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兄弟這樣的武卒,現在有五六家,分彆住在這十來間房的小院裡。
三個仆婦負責漿洗衣物,晾曬被褥,灑掃房間庭院,當然也負責摘菜做飯,隔幾天還會煮幾斤豬肉給老人和孩子吃。
相對來說,這裡幽靜,風景也不差,臨河的河灘,密林,灌木,蘆葦,身後的大片菜田,都是叫人心安和感覺心靜。
當然也有不足之處,附近菜田澆灌糞水,豬欄雞舍味道有時候也順風而至,不過對農家百姓來說,這點味道,不足一提。
兄弟二人沿著小道進了院子,青磚漫地,打掃的相當整潔乾淨,院子也是不小,攔起來的繩子上掛著剛洗好的衣袍。
說起來這條件環境已經比前的林家優越太多,林大和林老二看了,都是互相點一點頭。
他們是請了假出來的,隻有半個時辰,當下也不耽擱,聽到東廂灶間有動靜,便是一頭撞了進去。
十來個老人和孩童都是圍在桌前吃飯,和武卒一樣,也是白米黃米各半,各人都吃的很是香甜。
菜是每小桌上一碟蒸魚,一道煮青菜,雖然隻有兩菜,勝在鹽給的足,不管老人孩子俱是舉碗大吃,天氣雖冷,灶間卻是暖和的很,配上飯菜香氣,令人有一種溫馨愉悅之感。
幾個仆婦坐在一邊閒話,見林家兄弟進來,有個仆婦笑道:“老大老二又來看你們阿祖了。”
“是哩。”林老大笑嘻嘻的道:“何家嫂子辛苦了。”
“林老大你當了武卒,難道還讀了書?”何姓婦人笑道:“現在可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可不是?”林老大想了想,撫著下巴道:“我自家也是這般覺得。”
林老二道:“雖然俺們還不識幾個字,也沒空學,不過每天晚上都有講官說古今忠烈的故事,聽的多了,倒是真覺得自家也有學問了。”
兄弟二人一邊說,一邊坐在祖父身邊,林老爹近來過的滋潤,臉上都是胖了幾圈。他雖然年邁糊塗,神智時而清醒,時而糊塗,自家孫子都還是認得的。當下老人見兩個孫子坐過來,頓時慌了,張羅著要找碗替孫子裝飯。
眼前這般飯食,在老人的眼裡已經足夠豐盛,自家吃的舒服,卻是把兩個孫兒給忘了。
在年老人眼裡,自家兒子還是如小孩一般,需得自己悉心照顧,卻是不知道,自家已經老邁不堪,實是需要兒孫反過來照顧自己了。
林老大眼圈發紅,看看兄弟也是差不多光景,當下好不容易將祖父按住,說明了自己兄弟二人已經吃飽了。
見林老爹似信非信的樣子,兄弟二人將十幾貫錢擺出來,黃燦燦的銅錢堆了一桌,林老大將領了餉錢的事說了,最後對祖父道:“阿祖放心,原本說咱們林家究竟是要絕後了,窮成以前那般模樣,誰家嫁女兒到咱家?現在這樣,一年之內,二弟準保能娶親,過兩年我也娶媳婦,一並來服侍你老人家。”
“服侍我,不必要了。”林老爹這陣子喜從天降,神智清醒的多,當下斷然搖頭,說道:“老大你先娶,然後老二娶。你兄弟不要亂花錢,攢下來錢將老宅子修好,趕緊張羅娶親。我看世子是好人,養我的老還給你們這些錢,將來你們娶了媳婦,定下心來,好好要替世子效力,不要知恩不圖報!”
兄弟二人當然唯唯稱是,臨走之時,特意留了一貫錢給何家嫂子保管,言明有貨郎過來時,隨意買些小吃食給祖父享用,若祖父不肯,就說是世子賞的。
何家嫂子接了錢,說道:“這是小事情,若是你兄弟二人修了房子就來找嫂嫂,到時候有親事替你們說。”
兄弟二人道了謝,心裡又是高興,也感覺惆悵,不知道祖父是不是真的能撐到兄弟二人成親生子的那天?
“老二,”走回兵營的路上,林老大突然頓住腳,看著兄弟的眼睛,極為認真的道:“阿祖叫我們要有天良,知恩圖報,你一定要記得。”
“我省得。”林老二道:“總歸是要認真操練,上陣打仗,要拚死力。”
“要是以前,”林老大道:“我一定勸你保命為第一,然後才談的上彆的,可是眼下我要勸你,遇事忠勇為第一,立功為第一,報效為第一,保命,在其次吧。若是我死了,你照顧老人,你死了,有我。咱們都死了,他老人家也不會受罪。要娶了媳婦留了後,就更沒有啥說的。有恩如此,不圖報效,咱兄弟成什麼人了?”
“就是這個道理。”林老二連連點頭。
其實兄弟二人自己也沒有完全想到,眼下這些話,都有不少是晚間聽忠烈名臣傳時聽到的話,諸如吃百姓飯,需得替百姓賣命打仗,否則人家一年到頭辛苦,你在營操練,所為何來?無非保境安民,這樣才不會被人戳脊梁骨。諸如此類的話,每晚宣講都會說,各營和各都,哨,都找了口齒靈便的人當宣講官,訓練不那麼辛苦後,每晚講半個時辰左右。
這是另一種形式的洗腦,不過相當管用,武卒們都當聽故事,津津有味的盤腿坐在地上聽著,待聽完之後,才紛紛打著嗬欠去洗漱睡覺。
幾個月功夫下來,不僅有些思想深植在武卒腦海裡,連思維方式,還有談吐都轉變了許多。
徐子先暫且還沒有辦法教武卒們讀書寫字,那些少年牙將才是他栽培的重點,讀書寫字,看兵書,讀史書,這些辦法培養的是識字懂氣節的武將。
武將能文,方知大義,這話可不是徐子先的發明,而是大魏太祖的話。
事實上大魏亡國,並非亡於武將無能,殉國的武將不下於文官讀書人,主要還是中樞財政崩潰,各路的能戰武將得不到補充,將士疲敝,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大魏與東胡的戰爭持續了近五十年,最終的崩潰首先是財政的崩潰,這和徐子先記憶中的明末清末的情形完全不同。
所以大魏太祖的這一套,徐子先認為很管用。
每天晚上,近百少年會集中在一起讀書認字,有時候徐子先親自教導,有時候是派秦東陽或是李儀,孔和等人輪流教導。
所有的少年都正式轉為侯府牙將,同時在團練任職,從隊官到哨官都有,還沒有能領一都的少年,畢竟他們還是年紀太小,未有實績功勞之前,任為都頭,不是那麼容易服眾。
林家兄弟回到營裡時,營中發餉還沒有結束,時不時的傳來歡呼聲,兄弟二人的錢沒有地方可存,放在祖父那裡更不放心,林大原本想鎖在寢室櫃子裡,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於是結伴到鎮上的錢莊去存錢,不少武卒和他們的想法類似,鎮上蒲氏錢莊的門前排滿了隊伍,武卒們提著嘩嘩直響的銅錢,臉上滿是由衷的笑容,待取了存條之後,沒有假的武卒匆忙回營,有假的武卒不急著回去,懷裡揣著幾貫錢的錢莊存條,腰裡或多或少留著一些,他們開始昂首挺胸的在鎮上閒逛起來。
……
“還真成了一景了。”
來存錢的武卒人數漸少,蒲家錢莊裡的掌櫃和夥計們終於喘了口氣,一個掌櫃走到門前,用厭惡的眼神看了一眼街上的武卒,啐了口唾沫又走回來。
“他娘的。”一個大夥計道:“他們高興,咱們吃掛落,存錢還不能不替他們辦,真是欺負人到家了。”
“誰叫蒲家現在治不了人家?”
“聽說京師裡也是叫侯府的人上門鬨了一回。”
“不知道大東家咋想的,蒲家還真的治不了一個侯府世子?”
這些人多半是跟著蒲家多年,利益相關,自然都是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
他們真正憤恨的原由是因為這邊開辦團練捐後,過往的蒲家商隊都要交納大量的錢財才能過境,這筆損失叫蒲壽臣極為憤怒,這兩個月連續找了多個理由克扣掌櫃到夥計的工錢,蒲家是財大勢大,在蒲家做過事的人很難到彆的商行找到事情做,隻要蒲壽臣遞個條、子,一般的商行都不會收留從蒲家叛離的人,所以就算各人都苦不堪言,卻是沒有人敢請辭離開。
待遇降低,蒲壽臣天天進出都是陰著臉,各人都得加幾分小心,在團練武卒們來存錢的時候,蒲家的人能高興才怪。
蒲壽臣從店後麵背著手走出來,所有人都閉了嘴低下頭,擺出一副專心做事的樣子,生怕遭遇蒲壽臣的怒火。
蒲壽臣卻懶得理會他們,他從店門口往街上看了一眼,除了看到沿街閒逛的武卒們,也是看到侯府的奉常李儀,穿著便袍在沿街查看房舍。
這一下坐實了侯府也要開辦錢莊的傳言,侯府收入節節攀高,徐子先把團練捐的錢放在軍營,但他的紡車和幾千工役還在賺錢,和南安商會弄的碼頭倉庫也要大賺特賺,侯府不好開辦大型工廠,但行商卻無所謂,開辦錢莊可不光是為了給武卒們存錢用,而是賺來往大客商的錢。
外來色目商人,多帶金銀,到了大魏境內會兌換成銅錢。
這個生意利潤可是不小,蒲家不僅在南安這裡有錢莊,在水口等各鎮都有分號,在福州則是金店銀號錢莊一個不少,另外還有當鋪等生意,就是賺的兌換比率的利潤,另外還有放高利貸給虧了本的商人的收益,虧本海商,總有海船,莊園什麼的抵押物,換了錢買成貨物,出海再搏一次。
搏成了,則賺錢的還是蒲家,虧本了,反正有抵押物,也不怕這些人還不上來帳。
隻此一宗,蒲家一年賺的錢就不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