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二十多萬貫的團練捐,可能蒲家一家就得出五六萬貫。
這筆錢當然不少,對很多中小商人簡直就是全部身家。對蒲家來說倒不算太大的數字,但如果全福建路或是大魏境內增設的團練都是有樣學樣,放過本土中小商人,專征外來色目商人,那這個利益格局影響就太大了。
輕則幾十萬貫,重則過百萬貫的利益要被迫讓出。
就以現在來說,南安侯府在南安這幾個鎮就能征色目人十萬貫以上,很多色目商人都表達過不滿,不光是對徐子先的不滿,也有對蒲家的不滿。
在天方商人群體中自有傳統,一般來說他們會求助在本土勢力最大的一個,得到庇護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們的傳承就是如此,有權有勢的先行者有義務幫助後來的同鄉,提供金錢,權力,以及情報上的各種幫助。
後來者成功之後需要對這些幫助加以回饋,這樣彼此兩便。
蒲家對色目商人有幫助的義務,而蒲家沒有做到,色目商人群體對蒲家的不滿可想而知。
其實色目商人們交納的金錢額度並不算多,但在大魏境內他們已經習慣了通行無阻,習慣了受到優待,人的心理就是這樣,以前得到的東西,一旦失去了他並不會感恩之前,而是隻會抱怨現狀。
不管什麼族群的人類,可能都有這樣的通病。
這些色目商人沒有反思此前受到的優待,而對大魏朝廷,對大魏的軍民百姓充滿感激。而是抱怨現在被征收了捐稅,當然他們不會放棄來大魏貿易,畢竟大魏的出產在彆處根本買不到,那些生絲,瓷器,茶葉,買到了就等於賺到了,隻要能平安返回,不管是貿易在哪個國家,任何區域,都是最容易脫手,利潤也最高的貨物。
一船來自大魏的貨物就等於半船的白銀,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他們隻是希望蒲家能把南安的團練給解決掉,好象趕走一隻討厭的蒼蠅。
蒲家當然希望是能把徐子先連根拔除,選擇動用武力隻是迫不得已,如果能在施加壓力的前提下,使徐子先膽怯逃跑,那麼蒲家能動員在福州和京師的政治上的盟友,大造聲勢,除了徐子先本人免不了被嚴懲之外,南安團練也會被證明毫無用處,當然會被直接取消。
“我決不會走。”徐子先看向眾人,沉聲道:“南安侯府的聲譽,先父的名聲,我本人的前途,還有南安各鎮百姓的身家性命,當然也有諸位的前途,都在此戰。勝則一飛衝天,福州再無任何人能壓的住我們,敗或逃,都是萬劫不複。諸位還願回到此前?如果不願,就拋掉任何僥幸心思,隨我與來犯之敵決一死戰!”
眾人皆是目光沉毅,徐子先身邊的人,在此之前都不得誌,各有惡運纏身,哪怕還算得意的葛家兄弟,也是有家不能回,親人離散,朝夕不保。現在招安之後,在徐子先麾下,生活安定,做的事也不違背良心,兄弟二人都是高興部下有了歸宿,現在如果放棄,等於是前功儘棄,一切都要回頭再來。
“要是有酒就好了……”葛存忠原本焦黃的臉色變成了紫紅色,雖然搓著手討酒喝,但臉上已經是殺氣彌漫。
……
“你們蒲家動員了多少人?”陳於泰坐在高處,身下墊的是虎皮,四周散亂的坐著幾十個岐山盜的頭目。
蒲家的代表當然是其家族中人,卻是換下了標誌性的白袍,穿著一身大魏百姓的短褐粗衣,目光冷冷的看著這個殺人如麻的海盜頭目,雖然陳於泰一言不合就能殺人,這個蒲家的族人卻並不畏懼。
海上五盜之一的風雲盜蒲行風與蒲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岐山盜對大魏官府是個頑疾,無醫可治,對蒲行風這樣擁眾過萬人,橫行南洋海麵的巨盜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岐山盜就是五大盜放在福建路惡心大魏朝廷的一顆棋子,雙方對此心知肚明。
“我們自己家養的武師有五百餘人……”蒲家的人道:“都是曆年尋訪的好手,有實戰的經驗……”
“他們那實戰還是不要說了。”陳於泰道:“烏合之眾,打順風仗行,真的遇到頂真的強敵,一口氣力竭就打不動了。”
蒲家養的人中不乏積年巨寇,在外路成名的馬匪山匪撚子杆子,都是蒲家暗中招致收羅的對象。
不說彆的,五百多人中有西邊的羌人,勇猛彪悍之至,有北虜,能站在馬上騎射,有策淩人,契丹人,這些胡人有好幾十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還有幾十個南洋人,也是在那邊橫行的巨盜。
其餘的就是在各地招收的大魏人,其中不乏官府畫影圖影追緝的要犯。
蒲家的不臣不軌之心,其實早就相當明顯了。
這一次出動的五百多人,還是要隱秘行動,不能出動真正在明處的蒲家商行的鏢師,護院的前提下。
保守估計,蒲家在船隊,商行,家宅的護衛,最少有五六千人。
這是相當龐大的數字,不僅人數多,而且多半是積年的成名武師。這些人都是登記在冊,是正式的鏢師和護衛,蒲家這一次當然不便出動這些人,否則出動幾千人的鏢師加上暗中的力量,對徐子先和南安團練來說就是滅頂之災了。
當然蒲家抽調力量也並不容易,大量的船隊都是按計劃出發,或是在港口,或是在海上,或是在南洋和東洋各處,甚至遠在天方。
這些海船都需要護衛,抽調起來需要耗時很久。
在大魏境內的商行也是有內陸的貿易往來,這些年來大魏並不太平,蒲家的商隊也需要好手護衛,否則那些土匪杆子才不會管你蒲家還是官家,一樣照搶不誤。
“除了五百多武師,還有從各路暗中招來的一千二百多刀客……”蒲家的人盯著陳於泰道:“還有一千五百多各處的混混無賴,發給他們刀槍,叫他們去填刀頭。”
“這麼說有三千七百多人?”陳於泰拿小刀割著羊肉,把肥嫩的羊肉塞進嘴裡,慢騰騰的道:“人家團練才一千五,你們拿三千人出手,還要我幫忙?”
“我們忌憚的是城中出動禁軍。”蒲家的人道:“岐山這邊不要真動手,出動一些人馬到侯官對麵的閩江邊上,虛張聲勢,動靜鬨大些,把禁軍吸住,不叫他們到南安去,這就是陳大當家幫了我們蒲家一個大忙,必有所報。”
“我不貪你們的金銀。”陳於泰放下刀子,看著蒲家的人道:“蒲家的人也知道,徐子先殺了我兄弟,這個仇我一定要報。如果說請我岐山的人全部出隊,打下南安全滅團練,我有這個把握,但這事上頭的人不準,具體的情形,我不好說,就告訴你,你們要我打下手,最好把事情給我做好,不然你們請的人落到我手裡,一個個全部點天燈,你聽好了,告訴他們,我陳於泰說到做到。”
蒲家的人聽著也不覺有些膽寒,上岸的時候他看到岸邊立著幾十個樁子,打聽了人才知道是陳於泰平時用來殺人用的。
綁了人剖開肚子,取了心臟出來烤製下酒。
細細的剝皮,任人慘叫哀嚎,曆經很長時間才會死去。
也有點天燈的酷刑,就是把引火物放在人的頭部,點燃之後,一枚枚人體蠟燭在海邊亮起,陳於泰欣賞著這樣的景致,坐著慢慢飲酒。
這樣的人,不可以用殘酷和鐵石心腸來形容,就是一個十足的變態。
當然陳於泰自己心裡也清楚,有時候他殺人是有樂趣,更多的時候隻是迫不得已。
他這樣的首領,坐在這種位子上,部下全部是殺人不眨眼的強梁之輩,不拿點非常手段,怎麼震的住這些殺人如麻的海盜?
隻有用最殘酷的辦法,最凶惡的名聲,這才能鎮住群盜,牢牢坐在首領的位置之上。
對蒲家的人來說,眼前的海盜頭目說的話管用就行,他沉聲道:“這一兩天內就會有人送信來,詳細的計劃,我們會用書信來通知大當家。”
“當然。”蒲家的人補充道:“不會有上下款,請大當家海涵。”
蒲家當然不會露出與海盜勾結的跡象,跑這麼一次,也不光光是叫岐山盜去侯官那邊生事搗亂,最要緊的就是借岐山盜的名義。
這件事定然會鬨的很大,到時候當然是往岐山盜頭上一推,蒲家的臟活,十次有九次都是推在陳於泰頭上,事後當然會有一筆酬勞,加上蒲行風的麵子,陳於泰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剛剛的警告也是因為如此,蒲家要借用岐山盜的名義,但如果請來的人太不中用,丟了岐山盜的臉麵,陳於泰也不會不聞不問。
蒲家族人坐船離港的時候心中還是不乏氣悶……陳於泰還是那種強梁模樣,絲毫未變,但陳於泰卻不知道,自己在外人眼裡的評價已經被降低了很多。
二百岐山盜打不過侯府世子的幾十個牙將,這已經叫人大感意外,而陳於泰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展開報複,據說是五大盜那邊派了人來警告,最近地方上不準海盜生事,前兩個月有海盜冒用岐山名義在漳州生事,後來據說鬨事的人全部被綁了手腳扔在大海裡喂了鯊魚。
對這些事蒲家的人不是很相信,他感覺可能是陳於泰怕了南安侯世子,岐山盜並沒有傳言中的那麼強,陳於勇這樣的悍盜都被南安侯世子所殺,可見岐山盜強不到哪兒去。
一個未上過戰陣的世子,一群少年牙將,加上一千多沒有打過仗的農夫團練……蒲家的族人坐在上下起浮的海船上,臉上露出冷笑來,他不覺得,徐子先還有什麼機會,陳於泰又有什麼好顧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