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竺法識醒來,由何濡和他商議定下來具體的名冊,以及名冊上的人現在大概所處的位置、可有傷病、安全與否等等,凡生死不明、情況未知的暫且押後,先想辦法解救那些身在危境、尚且存活的人。
梳攏下來共計三百一十七名僧侶,這些僧侶算是目前佛門尚存的菁華和骨乾,隻要他們活著,佛門就還有希望。然後徐佑聚齊眾人,協力製定了詳細到可怕的計劃,光預備方案就有三套之多,原則上由秘府主導這次救援行動,江州方麵會暗中尋找朱智配合,荊州則由郭勉襄助。
徐佑把冬至介紹給竺法識,鄭重的道:“這是冬至,我最得力的部曲之一!解救眾僧的事,交給她全權負責。切記,她的話就是我的話,你們凡事聽其吩咐,不可妄為,更不可覺得她是女子而有所輕視。”
竺法識滿口答應,他是聰明人,知道徐佑不會派平庸之輩來糊弄應付,因為那樣毫無意義,當此危急關頭,正該上下一心,否則的話,佛祖也救不得了!
經過連夜準備,徐佑怕冬至實力不足,把清明和方斯年交給她臨時聽調。出發時正值淩晨破曉時分,霞光萬道,刺破了遠處的天際,徐佑望著冬至隱在明暗閃爍中的俏臉,道:“秘府初成,就接下這麼艱巨的任務,還要你冒險外出,萬事要仔細,慎思而後行……”
冬至決然道:“請小郎放心,我寧死也會完成任務,絕不會給你丟臉。”
徐佑凝視著冬至的眼眸,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柔聲道:“任務可以失敗,但你……必須活著回來!”
冬至的眼眶瞬間紅透,咬著唇,重重的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大部分時間,徐佑全身心的投入到練兵當中去,每天淩晨的負重越野,每半月一次的長途拉練,每一個月進行的分批次對抗實戰演習,以近乎嚴苛的隊列和內務製度將這些來自各方的流民、山賊、農戶和遊俠兒練成機器一樣的精確,體力、智力、服從力和執行力全方麵的提升,不再是一盤散沙的各自為戰,而是形成了一個完美的整體,出鞘如寒鋒,歸山如臥鬆,在新軍法、監察司和結合了後世訓練標準的翠典的加持下,翠羽營已經初步具備了新型軍隊的骨架和血肉,欠缺的隻是戰火砥礪後的不滅軍魂!
而其他方麵的形勢也在發生著劇蕩,鑒於柔然大軍壓境,魏主元瑜令大將軍元光即刻離京,趕往武川鎮統領邊軍禦敵。元光以麵疽未愈,不便騎馬為由,悍然拒絕詔令。元瑜由是大怒,頒明旨曉諭天下,剝奪元光所有賞賜的封號和官職,貶為庶民,幽禁平城家中,不得見客,不得外出。
另命太尉長孫狄為使持節、大將軍、統領中外諸軍事,調集司、定、幽、冀、燕、安、並等州共三十萬兵力急赴武川,於六鎮合並一處,和柔然正麵交鋒。然後元瑜竟親率三萬宿衛軍禦駕親征,並調集晉州、豫州、恒州、肆州、汾州的鎮戍兵十萬人,號稱二十萬,入駐河東郡,和西涼大馬遙相對峙。
西涼國主姚琰得知消息,立刻令左部帥姚吉搶先占領軹關,又遣使往楚國求援。楚主安休明聽信魚道真的謀劃,遂命江夏王安休若整飭軍務,嚴加防範,以免魏軍假道伐虢,說是和西涼交戰,卻虛晃一槍,縱馬窺江而至。
並且必要時可出兵襲擊魏軍後方,既解西涼之危,也可趁機在黃河以北占據幾個軍事重鎮,從而將戰線從淮河、長江一帶推進到黃河北岸,那時可攻可守,大楚將重新奪取戰略主動權。
安休明在詔書裡有這樣一句話:願吾弟虎視鷹揚,建此奇功,待得勝歸來,朕攜弟手共同告祭太廟,以慰祖宗在天之靈。
江陵。
顏婉拿著安休明的詔書,滿臉清冷的笑意,道:“今上好算計,讓我荊州出兵,一不給糧草,二不給軍餉,三不給撫恤。若僥幸成了,開疆擴土的功績自然是他的,可還要麵對索虜的瘋狂反撲;若是敗了,自不必多說,我們損兵折將,他正好背後捅刀子下手。哼,以鬼邪婦人為謀主,今上真以為彆人都是白癡不成?”
安休明稱帝以來,拜魚道真為神師,倚為腹心,言必聽計必從,已經成了不公開的秘密。可彆人明麵上不敢說,私底下早都傳開了,說安休明雌伏於青蘿裙下,籌謀於深宮床笫,曆代帝君,從無如此荒淫無道者。
“那,我們怎麼辦?奉詔,還是不奉詔?”安休若閉目靠在床榻上,神色間看不出喜怒。
顏婉笑了起來,目光閃爍,道:“當然要奉詔!不過,今上想借刀,刀卻握在殿下的手裡,先磨的鋒利就是,日後砍向哪裡,我們說了算!”
安休若旋即以防範魏軍南侵為名,厲兵秣馬,囤積糧草,公開征募兵卒,大造戰船,並派出使者至河東郡麵謁魏主,痛陳利弊,警告他不要輕啟戰端。若肯退兵,江夏王願從中說合,讓魏、涼永結同盟之好。
魏主割了來使的鼻子,要他帶話給安休若,說黃口孺子,大言不慚,且掃乾淨了庭院,等他滅了涼國,再往荊州做客!
安休若大怒,遣折衝將軍、南陽郡太守薛玄莫領三萬精兵出魯陽關,逼近伊水畔,擺出決戰之勢。元瑜毫不畏懼,兵分兩路,一路由他親領,駐紮在沁水縣,一路交內朝都統長,也是他最信任的大將斛律提婆率領,進駐洛陽。
而在太行山腳下的西涼河內郡,姚吉卻沒有安休若這樣的果斷,猶豫再三,按兵不動。以他的判斷,元瑜這般孤注一擲,很可能下定決心要和涼國分出勝負,牽扯百年國運,必須謹慎再謹慎。
溫子攸已經在中軍營帳陪了姚吉一日夜,並無絲毫疲憊,等他終於從焦躁不安中冷靜下來,再次勸道:“部帥,三軍之災,狐疑為大,當斷不斷,一旦軹關天險被魏軍加固加防,彆說國主那邊無法交代,我們也將進退兩難,實為智者不取。”
“哎,哪有這般容易?元瑜號稱二十萬大軍,我僅有一萬兵力,真要是搶占軹關,再無緩和回旋的餘地。可真的要開戰,我們又毫無勝算……”
溫子攸突然笑了起來,前仰後合,以手捶地,姚吉不悅道:“子攸有話何不直言?笑我作甚?”
“我笑部帥英雄一世,竟被元瑜小兒所欺!”
“嗯?”姚吉神色微動,身子前傾,道:“子攸細細說來!”
“部帥以為,魏國除過六鎮的二十萬邊軍,其他的中軍和鎮戍軍有多少兵力?”
“五十萬不足數,三十萬有餘!”
“柔然自攻破敕勒諸部落,儘據燕然山一帶水草豐茂的地區,勢力益振。接著又襲破西北的匈奴餘部拔也稽,儘並其眾。如今已統一漠北,西則焉耆之地,東則朝鮮之地,北則渡沙漠,窮瀚海,南則臨大磧,儘有匈奴故庭,威服西域,控弦之士何止百萬?”溫子攸道:“若非元光乃不世出是將才,陰山之南,早就儘歸柔然所有。今次率眾來攻,元光被罷黜,長孫狄誌大才疏,單靠六鎮之兵絕無抗衡之力,所以元瑜征調諸州的鎮戍兵前往支援,中原腹地幾乎空虛,哪裡還有二十萬精銳悍卒?”
姚吉猶豫道:“可據探子回報,魏軍十幾萬人還是有的……”
“不過強拉民夫的小手段,真上了戰場廝殺,百人不抵一人,何足為懼?”溫子攸冷笑道:“我料定元瑜此來,是虛張聲勢,甚或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為了迷惑柔然那群蠢貨。”
姚吉眼睛一亮,道:“子攸是說?”
溫子攸低聲道:“元瑜雄略之主,豈能棄明月而逐螢蟲?長孫狄乃誘餌,用他為大將軍,隻是為了驕柔然之兵,引其縱馬南下。而元光此時此刻,說不定早率精騎繞道柔然大軍背後……”
姚吉搖頭道:“不可能,柔然和魏國交戰多年,陰山中段的大青山沿線大大小小重鎮數十座,所有的關隘和路口皆已探明,並無什麼陰平小道可無聲無息的繞過。再者說了,兵貴神速,若是不經大青山,其他地段皆路途遙遠,扶突也不是笨蛋,麾下四十萬鬼方軍,逼近武川,旦夕可平,就算元光從彆處越過大漠,怕是沒等趕到戰場,長孫狄這個誘餌就被扶突吃進了腹中。”
溫子攸目光如吞噬萬物的黑夜,道:“所以我又想到了一個瘋狂的主意……若是元光的目的,不是繞道扶突的背後,而是拋開這四十萬鬼方軍,直奔柔然汗庭呢?”
姚吉震驚當場,久久沒有做聲!
若非深悉柔然境內的路況,貿然深入,想在茫茫草原上找到柔然的汗庭,不必大浪淘沙容易多少。元光確實如溫子攸所料,親率五萬輕騎,丟掉了輜重和一切不必要的東西,單人雙馬,從西側的大娥山穿過險峻的山路,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柔然的腹心。
隨他同行的,還有從錢塘返回的於菟!
多年後的重逢,元光和於菟兩人並沒有因為容貌被壞、身子被辱而產生距離感,反而經過了時光驗證後的愛情變得比神聖的大鮮卑山還有永恒。
元光是真的生出了卸下肩頭重擔的心思,甚至也真的拒絕了元瑜請他參與到這個足可改變柔然和北魏攻守大勢的驚天戰略當中的請求。可元沐蘭得知元光拒絕後連夜過府說的一番話,讓他從避世的迷夢裡徹底清醒了過來。
無論如何,這一戰,他必須成為最閃耀的那顆星!
“師父,或許父皇拿你沒有法子,可是於菟和醜奴呢?她們這些年無名無姓的受了那麼多的苦,好不容易回到家,需要的是安穩平靜的生活,而不是天子隨時降臨的盛怒……就算不為了鮮卑,也不為了魏國,僅僅為了她們,你在軍中的威權隻能更高,而不能消弱分毫。此次傾儘國運之戰,若能勝,師父的名望將無以複加,到時再向父皇辭官,可保闔家今後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