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姊知道王晏?”
“賞雪駙馬,誰人不知?”徐舜華帶點厭惡的道:“此人品行低劣,上不能治家,下不能謀身,你不要和他來往。哼,好好的始安公主不要,偏偏喜歡男人,也難怪始安偷男人偷到了自家兄長身上!”
這個……阿姊你是不是三觀不正?男風盛行於世,可亂輪不是啊……
徐佑嬉皮笑臉的道:“我之前在金陵孤立無援的時候承過他的人情,所以沒法子拒絕。阿姊若是要那江子言無要緊事,還不如把他給了我呢……”
“二品的大將軍,沒個威嚴,出去怎麼帶兵?彆人誰會服你?”徐舜華點了點他的額頭,沒好氣的道:“我隻是聽宮裡的老人提起江子言,說他貌若天仙下凡,比秦淮河的崔元薑和馮鐘兒還要美三分,既能讓王晏喜愛的死去活來,還能讓安休明這個不好男色的也甘之如飴,更能讓魚道真那妖道也自薦枕席,所以好奇心起,想看看這位美江郎君究竟俊俏到何等地步,命人把他從廷尉獄裡悄悄提了出來,然後扮作小宦者帶入了台城……也罷,來人!”她拍了拍手,自有宮女躬身退了出去,然後橫了徐佑一眼,道:“我昨夜睡的早,還沒來得及見,你這催魂的人就來了。等下咱們一起瞧瞧,等解了阿姊的好奇,人交給你帶走便是!”
“謝過阿姊!”
兩人說著閒話,方才出去的宮女帶著個人走了進來,他穿著淡藍色的寬袍,沒有束發,身量頎長,尤其五官精致的如同丹青妙手曆經多年雕琢而成,氣質陰柔淡然,唇角似乎常常含笑,眼眸裡點漆如墨,偏偏飛霧流煙,真是風姿特秀,獨樹一幟。
徐佑見慣美男子,可看到江子言,心裡也暗暗稱奇,不由想起當初王晏如何形容他這個心頭摯愛,所謂“容貌豔麗,纖妍潔白、螓首膏發、自然娥眉”,這十六字道儘了男人所能達到的某種審美程度。
他和顧允不同,顧允雖然美,卻雙眉入鬢,目光澄明,還是正常的男子形象,沒有美的這麼妖顏禍水,不是女人,勝似女人。
怪不得王晏念念不忘,怪不得安休明橫刀奪愛,怪不得魚道真容他共存……
“你……近前來!對,再近些!”
徐舜華的聲音難得的透著幾分溫柔,徐佑奇怪的轉頭看去,隻見她雙目呆呆的看著江子言,身子微微前傾,瞳孔驟然發散的光,似乎可以驅儘深宮裡的所有淒涼。
有些人,從見到的第一眼,就如同執子之手,幸福的度過了萬年的時光!
徐佑低下了頭,平靜的看著宮殿裡的地磚。他明白,今天不可能再帶走江子言,以後能不能帶走,估計還要看徐舜華的心情,必定大費周章。
可是無論如何,留這樣一個男人在宮裡,是引火燒身,哪怕後宮被徐舜華經營的鐵桶一般,終究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若被安休林得知,還不定鬨出怎樣的風波來。
徐佑退開幾步,躬身施禮,然後出了皇後居住林光殿,而徐舜華的目光始終落在江子言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弟弟的離去。
剛出林光殿,有個宦者急匆匆的跑了過來,遠遠看到徐佑,頓時笑的份外的親近,道:“驃騎將軍,驃騎將軍,主上請將軍到西殿議事……”
這人是安休林在臨川王府時的管事宦者,名為黃願兒,年不過三十,最是貼心可靠,現為統領宮中諸宦的大長秋。不過南朝和北朝不同,北朝的宦者多封侯拜相,領軍征戰,執掌要職,是正治生態裡不可缺失的重要一極,南朝的宦者卻隻是皇室的家奴,平日裡伺候日常起居,不能染指機要,許多東漢以來由宦者擔任的高級內廷官職也都和外廷合並,權勢和地位下降到了最低穀,比如眼前的黃願兒,看似在內廷位高,也受寵信,可如果得罪了徐佑,對皇帝說一句刁難外臣,驕橫無狀,欲效仿東漢權閹染指政事,馬上就會被處死。
但徐佑滴水不漏,縱然是小人物也不輕易得罪,何況黃願兒?他拱了拱手,笑道:“勞煩大長秋!”
黃願兒從沒遇過有二品重臣對宦者這般客氣的,受寵若驚,腰彎的打個對折,道:“將軍折煞小人了,這邊請!”
西殿裡人不少,安子尚、朱禮、謝希文、陶絳、狄夏、檀孝祖和張槐、顧懷明等人都在,這是目前新朝的骨乾和核心力量。見到徐佑,除安休林之外,全都起身迎接,安休明笑道:“見過皇後了?”
外戚的優勢之一,就是可以不用皇帝召見而進出宮闈,徐佑笑道:“是,昨夜微臣府中有人從錢塘來金陵,帶了幾磚青雀舌,念起皇後還沒有嘗過,特送進宮來讓皇後嘗嘗鮮。”
“好啊七郎,心裡隻記掛著姊姊,卻沒我這個姊夫。說吧,該怎麼罰你?”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各有所思,謝希文的心直接沉到了秦淮河底,安休林對徐佑的恩幸超出他的預期,從來沒有天子在朝堂議事的時候以親戚關係來調侃臣子的,這有失人主的威嚴,可也從側麵印證了徐佑在皇帝心裡的地位。
可徐佑是外戚,位列二品驃騎將軍,開國縣侯,又有皇後撐腰,再得到皇帝無條件的信任,若是彆有心思,朝野將無人能夠製衡。
這不是猜疑他,而是老成謀國的法術,換句話說,也是為了保全徐佑。從來沒有人天生反骨,唯有不受遏製的權勢才最容易亂了君臣綱常,到了某個位置,野心自然會膨脹,這無關於人格,而是欲望的本能。
徐佑苦著臉道:“聽聞陛下藏有十年期的蘭生酒,賜微臣幾壇,飲儘之後,受那頭痛欲裂之苦,算作懲罰。”
安休林開懷大笑,指著徐佑,道:“七郎啊七郎……好,依你!黃願,等廷議後送驃騎將軍十壇蘭生酒。”
黃願兒應了聲,知道接下來要議事,弓腰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殿內瞬間安靜了下來,謝希文道:“徐將軍來得晚,適才我們在議姚晉的降表,關於是否出兵,大家存在不小的異議……”
朱禮沉聲道:“送上門來的肥肉,焉有不吃掉的道理?八百裡秦川,是王霸之地,姚氏僥幸據有數十年,今若歸我主,再養兵十年,足可統一南北,開承平盛世。”
陶絳駁道:“輔國將軍或許搞錯了,姚晉上表,是要結兄弟之邦,歸還梁州,而不是納土。關中雖好,卻非楚地,我們若出兵,隻能按照盟約助姚晉複國,損兵而不得利,以我拙見,得不償失。”
朱禮皺眉道:“以仆射的意思,連梁州都不要了?拒絕姚晉?”
“那倒不是!”陶絳笑道:“梁州是元凶割讓出去的,今陛下登基,自然不會容忍西涼羌狄長久占據我大楚的州郡。可以發明旨告訴姚晉,若肯主動獻上梁州,尚不失公侯之爵位,若是負隅頑抗,待天兵至,恐性命不保!”
朱禮冷冷道:“姚晉好歹是一國之主,豈肯受這等的折辱?若一怒而去,投靠了北魏,你猜魏主元瑜會不會趁機發兵吞並了西涼?到時候陶仆射就是江東父老的罪人!”
陶絳不為所動,道:“將軍也知道索虜在側虎視眈眈,豈會坐視涼國落入我們手裡?我隻怕潼關未克,後路已被魏軍的鐵蹄淹沒,重現永安年的北伐慘敗!試問那時,誰才是罪人?”
兩人交鋒不下,謝希文轉頭問顧懷明,道:“打仗,打的是錢糧,對西涼用兵,顧尚書掌管戶部,糧草可充足嗎?”
顧懷明確實有才乾,當戶部尚書才幾天,就把國家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道:“彆的不敢說,若把戰局控製在一年之內,動用兵馬車船不超過十萬之數,臣以人頭擔保,可保糧草無虞。”
楚國多年沒有打過仗了,安子道在位時將國家治理的很是興盛,糧庫武庫財庫充盈,隻要在戰略重鎮建立穩固的後勤基地,維持轉運糧草所需的水路暢通,加上可以在關中就地征糧,問題應該不大。
謝希文對朱禮道:“糧草充足,隻是解決了第一道難題。第二道難題,魏國若大舉出兵,輔國將軍可有對策?”
朱禮對戰事不算擅長,之所以支持出兵,是因為朱智的要求,可最後一次和魏軍交戰慘敗的經曆籠罩著楚人的心頭不曾消散,聞言喃喃道:“兵來將擋,總不會怕了他?”
謝希文搖頭道:“國之大事,在戎在祀,怕與不怕,你我說了不算,若無十足把握,貿然和魏國交戰,後果實難預料!不如先穩住姚晉,讓他交還梁州,朝廷承認他為涼國之主,為他在金陵或梁州造府邸,以之為棋子遙製篡位登基的姚吉,我們左右逢源,從中謀利,待時機成熟,再謀取關中不遲!”
眾議紛紛,始終談不妥,安休林聽的頭都大了,對徐佑道:“七郎,你怎麼不發一言?不管心裡如何想的,都隻管道來,廷議正是要各陳己見,兼聽則明嘛!”
徐佑的目光從謝希文、陶絳的臉上掃過,朱智給他密信裡說的清楚,謝、陶二人書生見識,必定瞻前顧後,不會支持現在就征討西涼,所以要他務必說服安休林同意,否則的話,百年良機,毀於一旦。
“我還在等北邊的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