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以來,廷尉主掌天下刑獄,顏師古雲:“廷,平也。治獄貴平,故以為號。”永安朝因為蕭勳奇和安子道的鐵杆關係,司隸府的黃沙獄完全壓住了廷尉獄的風頭,世人隻知司隸校尉,而不知有廷尉。
安休林登基後,將蕭勳奇、蕭玉樹等一乾人犯押在廷尉獄,暫時封禁了司隸府和黃沙獄,由原來的廷尉左平騰子陵擔任新廷尉,裡正廷尉署的職責,凡律令事,皆歸於廷尉,重新接管了斷訟諸事。
“清明,拿我的拜帖,請廷尉來此間小敘!”
廷尉是九卿之一,正三品,食兩千石,可依著徐佑如今的權勢,要他過來見個麵,絕對沒得商量。
騰子陵,字樂水,其人眉清目秀,頗為書卷氣,麵相上看不像是明鏡高懸、審讞治獄的嚴峻之人。他出身寒門,蹉跎仕途二十載,方熬了個六品的廷尉左平,不過騰子陵和陶絳是同鄉,經過陶絳的推薦,安休林直接火線提拔他當了廷尉,負責金陵平定後的各種獄訟。固然有千金市馬骨的味道,可背後暗藏的政治寓意,卻也值得人深思。
安休林為了對抗門閥,開始重用寒門子弟。他身邊的嫡係如謝希文、陶絳、魏不屈、狄夏等重臣,無不是寒門出身,他們猶如璞玉,埋在瓦礫當中不見光彩,可一旦破瓦而出,皇權加持周身,發揮出來的力量足以和揚州士族分庭抗禮。
“見過縣侯!”
稱職務不如稱爵位,蓋因驃騎將軍百年來數十人為之,可開國縣侯卻寥寥無幾,隻聽這一句話,就知道騰子陵是個玲瓏心竅的可人兒。
其實圓滑世故點好,世故的人知道怎麼辦事,不至於學什麼強項令,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徐佑笑道:“請廷尉過來,是有點私事想要請教,不知方便與否?”
“縣侯儘管垂詢,我自是知無不言!”
“聽聞元凶極為寵幸的江子言,現被關在廷尉獄,可有此事?”
騰子陵暗道不好,莫非這位風流名聲在外的徐開國也好男色?苦笑道:“確有此事!隻是縣侯晚了一步,昨日……昨日有人提了江子言離獄……”
誰來提的人,他支支吾吾不敢說,徐佑立刻明白過來,麵不改色的道:“我知道,找廷尉來是想問問,江子言的來曆調查清楚了嗎?”
騰子陵鬆了口氣,道:“江子言來曆清楚,他是湘州邵陵人,家世寒微,自幼母親病死,父親把他養大。十六歲時遇到了駙馬都尉王晏,得以離開湘州來了金陵。再後來,被始安公主送進東宮,跟隨元凶身側,直到主上平亂誅逆,經宮人舉報,被抓入了廷尉獄。”
既然身份沒有問題,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徐佑又和騰子陵閒聊了兩句,親自送他到了酒肆外,轉身回到房內。王晏從屏風後出來,顯得失魂落魄,黯然道:“微之,他是被宮裡來的人提走的,是不是?”
能讓騰子陵模棱兩可,不敢明說的地方,也隻有宮中台城,徐佑安慰道:“我再打聽打聽,等有確信再和都尉商議。”
王晏強忍著淚,又欲跪下答謝,徐佑趕忙扶住,道:“都尉不要多禮,我也隻能儘力而為,究竟如何,還是看他的命數了!”
回到徐宅,詹文君倚著房門,素手提著紅裙的裙裾,正踮著腳去聞從窗楹那邊探過來的拒霜花,嬌媚的側顏在樹木斑駁的光影裡若隱若現,真個是淹淹潤潤,嫋嫋亭亭,勝似江南風景美如畫!
“哎呀!”
“小心!”
徐佑身形如電,在詹文君踏空跌落台階的刹那趕到,攬腰入懷,四目相對,詹文君唇角微翹,道:“我看你還要偷窺多久……”
“夫君看看,能叫偷窺嗎?”徐佑在她的耳垂邊輕輕吹了口氣,道:“那是在全神貫注的欣賞你的美,並在腦海裡為剛才那驚鴻倩影寫了首詩……”
“哦?”詹文君推開徐佑,站直身子,似笑非笑的乜著眼,道:“說來我聽聽,若寫的不好,今晚我就去和秋分聊體己話……”
徐佑長身玉立,爽朗清舉,輕輕吟道:“小窗疏影弄妝罷,花如玉人點無塵。暮江寒絕朦朧月,君前相看一笑溫!”
詹文君驟然情動,杏臉紅嬌,桃腮粉淺,倒退著進了屋內,咬著唇,雙手放在腰間紈素帶子,悄悄作了個解開的動作。
徐佑攸忽消失在原地,砰的一聲,房門緊緊關閉。遠處的清明小吃了一驚,郎君這是入三品了嗎?怎麼身法比平日快了許多?
其實是清明不懂,你這個時候說自家郎君速度快,他可未必開心。
夜幕垂臨,點著紅燭的房間內透著幾分柔柔的春意,詹文君縮在徐佑的懷裡,香肩微微露出小小的分寸,雪膩的肌膚發散著清冷的光,隱約的汗珠從慵懶的青絲裡滲出少許,嬌怯無力的俏臉是無法言說的嬌媚畢露,她柔聲道:“玄機回了吳縣張府,她是大家閨秀,總不能也像我似的沒羞沒臊的跟著你。之前兵凶戰危,朝不保夕,張氏不會多說什麼,可現在大局已定,你到底怎麼打算的,幾時去張氏提親?”
徐佑把玩著詹文君的秀發,道:“等我從西涼回師,立刻就去張氏提親。還有你,我會請主上下旨,封你們兩人相同的誥命……”
詹文君抬起頭,認真的道:“你知道我的心,我不在意這些,為妻為妾,都無關緊要,隻要陪在你身邊,那就足夠了!”
美人恩重,更不能負恩,徐佑輕聲道:“你不在意,可我在意。我曾答應過郭公,要好好照顧你一生,如果連個正妻的名分都給不了你,將來怎麼見他於地下?”
詹文君往徐佑懷裡鑽的緊了緊,好一會低聲道:“這也正是我想給你說的事,我打算為家舅守孝三年……彆,你先聽我說,”蔥白玉指按在唇上,“家舅無子無女,對我恩遇實厚,他不幸離世,我自當儘兒女的孝心。此事夫君不要勸了,我意已決,等西涼事了,我會去江陵墓前結廬……”
在徐佑來自後世的思維裡,三年守孝,睹物思人,日夜哀愴,形銷骨立,其實並沒有必要,可又不能說這種守孝製度是封建糟粕,百善孝為先,無論怎麼做都不為過。
可死去的畢竟死去了,活著的還要好好活著,思念逝去的父母是貫穿終生的不能忘卻的記憶,單獨抽出三年來沉澱痛苦,折磨自己,雙親泉下有知,也不能安心。
但他知道詹文君的脾性,決定的事不會輕易更改,沉吟了片刻,道:“你若執意如此,我自然全力支持你。隻不過玄機和你姊妹情深,豈會在你守孝時答應我的求親?隻能再委屈她些時日……”
話說的婉轉,其實還是在試著勸她回心轉意,詹文君握住了徐佑的手,凝望著他的眼睛,道:“正因如此,我才要你出兵西涼之前趕緊去張氏求親。夫君,我為家舅守孝,是我自己的私心,何況我是嫁過人的寡婦,又無親無故,幾時嫁你,我們心知即可。但玄機不同,她有父母逼迫,有族人觀望,有四方非議,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誤了她的良辰……”
張玄機比徐佑還大兩歲,擱到當今,那是妥妥的大齡女青年。和徐佑糾纏這麼多年,加上在崔元修府裡鬨出的那一幕,以及為了他與家族父母決裂的驚世駭俗,更是天下傳為風流韻事。再拖下去,張籍的臉麵不好看,對張玄機的名聲也有損。
徐佑苦笑道:“我理解你的苦心,隻能試試吧,我沒有把握說服玄機答應……”
說完小兒女的情事,還得把注意力放到天下大勢,詹文君直接把秘府的核心搬到了金陵,以驃騎將軍的威勢,激活之前布下的那些暗子,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完全取代司隸府之前在京城的情報網絡。
第二日一早,徐佑進宮見徐舜華,直接問起江子言的下落。徐舜華漫不經心的道:“是我叫人把他帶進宮的,怎麼了?”
“江子言不過是安休明的玩物,於國於民並無大惡,阿姊可否把人給我?”
徐舜華娥眉倒豎,揪住徐佑的耳朵,道:“你要他乾嗎?好啊,讓你帶張玄機和詹文君來給我瞧瞧,你推三阻四,要起男人來倒是急得很呢?”
徐佑跟她掰扯不清,委委屈屈的道:“疼疼……阿姊,我好歹也是驃騎將軍,不要顏麵的嗎?”
“顏麵?”徐舜華鬆了手,坐直身子,瞬間變成了母儀天下的端莊模樣,冷笑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娶妻生子啊?咱們徐氏現在隻有你一根獨苗,再不開枝散葉,我依得,祖宗也不依你!”
徐佑這次不僅耳朵疼,腦袋也開始疼,誰能想到穿越了千年,還遭遇家長式的逼婚,斷然道:“最多一年,我給你娶兩個弟婦回來……”
“哎喲,聽口氣,你還挺驕傲啊?”徐舜華越瞧越生氣,騰的站起來,指著徐佑的鼻子罵道:“顧陸朱張那些和你同年的男子,誰不是妻妾成群?家養的歌姬數百人,玩弄過的女郎比你見過的都多,你到底是不是有隱疾?有就跟阿姊說,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給你治好了!”
徐佑整個人都被徐舜華念叨的暈了,好不容易想起進宮的目的,道:“打住!先彆說我,說江子言……阿姊,我要江子言是為了幫個朋友……”
徐舜華微微一笑,竟有點莫測高深的意思,反問道:“王晏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