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門周邊三尺,竟然都在一個可以翻轉的銅板機關之上,隻要解開八心玲瓏鎖,拉動銅環,立刻就觸發機關,上麵的人毫無防備,就是大小宗師也要措手不及。
這就是江湖上很是陰險的連環翻板,殺人之後複歸於原狀,等待下一個獵物光臨。
“郎君!”
清明反應極快,墜落半空,手中短匕閃電般刺入山壁裡吊住身子,另一隻手往下探出,借助同樣下墜的火折子的微弱光芒,準確無誤的抓住徐佑的右手。
徐佑的左手還抓著昏死的陰長生!
三人就這樣如同蜈蚣般掛在陷阱的半空中,火光之下,能夠看到這是一條垂直的圓柱形通道,有將近兩丈寬,深不見底,想靠一人手腳撐住慢慢下滑絕對辦不到。通道的牆壁十分光滑,充滿了人工打磨的味道,兩側有手臂粗的長方形軌道的印痕,似乎是什麼東西長年上下造成的磨損。
怪獸?
不像,如果有某種凶猛的生物,要麼有爪印,要麼蜿蜒而上,行進路線不會這麼筆直。這時火折子全部消失不見,根據下墜的速度粗略估計,至少有二十餘丈高。
哢嚓!
呲!呲!
三人的身子同時往下滑去,短匕承受不了這麼多人的重量,從中間折成兩段。危在旦夕,清明屈指成抓,猛地扣住山壁,指尖破開岩石,細細碎碎的石屑如雪紛紛,削稀泥般插了進去。
袖中再次落下一把短匕,足跟一碰,恰到好處的沒入至刃柄,讓徐佑單腳踩到上麵以減輕重量。這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完成,清明的應變能力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也讓三人的處境稍微有那麼一丁點的好轉。
不過,上麵是密封不通的厚實銅門,下麵是深不見底的不明深淵,真真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哪怕形勢有點好轉,也隻是讓他們多苟延殘喘一會而已。
徐佑喘著氣,仰頭笑道:“你說,這洞底下會是削尖的竹子,還是鋒利的刀槍?如果是這些還好,我怕是沼澤淤泥就麻煩了,窒息而死,從來不是太過舒服的死法!”
清明單手如鐵,牢牢固定住身子,道:“郎君放心,我們或許會死,但絕不會死在這裡。等下若堅持不住,先把陰長生弄醒扔下去,聽他的叫聲可以判斷下麵到底是什麼情形,再做決斷。”
“好主意!”徐佑嘴上說笑,腦海裡卻閃過了無數個念頭,隻是尚沒有一種可以讓他們安全無虞的脫困而出,道:“隻是陰長生還有用,此時死不得,再等等吧,若真的彆無生路,再扔掉他不遲!”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幽黑不見五指的空間裡靜寂的讓人後頸發涼,大約十八息後,徐佑的手臂開始發酸無力,感覺陰長生的身體越發的沉重,眼看著堅持不了多久了。
“郎君,我數到三,你和我同時用力,我將你往上拉,你把陰長生拉到我腳邊。”
徐佑沒有多問,清明既然開口,想必已經有了主意,道:“好。”
“一、二、三!”
手腕處傳來一股輕柔又連綿不絕的力量,徐佑使足了勁,將陰長生拉到清明腳邊,清明輕輕一勾,陰長生如同羽毛般飛到他的肩頭,像扛死豬似的扛著。他輕功卓絕,兩個人的重量在身上幾乎不存在,所以隻有徐佑一人踩在那把短匕之上,立刻輕鬆了許多。
解決了迫在眉睫的危險,兩人開始探討如何脫困。上麵的銅門極厚,人在懸空中無處借力,根本不可能強行打開,那就隻有一條路,就是繼續往下走。
可未知是最恐懼的,下方的深淵如同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隻瞧一眼,就讓人不寒而栗。徐佑毅然道:“這樣僵持不是辦法,還是剛才說的,你用力蕩我到另一側去。咱們雙臂平伸,兩手相對,腳蹬緊山壁,應該可以一步步挪動著往下走……”
“郎君,你的身子……我怕堅持不了太久,一旦乏力失足,我們不會有第二次停留的機會了!”
“試試吧,與其等死,不如搏一搏!”徐佑灑然笑道:“反正撿來的命,丟了不可惜!”
“諾!”清明自然不怕死,他所有的擔心都在徐佑身上,既然徐佑下了決心,他無論如何都會遵從。
何況,眼下的局勢,除了這樣做,也真的沒有另外的選擇了!
清明用腰帶將陰長生縛在背上,拉著徐佑的手,把他的身子蕩向山壁另一側,同時抽出插進岩石裡的那隻手,幾乎在徐佑雙腳剛剛碰到山壁的瞬間,翻身下落與之成一線,隻用腳尖點著山壁,卻比任何東西都牢固,儘量讓身體的延展性更長,然後和徐佑雙手相對緊貼!
這個環節至關重要,隻要有一個地方出現失誤,立刻就是大型墜亡現場。清明將所有細節計算到了極致,這才有驚無險。
並且徐佑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由清明的雙手承受,隻是提供雙腳的受力點為支撐,這樣可以最大限度減少徐佑的危險和難度。
唰唰!
兩人如同被折彎的筷子重新回彈變直,山壁光滑,徐佑不像清明那樣可以用內力做支點,雙足的摩擦力不夠,導致身子猛然滑了下去。幸好清明的反應無比迅捷,保持著同樣的速度下滑了三尺,才給了徐佑足夠的時間固定住雙足,勉強保持著三點一線的形態,橫在了山洞之間。
但是此洞接近兩丈寬,要不是徐佑這兩年瘋長了個子,且遠超江東男子身高的平均水準,根本不可能使用這種笨辦法脫困。儘管如此,兩人仍舊搖搖欲墜,徐佑拋開一切雜念,反而在這險之又險的生死關頭進入空靈之境,從腳到手,仿佛和山壁、和清明完全結成了一體,慢慢的左腳往下挪動尺許,不用開口,甚至都不必用眼睛看,他就知道清明同樣挪動了尺許,兩者不差分毫。
換右腳,尺許,穩住!
兩人對視一笑,雖然看不到,卻能感覺的到。這簡單的一步,對他們而言意義十分重大,至少證明是可行的。如此這般,左右腳互換,剛開始比較慢,後來配合越來越默契,無形中快了許多,不出一刻鐘,已下行了十餘丈,隻是那洞底還是幽黑不可見,比起先預估的二十餘丈要更深不知多少倍。
繼續往下,又行十餘丈,徐佑的雙手開始劇烈的顫抖,從腰身到大腿的肌肉逐漸變得僵硬起來。清明向來沉寂不見波動的眼眸終於有了點焦慮和不安,若是彆的普通人,他還可以渡點真氣過去再撐上一時,但徐佑體內情況太過複雜,白虎朱雀兩氣交雜,全靠玄武壓製才能維持住常人的樣子,誰也不敢保證,他的真氣進去後會不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清明不敢賭!
徐佑也知道自己到了極限,示意清明停下來,深吸一口氣,當斷則斷,道:“弄醒陰長生,但不要讓他看到你的樣子,就算死,也做個糊塗鬼吧……”
清明點點頭,陰長生再重要,可要過不了這關,他還能有什麼價值?所謂投石問路,隻有他這個累贅去做那問路石了。
用牙齒解開胸前腰帶,陰長生頭朝下翻滾而落,清明輕輕一吹,腰帶如影隨形,抽打在他頸後要穴。
兩息之後,陰長生醒轉過來,洞中頓時回蕩著淒厲的慘叫,麵對生死,大祭酒和普通人並無不同!
又過了三息,聽到撲通一聲,慘叫戛然而止。徐佑和清明的眼睛同時亮了起來,因為他們很清晰的聽到,那是水聲!
巨大的水聲!
隻有深潭,才能有這樣的水聲!
徐佑歎道:“生中有死,死中有生,這位設陣的高人實在將道和術玩弄到了極致!我甚少服人,卻對此人隻有滿心的欽服!”
“是,可這生路也要靠自己來爭取,若是有人直接墜下,這樣的高度,就是落水也必死無疑。”
徐佑的手幾乎抖個不停,清明不再猶疑,道:“此處距潭水還有十餘丈,我先下,郎君隨後,入水不要慌,我就在邊上候著,絕不會有閃失。”
“去吧!”
清明鬆開了手,雙腳用力一蹬,身子加速下墜。徐佑緊跟其後,學著前世裡看到的那些跳水冠軍的姿勢,雙手合並,身體舒展,耳邊呼呼風嘯,好像出膛的炮彈,一往無前。
生與死,過去和未來,前生後世,
他再不放在心上!
砰!
又是一聲巨響,徐佑本以為是清明入水時發出的聲音,卻不料清明入水時悄無聲息,這巨響是他用掌力拍起的滔天水浪,層層疊疊,帶著螺旋,有效的緩衝了下墜的速度,最後安全入水,隻是受了輕微的震蕩,口鼻滲出血跡,但並沒有受太大的傷。
徐佑神誌清醒,入水後剛要上浮,清明已遊了過來,扶住他的胳膊,很快浮出了水麵。“陰長生呢?”徐佑問道。
清明另隻手提著陰長生,這位大祭酒被水麵的衝擊力震的昏死了過去,不過還算命大,尚有呼吸,至於內臟受傷與否,並不在徐佑和清明的考慮範圍之內。
時間緊迫,徐佑拖著陰長生,靠山壁踩著水,清明潛下去探勘了一遍,發現這水潭有五丈多深,道:“水底全是尖石,沒有找到出去的路。”
水底鋪石,自然是防止那些從洞口就開始墜落的人裡麵有些命大的沒有被水麵拍死,可入水後砸到水底,照樣要被石頭刺死。
也隻有徐佑他們從半道墜落,方才有可能逃過一劫。
隻是,沒有出路,困死在這,和摔死在這,又有何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