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開國縣侯(1 / 1)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070 字 25天前

雖然徐佑說的輕鬆,可真的要給山宗收尾並不是容易的事。一萬多名手無寸鐵的戰俘被殺,且全部扔進了玄武湖——這是皇家用來訓練水師的演武場所,這樣簡單粗暴,根本是在打安氏的臉,況且玄武湖又緊挨著樂遊苑,直通城內的各大水係,屍體泡爛了,引發疫情怎麼辦?

可屁股該擦還是得擦,徐佑知道山宗的心思,這是為了給他出氣,搶著先把臟活給乾了,這樣的手下要是不好好罩著,以後誰還敢跟你混?當老大沒那麼容易。

“去,把屍體都撈出來,湖裡的沉船也弄乾淨,堵住往樂遊苑去的水道……你這個豬腦子,隻顧著殺的時候痛快,不想想善後起來會有多麼的麻煩?”

山宗賠著笑,道:“撈出來是燒了、埋了?還是就地築個京觀?節下愚鈍,請郎君明示才好!”

旁邊的鳳東山瞧得目瞪口呆,山宗這些年為了整合溟海盜,殺人無數,喜怒不形於色,自少海以南,率數萬亡命之徒縱橫數千裡的海域,稱霸一方,過往海商稱之為海閻王,而不敢直呼其名,那是何等的威風?

可在徐佑麵前,乖巧的就像是端茶遞水的丫鬟,前後反差也太大了點。

“京觀?你還想築京觀?”徐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手裡的馬鞭指著他的婢子,道:“來來了,你乾脆把我的腦袋也取了,築你的京觀去,省的主上動手。”

山宗躬著腰,訕訕的道:“懂了懂了,我這就找個地把屍首都給燒了,骨灰撒到長江裡,也算是個好歸宿!”

徐佑瞪了他一眼,吩咐道:“記住,你暫時率部留在玄武湖,牢牢控製入江口,除我將令,不受任何人節製!等我見過主上,擇機會召你陛見。”

山宗點頭表示明白,送彆時問道:“清明呢?這麼多年未見,倒是有點想念他那張死人臉了。這次沒跟著郎君嗎?”

徐佑翻身上馬,目光遙望遠處,道:“他有他的事……山宗,不要以為戰爭已經結束,其實,你死我活的戰鬥才剛剛開始!提高警惕,金陵的水,不比溟海來得清淺。”

回到台城,檀孝祖已經掃蕩完畢,都城內外各處要道皆駐兵把守,各王公貴戚,各朝臣百官,諸台閣府庫,由張槐的平江軍負責看管,整座城處在嚴密的監控當中。然後由安子尚領著袁燦安排相關的儀式,徐佑返回秣陵,迎接安休林入京。

浩浩蕩蕩的車輦緩緩行駛,安休林召徐佑入鑾駕陪同,問起安休明,得知被徐佑手刃於含章殿,歎了口氣,道:“沒想安氏弄至如此!”

旁邊的徐舜華嗤笑道:“怎麼?要不是七弟殺了他,你進城之後還要給他封王不成?”

安休林忙道:“我哪裡有責怪七弟,隻是感慨……”

徐佑神色凝重,突然跪了下來,道:“臣死罪!”

安休林跺了下腳,道:“七弟彆往心裡去,快快起身。大兄咎由自取,國法容不下他,你替我擔了乾係和罵名,為兄豈能不知?”

“殺偽帝,臣心底無私,願受天下和史筆詰責。可是幽都軍在玄武湖大敗沈氏後,由於兵力不足,恐生反複,將那一萬多個俘虜儘數砍了腦袋,導致湖水儘赤,或會汙了樂遊苑的水……這是臣顧慮不夠周全,幽都軍原是溟海盜歸順而來,散漫慣了,識見也不足,不懂朝廷穩定局勢的大略。若是引起朝野非議,臣願就此去職,回錢塘專心操持玄機書院,也免得陛下為難。”

安休林聽聞幽都軍在玄武湖殺了一萬多俘虜,瞬間變了臉色。雙方交戰至今,不管傷亡再重,可隻要投降,從無殺俘的先例。畢竟同根同種,說的直白點,這隻是安氏的內鬥,不是對抗異族的抗爭,於這些大頭兵們關係不大,屠戮殆儘,尤其徐佑和沈氏有私仇,實在無法向天下和臣民交代。

可一聽到徐佑要辭官回錢塘,安休林騰的站起,急道;“萬萬不可!”他以天子之尊,同跪在徐佑麵前,抓著雙手,推心置腹的道:“若非七弟,我在臨川已被大兄所害,哪有今日南麵稱尊的際遇?況且沈氏乃元凶首惡之一,就算七弟不殺,我也要儘誅其族……”

徐舜華冷冷道:“算你還有良心!七弟,你不必憂慮,沈氏所有人都該死,殺俘就殺俘,誰敢攻訐你,我連他全家一起殺!”

徐佑連連叩頭,道:“阿姊,國有國法,有司諷諫,那是有司的職責,千萬不要為了我犯了眾怒。我去意已決,等主上入城,這就奉表辭官。”

“大業初成,正要仰仗七弟的才乾,豈可不顧而去?”安休林毅然道:“殺俘一事,自有朕為你擔待,起來吧!”

他改口自稱為朕,這是正式下了詔令,徐佑不能抗旨,隻好接受。等入了城,朱雀大道兩邊跪滿了迎接新主的民眾和百官,這都是經過嚴格篩選的人,以免有逆黨行刺。不過安休明暴虐無道,不得民心,看到鑾駕出現,沸騰的歡呼聲聽起來倒也足夠的真心。

先拜祭了太廟和太社,安休林過台城門而不入,直奔位於青溪北部、東崗西麓的長寧陵。這是題中應有之意,哪有不先謁陵而急著登基的道理?

長寧陵周圍三十五步,高一丈八尺,闕門、石像生、碑刻組成總神道,闕門前有天祿和麒麟把守。天祿居東,目嗔口張,昂首寬胸,五爪抓地,雙角高聳,有須子和雙翼,翼呈鱗羽和長翎狀,卷曲如勾雲紋,身披蕙草,光彩照人。麒麟居西,體態形狀和天祿相似,隻是頭往後仰,更顯得卓然不凡。

用來祭享的殿堂,也稱為上宮,安休林伏地慟哭不已,說了思悼之情,說了不得已,說了要繼承父誌,說了要當個好皇帝,直到夜幕降臨,才哀哀戚戚的離開了長寧陵。

當晚安休林沒有進入台城,而是歇息在山陽王府,百官以庾朓、柳寧為首,依次覲見請罪,安休林好言寬慰,皆免罪不問。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庾、柳雖附逆,但他們代表的是兩大頂級門閥,在即將對蕭氏展開圍剿的時候,團結可以團結的大多數,這是最好的選擇。

第二日,詔令偽後王氏以下,俱賜自儘。王氏在獄中問奉旨監刑的袁燦,道:“袁太常,我等何罪,何故枉殺?”

“受冊為後,怎得無罪?”

王氏淒然道:“這隻是權宜之計,我寵信不過魚道真,恩幸不過江子言,歡愛不過始安公主,放浪不過李青雀,再等幾個月,後位就是魚道真的了。”

袁燦默然不語。

他能說什麼?

王氏也知道袁燦幫不了自己,隨即用白帛懸梁自儘,後宮諸女妾媵也全部自儘,這對她們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至於始安公主,安休林念及兄妹之情,原想留她一命,可謝希文秘密進言,道:“當初顏婉的檄文已宣揚了安休明和始安的醜事,若不賜死,何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安休林猶豫不決,徐舜華道:“始安不死,安氏永遠要被世人指指點點,兄妹穢亂的名聲好聽嗎?更可甚者,外人會不會以為,你也和那死掉的偽帝一樣,偏愛親妹的床笫呢?”

謝希文聽的大汗淋漓,恨不得把耳朵藏到袖子裡去,心裡不無憂慮,這樣的皇後,真的可以母儀天下嗎?

安休林這才下了決心,賜始安公主毒酒,並把李青雀押送東市,鞭撻至死,挫骨揚灰,為後來者誡。其餘殷素、張楚等,跟隨安休明儘心儘力,作惡多端,故賜自儘,因念及他們最後時刻棄暗投明,故而赦免其家人,也算慈悲為懷。

然後遣山陽王和袁燦赴江陵,迎接尤媛入京,尊為皇太後,冊封王妃徐舜華為皇後,追贈顧卓為司空,追贈梁秀為開府儀同三司,毀掉安休明舊日東宮所在的宮殿齋室,改造成普通的園池。

之後輪到給眾臣敘功,安休林想要封徐佑為開國郡公,這是臣子可以受封的爵位最高等級。楚國上承魏製,爵位共設置了王、公、侯、伯、子、男、開國郡公、開國縣公、開國郡侯、開國縣侯、開國侯、開國伯、開國子、開國男、鄉侯、亭侯、關內侯、關外侯等十八級。其中,王爵非皇子不封;公、侯、伯、子、男五等爵專封宗室;功臣封爵為開國諸爵及鄉侯、亭侯、關內侯、關外侯。

尚書右仆射陶絳出麵阻止,道:“驃騎將軍雖戰功卓著,可他在吳興時為私仇虐殺沈氏滿門婦孺,又在京都縱容幽都軍殺俘萬餘,朝野非議眾多,若封爵太高,恐怕難以服眾。”

輔國將軍朱禮沉聲道:“右仆射說的輕巧,戰場上拿命去搏,誰手軟就是個死,驃騎將軍殺人是多了點,可要不是殺的多,你現在未必能坐在太極殿議事!”

新任戶部尚書顧懷明也道:“以賊人之傷亡,詰責勇於任事的將軍,日後誰還敢戰場用命效死?此例絕不可開!”

陶絳反諷道:“顧尚書的意思,是殺俘為樂,連婦孺都不放過的行徑,就是將軍用命,部曲笑死的理由嗎?”

謝希文支持陶絳,道:“有功則賞,有過則罰,這也是為了驃騎將軍好,玄武湖的水還是赤色,百姓們議論紛紛,

狄夏甕聲甕氣的道:“驃騎將軍功勞是大,可也不見得比得過衛將軍和車騎將軍,不知二位將軍意下如何?”

眾人都以為檀孝祖會替徐佑說話,沒想到他隻淡淡的道:“左仆射說的是,王者之職,在於量材任人,賞功罰罪,驃騎將軍為一己私欲而殺俘,自當交付有司論罪。”

朱禮冷哼一聲,沒有說話。顧懷明若有所思,撫須閉目,仿佛沉睡了過去。

張槐則表示中立,不支持任何一方,道:“雷霆雨露,皆自上出,我輩廝殺漢,隻聽主上的命令行事,主上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其實已經站在了徐佑的對立麵,形勢如此,安休林做不到乾綱獨斷,所以隻好把徐佑的封爵改為開國縣侯,但又命他都督青、徐、兗、冀、豫五州內外諸軍事,假節,給班劍二十人,加鼓吹一部。

徐佑自入京後就稱病,沒有住進安休林賞他的驃騎將軍府,而是還住在當初來金陵時的長乾裡的那間宅院裡,外界的紛擾仿佛和他無關,親手給李豚奴倒了杯茶,道:“這幾日忙,沒空和你說說話,今個好容易閒下來,咱們多年不見,該好好敘敘舊……你怎麼會入了宮?”

李豚奴說起往事,忍不住流淚不止。原來自父親李齊死於殺夭之手,家裡也沒彆的親眷,徐佑命人送去的錢財足夠度日,可挨不住他母親受一個浪蕩子的蠱惑,很快就花光了積蓄,又被浪蕩子賣給了一個商人為妾,輾轉來到金陵。

那商人是費氏的遠方親戚,依托在費成昌門下發點小財,卻牽連進了南陽王謀逆案裡,費氏被族誅,那商人自也逃不過,被拉到東市砍了腦袋。李豚奴的母親罰沒為官妓,自覺羞辱,投河而死。李豚奴是商人的螟蛉義子,因年歲尚小,被閹割後入宮做了宦者,因他樣貌清秀,聰慧伶俐,深受大宦者的喜愛,這才調到了太極殿聽差。

徐佑歎了口氣,李齊因保護他而死,費氏雖是中了朱智的計,可也間接和他有關,可以說李豚奴的人生慘劇完全是他一手造成。

“豚奴,以後有什麼打算?想回晉陵,或者去彆的地方安居都行,你什麼都不用顧慮,錢財方麵有我來處理……”

李豚奴安靜了一會,抬起頭,清秀的小臉透著堅毅的神色,道:“我是不全的人,也知道郎君不會薄待了我,可是穿華衣、吃美食,不必勞作,不必辛苦,就這樣終老一生,又有什麼樂趣呢?我還是想回到宮裡,說不定日後還能幫到郎君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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