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徐夏商接著道:“你已經是武科第一,加上有過實職磨練,再有功績,將你放在七品武職上去磨勘遷轉,也是浪費人才。哪怕是從公心來說,政事堂也要將你放在合適的位子上才是。老夫考慮再三,薦你同知歧州,兼防禦使,上寨都指揮,南安團練還是你兼任,但此後歧州防禦,岐山盜的麻煩,可也是落在你頭上了。”
徐子先再次深揖,起身後方道:“從公義來說,陳於泰禍害福州多年,理應被剿滅,晚輩義不容辭。從私心來說,先君曾經在陳於泰手裡受挫,這個仇也是非報不可!”
“善!”徐夏商擊節讚歎,說道:“這就叫子承父誌,你父親當年也曾經來拜會我,提起陳於泰為害福州事,真是義憤填膺,以他宗室身份,中了武進士也可在太平地方任職,去岐州任職,卻是你父親主動為之,現在看來,南安侯一脈,真的是父子相承,將來必成一段佳話。”
徐夏商又道:“以你為岐州防禦使兼上寨都指揮,加同知銜,就是叫你少受掣肘,以你的資曆,知岐州還是會有浮議,韓相原本是打算直接叫你知岐州,卻是被我擋了一擋,將來你知道了,莫要怨恨老夫。”
“韓相是有些拔苗助長了。”
“是的,老夫意思亦是如此,如能平岐山盜,知州能為之,製置使也能為之,最少也是宣撫使能為之,何必急於一時?明達你方二十,數年之後立下大功,任知州,宣撫使,已經足夠令人讚歎了。以你在南安團練和京師的表現,料想陳於泰死期將至矣,老夫一兩年內回福州居住,到時候反是要仰仗你來護衛安全了。”
徐子先抱拳一揖,笑道:“這是晚輩義不容辭之事。”
……
從徐夏商府邸內出來,已經是滿天星鬥。
金簡牽馬迎過來,帶著幾個護衛與徐子先一同折返睦親館。
“老相國其實晚上天一黑就不見客,聽說起更前就一定入睡了。”金簡隨口對徐子先道:“所以今晚算是破例,老相國對侯爺你真是青眼有加。”
“嗯。”徐子先點點頭,說道:“蒲壽高那裡有什麼動靜沒有?”
“我正想說這事。”金簡麵無表情的道:“這兩天我們的人一直盯著蒲家商行,昨天晚上,蒲壽高就來拜會老相國,也是談到了很晚才出來。”
“在我剛到京師時,老相國和蒲壽高見過麵沒有?”
“打聽過了,蒲壽高進京,左相府,參政府,還有右相府都拜會到了。”
“原來如此……”徐子先略微點頭,表示明白。
怪不得風聲初起的時候,老相國並沒有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四十年名儒的清譽來證明並無奪儲位之事,一直是保持靜默,待到大變造成,徐夏商方公開站在韓鐘和徐子先一邊,也被人讚為老相國不愧是國朝泰山,鎮壓氣運,對穩定大魏朝局有相當大的作用……
現在看來,政治人物果然沒有簡單的,徐夏商應該也是對劉知遠極為不滿,甚至也是欲除之而後快。
但徐夏商和韓鐘彼此相鬥多年,想配合也無從談起。
徐子先和徐子誠這兩個小輩,算是老相國拋出去的誘餌,果然劉知遠迅速咬鉤,韓鐘被迫絕地反擊,其間的細節變化,未必是徐夏商能算的到,比如徐子先的表現是那麼亮眼,韓鐘也沒有動員禁軍,而是依靠徐子先和王直兩人就贏了這一場內亂。
這樣算是代價最小,動蕩最小,也最容易被天子認可的結果,算是皆大歡喜。
老相國及時出現,表明自己絕無支持徐子先奪儲之事,或者還有密疏入宮,不得為外人所知……
徐子先內心一片冰冷,適才老相國已經言明,壓一下是為了他好,光明正大,又點明福州要安穩,在他回去之時,徐子先總不好再大動乾戈。同時也是點明,兵變之事可一不可再,如果徐子先想用兵變的辦法,鏟除蒲氏家族,那麼必定會受到朝廷的嚴厲懲罰,右相他老人家當然也不會護著徐子先……一切可是有言在先。
徐子先輕輕吐了口氣,如果自己真的以為老相國是看中自己人才難得,一力提攜,那也是太天真了!
徐夏商雖然是儒臣,畢竟這四十年在京師為官,多少事情看不懂,學不會?
右相尊貴,在京師受人尊重,但宗室退職之後照例回江陵或福州居住,徐夏商不喜江陵浮華,同時少年時也是在福州長大,回福州當然是第一選擇。
福州有趙王,徐夏商料想自己過的不會太如意,提前布局入子,有了徐子先這個變化,他老人家在福州說話才是仍然有實際的份量……若是靠老麵子和名聲,時間久了,人情淡薄下去,誰還買帳?
從這一點來說,老相國的純儒名聲,也怕是刻意經營為多,吳時中在學問磨練上還差一籌,但心性卻是比老相國純潔的多,吳時中才是一個真正的純儒。
事情雖是明白,徐子先卻是沒有和老相國翻臉的打算。
其對徐子先的支持還是很大,若無當初的政事堂劄,徐子先想做到眼下這種地步也是絕無可能。
沒有南安團練一職的支持,如何收團練捐,如何積累起一千六七百人的私兵家底?
這個幫助極大,哪怕是小有衝突,也不應影響大局。
為朝堂穩定計,在一年之內兩位相國都必然在位,其後徐夏商都七十五六了,不會再留在朝堂之上,在這期間,政事堂裡,徐子先算是還有一個相當靠譜的盟友。
就算偶爾見錢眼開,也是老人家常態……清苦一輩子,搏得一個清官和名儒的名聲,這些東西卻又不能換成莊園田畝,老人家回福州是要享福的,又不需要再裝清官純儒來搏名。
到了將死之年,就算偶失常態也不會太被人拿出來說嘴,快死的老人家了,還不能享幾天清福?
徐子先對金簡道:“司聞都在京師招募了多少人手?”
“我打算在京師立一個軍情分司,”金簡道:“派我們的人常駐於此,收集情報。重點關注的就是朝堂變化,大臣調動,升遷,貶黜,或是結親,還有北方的軍情,民情,物價,也在收集之列。負責的人要分開來,不使其互相聯絡,可常駐京師,薊州,雲州,還有真定,大名,濟南各府。當地的人,雇傭那些店小二之類的人物,報館也要有眼線,同時最好在高門大戶收買消息……這等事報館的人也是常乾的。”
“你的思路不錯。”徐子先讚同道:“不過加一條,北方各地出色而不得誌的人才,不分文武,也給我好好打聽,然後派人重金禮聘到福州來。”
“是,我明白了。”金簡很沉穩的道:“侯爺對人才的渴求之心,始終不改。”
“你近來讀書不綴,我很欣慰。”徐子先側身拍拍金簡,說道:“此後這一段時間,你可能聲名不顯,地位不高,但你自己要清楚,你在福州或北方替我主持司聞之事,這是第一要緊的大事,不是我最信任最倚重的人,我不會將此事交給他,你明白否?”
“我明白。”金簡道:“若沒有侯爺,我現在還在江邊當流民,就算為了自家富貴,也得牢牢跟著侯爺才是。”
“你的父母家人,我會替你照顧好。”
金簡默默點頭,知道自己以後見家人也不是太方便,主持司聞之事,位低權重,是心腹中的心腹,將來徐子先必有所報,但在忠誠上則為第一,除了待遇不低外,家人也是一定會受到嚴密的控製。
要知道徐子先對恩情的態度並不太以為然,金簡剛剛就直說,為了自己的功名富貴也會忠誠,這是徐子先的態度,忠誠是不停的給好處換來的,同時加上約束,一直效忠,前方就有好處,但如果被彆的勢力拿好處收買,就得想想下場如何。
包括家人為質,把柄被拿捏,還有不停的審計和管束,分流權力等製約手段等等。
人心易變,徐子先對部下的約束和期許,好處和大棒都有,這一點來說,金簡這樣的伶俐人早就是心知肚明。
……
在東華門公布進士試的最終名單結果後,喧囂吵鬨了幾天後,京師也是逐漸恢複了平靜。
在這樁大喜事之後,若乾朝官被貶,若乾禁軍將領被拿捕問罪的“小事”似乎也是隻得到了最低程度的關注。
左相還是牢牢把持著權力,朝堂運作平穩如常,一些重臣不可避免的要出外,但總體來說還是維持著相當的平靜。
同時連續有大臣上請北伐書,天子皆是親自批複,嘉許之意不加掩飾,這樣京師內外消息逐漸流傳開來,北伐之事,已經算是勢在必行了。
喜氣洋洋的儀式在有條不紊的進行,進士上謝恩表,拜會同年,歡宴慶賀,同時東華門騎馬誇街等傳統儀式也是都進行過了。
這不僅是民間的喜事,也不是進士們個人的喜事,而是整個大魏朝堂的喜事。所謂“天開文運,賢俊登庸。”,這般喜事當然也是和國運有關,任何朝代,哪怕是覆滅在即,或是新朝初立,甚至還沒有得到天下時,科舉就已經必須要進行,因為科舉能凝聚國運,聚集人心,穩定人心大局,讀書人階層永遠是大魏統治的基石,本朝加上武科之後,文武並重,士紳世家和宗室,將門,成為穩定大魏的三駕馬車,成就了最為牢固的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