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來到方斯年身邊,握住了她的右手。
足足大半個時辰,方斯年長長吐出一口氣,臉色恢複正常,道:“好了。”
徐佑溫聲道:“這次讓你孤身前往平城,實在有些犯險……幸而無恙……”
方斯年嘻笑道:“小小的冒險,換一個大宗師的命,用小郎的話說,這筆買賣值得。”
“沒什麼值得,隻不過這是沒法子的事。”徐佑看著她嬌憨的樣子,又習慣性的揉了揉她的頭發,道:“不把康靜從平城引出來,想殺他實在太難。”
其實就算把康靜引出來,殺他也比登天還難,若非徐佑提前布局,又能躲過康靜的感應,封住了玄牝之門,他打不過,至少也能逃得回去。
“入了一品,感覺如何?”
方斯年歪著頭,撇嘴整了整被徐佑抓亂的頭發,道:“不過如此!”
徐佑大笑,道:“對,正是這四個字,不過如此!”笑聲過後,又歎道:“我入一品五年有餘,方悟出這四字真意,你今日剛入一品,雖修為不足,可境界足可和我並肩而行……康靜有句話說錯了,他說以後江東要以我為尊,其實不然,以後的江東,必定會以你為尊……”
方斯年翻了個白眼,道:“小郎彆欺我不諳政事,康靜說的,分明是天子之尊,而不是武道高低……”
“咦,你在明玉山閉關多年,怎麼還有心思關注政事?我還以為你連我現在是大楚的太尉都不知道呢……”
“小郎,我隻是看著蠢,又不是真蠢……”
眼看著天色漸晚,方斯年問道:“小郎,康靜的屍體怎麼辦?”
“元沐蘭擔心你的安危,正帶人從平城往這邊趕過來,等會我去見她,把屍體交還給她就是。”
“啊,你就這樣去見她?”
“怎麼?”
“她是北魏的公主,康靜是北魏的天師,我怕公主和你拚命……”
“元沐蘭是明事理的……康靜要是不對你先動殺念,也不會死在雲背山,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怨不得人……”
方斯年聳聳肩,道:“這道理你得給公主去說,和我說沒用啊……”
雲背山外,三百鐵騎卷起煙塵十裡,蹄聲驚起飛鳥無數。
“籲!”
元沐蘭猛拉韁繩,駿馬人立而起。
遠處的山腳下站著兩人,前麵的郎君玉樹臨風,身穿粗布麻衣,卻自有無上威嚴,正是徐佑。
心口開始跳動,仿佛這些年的時光並沒有生疏多少,反倒愈發的認清了自己的心意。
“你們在這裡,不要過去。”
“諾!”
三百鐵騎勒馬停在五裡外,元木了獨自驅馬近前,翻身落地。
“微之!”
徐佑笑道:“許久不見。”
元沐蘭微微頜首,再看向方斯年,笑道:”見你無事,我就放心了……康天師人呢?走了嗎?”
“咳……”
徐佑側過身子,指了指後麵放著的屍體,肅穆的道:“我趕來時,康天師把斯年打成重傷,我一怒之下沒收得住手……”
方斯年心裡暗道:不是要講道理嗎?你講啊……
看到康靜的屍體,元沐蘭十分震驚。
她自幼跟隨元光長大,對大宗師的了解,除一品之外,天下無出其右。大宗師間分出勝負容易,可要分出生死卻太難,除非彼此的修為差距太大,或者有死戰不退的理由。
否則的話,真的要走,以康靜的修為,哪怕徐佑和方斯年聯手也攔不住。
當年本無寺之戰,竺道融身後是佛門、是皇帝、是佛道之爭,他不能退,所以死在了孫冠手裡。
分棟山之戰,元光拋棄了所有,他的國家,他的部曲,他的榮耀和鮮卑人的血脈,再不受束縛,所以能從孫冠手裡全身而退。
可是今日不同,康靜此來,是為了殺方斯年以絕後患,他還有靜輪天宮未造成,絕不會和徐佑死戰……
然而,康靜還是死了!
加上孫冠,已經有兩位大宗師死在徐佑手裡。
元沐蘭不敢想象這個消息傳到鄴都,會對朝廷和百姓造成什麼樣的震動,畢竟這麼多年,北魏還從沒嘗試過缺大宗師坐鎮的日子。
事已至此,探究過程毫無意義,元沐蘭深深看了徐佑一眼,連不通情事的方斯年也突然從這一眼裡感受到複雜到極致又無法言說的痛苦和掙紮。
世間最遠的距離,莫過於我在你麵前,卻隻能談國事。
“微之,天師既死,父皇必定暴怒。南北之間,怕是再無法回到睦鄰友好的狀態了,你要有心理準備……”
“貴主遷都鄴城,早把目光投向了青州,皇鳥親率白鷺在青州遊說、威逼、收買官員士族,就算康天師沒死,我估計再過兩月,青州就會重燃戰事。”
鄴都距離青州太近,臥榻之側,自然還是收入懷中才能安心。
所以何濡獻計,皇鳥潛入,元瑜暗中布置,隨時準備發動突然襲擊。
秘府察覺之後,江東方麵正在不動聲色的進行應對。
雙方暗流湧動,一觸即發。
元沐蘭默然半響,卷起康靜的屍體放到馬背,對著徐佑和方斯年微微躬身,然後不發一言,轉身縱馬而去。
“公主生氣了?”
方斯年慫恿道:“還不去追?”
徐佑歎了口氣,道:“她不是生氣,也不是怪我,而是又要把守護北魏的責任扛在自己的肩頭……之前她或許還在猶豫,但康靜的死,讓她做出了最後的決定。不過也好,這是她破品的契機…”
元沐蘭得到方斯年送還的折梅刀意,彌補了這些年為情所困而造成的心境缺損,終於圓滿無礙,抵達二品巔峰,差一步就能破開山門,成為大宗師。
康靜要是繼續活著,她可能會真的聽從鸞鳥的勸說,學著元光放棄所有,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可康靜在這個節點死去,她已彆無選擇。
“小郎,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並不想破一品,做什麼大宗師……”
這次輪到徐佑默然。
“你不懂的……”
“是啊,我不懂……”
苦海難渡,情海更難渡,誰有資格做船師?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去哪?”方斯年問。
“去鄴都!”
“嗯?”
“康靜之死還不夠,我們要進一步激怒元瑜,讓他儘早發兵。”
“小郎要北伐了嗎?”
“北伐?”
徐佑目光深邃,淡然的道:“還不到時機!但是,青州之戰,若勝,則魏國從此無力南侵。更重要的是,殺了康靜,二皇子元敦的實力將大大萎縮,太子元瀧必不會坐以待斃,我們在青州添把火,魏軍大敗,國內動蕩,太子就能趁勢複起,徹底燒起來北魏的內鬥。“
“那時,兄弟鬩牆,國將不國,才是北伐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