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廣陵之後,徐佑派出斥候,嚴密封鎖消息,照樣以衡陽王的名義征召各郡押送錢糧前來會合。原本在安休遠出征之前,就是以廣陵為據點,大肆囤積糧草器械,隻不過時間緊張,大多數受到征召的郡縣都還在匆匆趕來的路上,正好被徐佑守株待兔,來一個擒一個,不出五日,幾乎全部成了階下囚。
經過思想教育,學名叫威逼利誘,徐州東南和西部的九個郡儘皆歸附,徐佑從軍中抽調人馬,接管各郡的兵權,行政事宜交還原來的郡守府,隻是剝奪了他們將兵、募兵、練兵的權力。
另外在廣陵城外設戰俘營,但徐佑認為戰俘二字侮辱了徐州軍的尊嚴,親筆題字改為歸義營,把一萬六千多個俘虜分成十六個隊,一隊一千人,由監察司開始進行係統化的洗腦改造。
改造的過程很簡單,具體就是三板斧:
第一板斧,先講忠君愛國,把江夏王和臨川王高高捧起,誇的比聖人還聖人,不怎麼接地氣,重點在徐佑,如何的英明神武,如何的公正嚴明,如何的為國為民,如何的愛兵如子。然後把安休明、安休遠等人弑父篡位的過程經過藝術加工,該抹黑的地方要抹的比燒炭還黑,該殘忍的地方要比商紂王和宋康王還要桀,反正藝術來源於生活高於生活,允許想象空間。
當年那批說書人徐佑一直暗中養著,此次出征,也未雨綢繆的隨軍帶了二十人。他們舌燦蓮花,描敘的生動形象又催人淚下,作為大反派,安休明明裡暗裡背的鍋比秦淮河的水都重,連禽獸都不如了,哪怕他自己來聽也非得氣出血不可。
第二板斧,是訴苦大會,這個時代的大部分軍隊都存在嚴重的吃空餉、喝兵血的現象,其他的諸如奴役士兵、肆意打罵、殘忍體罰等等更是司空見慣。監察司經過仔細的摸排,精心挑選了三十個具有代表性的案例,讓當事人上台訴苦。
“……百將劉淳,因為我兄長不願參與哄搶老百姓的糧米,被他吊起來毒打了一日夜,活活的打死了。屍體扔到野外喂狗,還把耳朵割下來給所有人看,罵著說誰敢不聽話,這就是下場……”
“……屯長楊顯智,那次征剿山賊,同屯的四個傷兵拖累了行軍速度,他竟然把四人騙到山崖邊,一人頭後砸了一棍,把他們踢了下去,然後報了個戰死,領了四個冤死袍澤的喪費……”
“……幢主程榮,我那同鄉離營小溺,因太急未曾請示,依軍法隻需杖責五下,卻被程榮囚在暗室,親自執刀剝了皮,並用人皮包裹著由虎子供其便溺……”
“……軍侯梁昌義,喜歡孌童,所部被他侵辱的兵卒不計其數……”
“……校尉王倦,偏愛弱女,我曾親眼見他夜闖民戶,把一個尚不足七歲的女童用刀劃破秘處,淩虐而死……”
“……校尉胡鬆,愛吃人心,每當麾下犯錯,輕則砍頭,挖心自用,重則分屍,烹肉分食……”
凡此種種,觸目驚心,哪怕許多徐州軍卒已經習慣了被壓迫被奴役,可當真正聽到這些慘絕人寰的惡事,無不哭得撕心裂肺,有的痛不欲生,有的昏厥當場,紛紛要求嚴懲這些曾經高高在上的主官們。
監察司順應民意,核實查證之後,將民憤最大的六十七名各級主官綁在了營區中心的刑台,宣讀罪狀之後當眾砍了頭。原本王士弼的建議是由受過欺壓的兵卒自行拿刀淩遲處死這些人,可徐佑不願刑法太過血腥和嚴酷,否則的話,今日這些受害者,將來未必不是行凶者。
變態和暴虐,是會潛移默化的心理暗示!
殺了這批魔鬼,軍心儘附。接著是第三板斧,宣傳翠羽軍的軍法、製度和待遇以及前景,凡願意加入的,以後一視同仁,不分徐州還是揚州,都是生死相托的袍澤;不願意加入的,也不強求,可發給錢財自行回鄉,也可發往各郡安置,想種地的,分配土地,想作胥吏的,可從事縣尉、兵曹、賊曹等各種親民職,也能作郡兵,拱衛鄉梓。
反正怎麼著都給你安排的妥妥當當,不少原想著離開的人感動不已,改變了注意,決定留下來跟隨徐佑征戰四方。
經過大半個月的改造,歸義營了重新造就了一萬三千個能戰之卒,僅僅三千人離開廣陵,前往各郡安置。
這個結果出乎徐佑的意料,他估算的能有一半人留下就算成功,畢竟歸義營的這個套路剛剛麵世,並不完善,洗腦的程序尚不完美,可沒想到效果如此顯著。
“這都是權四車的功勞!”
王士弼對權四車很看重,推薦他入虎鈐堂學習,成為第一期學員。徐佑一直沒發現他的長處,直到今天才發現這家夥確實是個監察司的好材料,細膩、溫和又不失威嚴,考慮問題全麵,卻不會衝動易怒,像這次歸義營的事,徐佑隻提了大概思路,具體操作全由他負責,雖不說儘善儘美,但可以看出他捕捉到了最核心的東西。
凡事隻要能夠抓住本質,圍繞核心,就能事半功倍,水到渠成!
由於徐佑一戰消滅了整個徐州近乎全部的抵抗力量,穩定了東南和西部之後,開始往北部進軍。與此同時,京口的攻防戰已經進行了半個月,張槐幾乎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終於在八月十七日攻破京口重鎮,短暫修整之後,水師溯江而上,於梁山州遇到了蕭玉樹的伏兵,大戰之後,揚州軍後退三十裡重新回到了京口和瓜洲之間,若不是海龍舟船速遠勝,且輕便靈活,估計要吃大虧。
而上遊的荊州軍也遇到了阻力,檀孝祖和沈度親率的中軍於新亭展開了殊死爭奪,十幾天來新亭三度易手,雙方都死傷慘重。
原來沈度閉門不出,拒絕過問戰事,可瓜洲失守,京口危殆,徐州局勢崩盤,眼看著魚道真先阻荊州、再平揚州的計劃失效,蕭勳奇親至沈府,說服沈度出山。安休明這次不敢再乾綱獨斷,聽從沈度的建議,派蕭玉樹率精銳水師埋伏在梁山州,而他自己帶著六軍駐紮新亭,直麵檀孝祖。
垂垂老矣的軍神和冉冉升起的名將展開了正式對決。
西涼,長安。
宮殿內燭影搖曳,太子姚晉端著湯藥,親自喂涼主姚琰。姚琰氣若遊絲,推開了湯碗,斥道:“什麼時候了?喝這等勞什子有個屁用?”
湯碗脫手墜地,砰的四碎,給沉悶又陰森的殿內平添了幾分驚悚。姚晉慌忙跪地,道:“阿父息怒,息怒,龍體要緊……”
姚琰更是火大,道:“燒當羌以力強者為尊,汝父不知經過了多少場搏殺,才攢下了這六州八十七郡的家業,潼關以西,儘是我姚氏的牧場,何來生下你這樣的兩腳羊?婦人之寡斷,腐儒之假仁,白做了二十年太子,可連你弟弟都鬥不過……咳,咳……”
姚晉屈膝前行,俯在床榻邊上,淚流滿麵,道:“兒子不孝,惹阿父憂心。我願讓出太子之位,讓給八弟,他比兒子強,定可承繼阿父的雄武……”
“婦人!婦人!”
姚琰抓起枕頭旁的玉如意砸了過去,姚晉不敢躲避,啪的一聲,如意碎裂,額頭也流了血。
“我還沒死呢!誰當太子,我說了算!”姚琰掙紮著撐起上半身子,瞬間露出來的霸氣,依稀可見縱橫關中多年的威風凜凜,隻是天不假年,病魔纏身,難免英雄氣短,望著兒子血流滿麵,依舊不敢擦拭,不敢起身,長長歎了口氣,又躺了回去,道:“晉兒,你為子至孝,生性仁良,若是太平盛世,定是一代明主。可現在魏國龍蟠,楚國虎踞,我大涼偏安一隅,早晚成了他們的豬羊,再不奮起,危在旦夕……”
姚晉哀聲道:“既是如此,懇請阿父下旨,讓八弟監國、領兵,總攝朝政。我願到逍遙苑剃度為僧,日夜為阿父誦經祈福,以求福壽延年。”
姚琰閉上了眼睛,兩行濁淚滾滾而落,道:“姚吉雖小有兵略,可誌大才疏,習慣偏聽偏信,讓他做太子,不出三年,姚氏就有滅族之禍。你去歇息吧,五日夜不眠不休,小心你自個的身子……咳,咳……記住,若真到了那一日,去找朱智,梁州,就是你留得性命的憑借……”
是夜,涼主姚琰病逝,宦者駱訓從宮牆邊上的一處秘密狗洞星夜出宮,乘快馬奔赴軹關,見到了溫子攸,通傳了姚琰病逝的消息。溫子攸立刻闖入姚吉的寢帳,趕走侍寢的三個貌美歌姬,道:“部帥,主上龍馭賓天,太子封鎖了長安城,卻秘不發喪,其心可誅。若我估計不差,等他徹底掌控局勢,就會矯詔誘你回京,到了那時,大義在手,你從是不從?”
姚吉驚顫的坐立不安,抓住溫子攸的手,道:“我該如何是好?”
溫子攸的眸子幽深如地府,道:“部帥兵權在握,威望更高,何必北麵稱臣,俯首屈膝?當務之急,趁太子立足未穩,潼關守將並未歸附,立刻帶兵回京!”
姚吉猶豫道:“阿父屍骨未寒,我,我這樣做,將來怎麼見列祖列宗?”
溫子攸冷冷道:“等部帥被太子砍了腦袋,無頭之鬼,遊蕩野外,連地府都去不得,還說什麼見列祖列宗?”
姚吉的臉色在陰暗的燭火裡變幻著,時而明,時而暗,最後開始猙獰了起來,他騰地起身,拔出寶刀,割破食指指肚,滴血入酒。
溫子攸依樣施為,血色交融,酒水腥紅,兩人一飲而儘,姚吉擲杯於地,厲聲道:“反了!”
寢帳之外,月痕如鬼魅般站立著,她的目光穿越了群山和江河,落在了遙遠的錢塘,明玉山上的歡聲笑語,已經是她關於人間最美好的記憶。
隻是可惜,那些時光,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