,暹羅和占城都是大魏屬國,近來由於大魏國勢衰弱而擺脫了控製,暹羅還是地方一霸,三佛齊,滿刺加還有蘭芳等國都曾經臣屬於暹羅。
可惜大魏一直沒能真正下功夫開發東藩,那麼大的一個大島,在海洋上有著無與倫比的作用,和澎湖一體,配合福州等地方,完全能鎖住大魏的東南沿海,加上琉球國也是大魏屬國,控製倭國,呂宋,不要太方便!
如果南安侯真的有意經營東藩,哪怕其不能在福州和朝堂角度影響到大魏的國策,最少在對付海盜這個角度,還算得上是靠的住的盟友。
“我們是打算在東藩開墾棉田。”孔和淡淡答了一句,心中隱隱有些警惕感。
這些蘭芳人,未免也管的太寬了一些。
“這便最好不過。”羅方伯笑著道:“我們此來,也是想多進一些布匹,最好是尋得長期合作的商行東主,如果南安侯府能大量供給棉布,不妨好好談一談。”
“這事我會知會我們長史。”孔和這才轉過顏色,微笑道:“遠來是客,如果是談生意,我們當然是歡迎……”
“南安侯行事俱是大手筆……”羅方伯讚道:“不管是港口還是團練,都是氣象萬千,在下佩服之至……”
孔和剛要應答,不遠處傅謙狂奔而來,遠遠叫道:“世子昨晚至福州,現在已經往南安這邊來了!”
“什麼世子,是君侯了!”孔和喝斥一聲,臉上的笑容卻是怎麼也掩不住。
徐子先離開的這一段時間,雖然諸事如常,而且港口這邊欣欣向榮,團練捐也越收越多,但眾人象是失了主心骨一般,每天都渴盼徐子先能回來主持大局。
“見過君侯!”
當徐子先和劉益,張虎臣,陳佐才,陳道堅,高時來,田恒等人出現在南安東邊的官道時,道路兩邊迎接的人已經有過萬人了。
不僅是秦東陽,李儀,孔和,傅謙等人都在迎候,連營中的武卒們也全部披甲執矟而出,一千六百餘人肅立在道路兩側,秦東陽命武卒們將六百多領鐵甲和皮甲全部穿戴整齊,一律執矟,按刀,背負弓箭,前來迎接自京師而回的徐子先。
眾人躬身下拜時,甲葉發出嘩嘩的聲響,所有武卒俱是神色激動,兩眼緊緊盯視著徐子先不放,一彆近兩個月,福建路這邊早就是春暖花開,閩江上的打魚人和成群的鴨群在溫暖的江水中似乎也是在翹首看向這邊。
如林般的矟尖展示著一種力量,更是襯托了徐子先的威儀。
幾個從大都督府和安撫使府跟過來的吏員,都是用敬畏的眼光看著徐子先。
在此之前,人們已經判定徐子先成為福建路軍政格局中不可忽略的一環,甚至是相當重要的一環,但是有很多人還並不太認可這種判斷,因為徐子先冒起的太快了,不到一年時間從一個破落戶國侯世子,一躍成為軍政要員之一?
對徐子先的戰績,並沒有人懷疑什麼,但是對徐子先治理地盤,發展勢力,培養人才,積累財力,這些軍政方麵的手腕和能力,還是有頗多人不信任和懷疑。
光是能打仗,不過就是一個武瘋子,決定不了什麼,也影響不了什麼。
而看到眼前的這一切,懷疑者悄悄低下頭,心中這才隱隱明白,徐子先沒有借任何人的勢,包括齊王在內,這一切俱是這位第三代南安侯自己一手一腳創立起來,若非如此,便是看不到眼前的這個場景。
除了武卒之外,尚有佐官和吏員們,更多的是商民百姓。
林定一和楊釋之,張明亮等人為鎮上商行首領,在他們身後是數百人的商人團體,鎮上的普通的小商人,掌櫃和夥計們,還有普通的居民,附近村莊的過來的百姓,還有三四千人之多的漳州流民。
徐子先不回來,移民東藩的計劃還不能大規模的實施,這些流民也是真的翹首以盼了。
窩棚再好,也不如一個新家叫人心安。
在武卒們整齊的跺腳敬禮聲中,過萬民眾也是齊涮涮的低下了頭,抱拳,躬身,長揖。
這是商民百姓們也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向自己敬畏的君侯行禮致意。
“諸位少禮。”
徐子先內心激動,但麵色還是相對平靜,北行來回近萬裡,見識到了茫茫大海,無數名城大邑,富裕繁榮甲天下,人口超過二百萬的江陵,還有京師這個集軍事,政治,經濟為一體的超級重鎮,還有北方的諸多港口,雄城,沿途所見,才知道天下之大,福建南安這裡真的隻能算是一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