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不如王守仁萬一(1 / 1)

方才王守仁侃侃而談,他在烏拉爾所實施的方略,確實是高明無比。

不過單論方略,哪怕再高明,顯然……也是無用的。

畢竟……這裡頭有一個最重要的環節。

王守仁屯田,王守仁種土豆,王守仁厲兵秣馬,王守仁在等待戰機,王守仁在徐徐圖之。

可是……這些屯田的人,種植土豆之人,被王守仁所招募之人,他們……可靠嗎?

若是不可靠,不過是平白給人做了嫁衣,再高明的策略,最終也不過是笑談。

曆朝曆代,從來不缺乏似馬謖這樣的人,他們各有自己的遠見卓識,可一旦真正讓他們動手去做,可就難了,最終是空有雄韜偉略,卻是眼高手低,最終一敗塗地,留下無數的笑柄。

弘治皇帝自是深知這一點。

且這崇文殿中的翰林和院士們,也紛紛皺眉。

他們都佩服王守仁的見識,認為王守仁的方略確實是可行的方法。

可是……韃靼人能夠教化嗎?

此時,隻見王守仁道:“陛下,臣在烏拉爾,先以土地招募各族流民,隨即劃分農場,使他們混居。此外,分發土豆種子,派屯田衛教授他們墾殖之法,又從其中抽調精壯,建立營團自保。此後,關內的商隊抵達,再讓商人至各個農場與他們互通有無。”

“他們深感羅斯人的步步緊逼,自是懷有恩義之心,隻是……單憑這些,還是遠遠不足的,因而又建了許多的學舍,這學舍哪怕是簡陋一些,卻想儘辦法讓他們學習我漢家的文化,他們混居一起,各部的語言不一,屯田衛和商賈說的又是漢話,他們與之交流起來,也隻能用手筆畫,其實他們自己也是深感不便,因而……臣每月讓他們抽出四日的時間前去學舍讀寫,其他時間,自是讓他們各自去耕作、操練,或是自學,因而……到了現在,已有三年,成效已是彰顯了出來……”

“隨著身邊用我漢語說話的人越來越多,更多人在這耳濡目染之下,哪怕不願學習,也大抵能夠簡單的交流。可隻是讓語言統一起來,這還遠遠不足,除此之外,還需讓他們學到了三皇五帝和四書五經,為此,臣又從其中抽調出佼佼者,委以重任,命他們或為教授講學,或在軍中擔任要職,又或將他們調入府衙,予以他們不菲的薪俸,隻短短數月之間,效果就格外的顯著,陛下萬萬不可小看這學中教師和衙中小吏,對於那些尋常的韃靼人而言,這些人不但按月可領錢糧,而且還不需從事農務,實是再體麵不過的事。”

王守仁頓了頓,繼續道:“正因如此,臣讓這些尋常的韃靼人看到了希望,在他們看來,或許他們隻需努努力,就可和那些佼佼者一般,在烏拉爾苦寒之地種植土豆。他們的生活實在是太艱苦了,可韃靼人和漢人沒什麼不同,都是血肉之軀,沒有人願意熬苦。若是臣在那裡也開科舉,對於他們而言,想要金榜題名,這幾乎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事,可倘若是大肆招募小吏、教員,或是薦入醫療站裡學醫,對他們而言,卻是有了希望。”

“駕馭百姓,既要想讓他們求得溫飽,最緊要的是,要讓他們懷有希望,而要讓他們懷有期望,就要讓他們深信,他身邊的人可以做到,那麼他們同樣也可以做到。”

“正因如此,學習的風氣漸漸開始濃厚,臣在烏拉爾,從中挑選了優異者有三十七人,薦入了西山書院,除此之外,其他識文斷字者,亦有千人之眾,至於漢語,以及入學肯讀書的,那就更多了。”

弘治皇帝認真的聽著,若有所思。

所有人提及到教化,口氣都很大,所謂的文風鼎盛,不在於這裡有多少人讀書,卻盯著這裡是否考出過狀元,亦或者中過幾個進士。

可王守仁之言,卻頗有意思,他是往小裡去做,他從不去琢磨讓人考進士,考狀元,或者成為進士,卻隻求越來越多人能夠識文斷字才好……

“希望?”弘治皇帝一臉詫異,覺得有些不解。

對於弘治皇帝而言,這希望二字,實是無法理解的事。

他是天子,他從呱呱墜地開始,一切都可得到滿足,他有雄心壯誌,卻無法理解如此卑微的希望。

這二字,印入了弘治皇帝的腦海裡。

隨即……

弘治皇帝看向王守仁,一臉認真的道:“這麼說來,王卿家教化頗有成效了?”

不等王守仁回答。

蕭敬此時咳嗽了一聲,他知道該是自己出場了,他當初奉旨前往烏拉爾,就是辦此事的嘛。

他道:“陛下……奴婢這裡有一份奏報,還請陛下過目。”

弘治皇帝頷首,似乎期待已久,聽了王守仁這麼多的話,弘治皇帝自是想要知道蕭敬的所見所聞了。

弘治皇帝左右四顧,笑吟吟的道:“諸卿,不妨我們一同聽聽,且看看烏拉爾實情如何。”

眾翰林和院士紛紛頷首點頭,也抱著不同的期待。

蕭敬會意,打開了奏疏,便道:“奴奉旨至烏拉爾,走訪市集、牧場、農場,所過之處,各族混居,其安置的軍民,多習漢言,除新附之韃靼人,隻需操持漢言,便可溝通無虞。”

“……”

這王守仁,竟真的沒有吹牛?

殿中頓時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人們不禁將目光聚焦在了王守仁身上,神色各異。

王守仁則是依舊臉色平靜,似乎對他而言,這本就是理應能做好的事,不值一提。

又聽蕭敬道:“衙中書吏,竟有不少韃靼人擔任,又有少數其他各部族人,他們通曉漢言,明曉大義,戴綸巾,以著儒杉為榮,言行舉止,與儒生無異,引經據典,信手捏來,奴所差遣校尉人等,暗中打探他們言行,他們多以大明子民自居,更是以能以明吏為傲,諸衙之中,多設天子坐像,其中各族官吏人等,對陛下畫像,並無不敬,又有人刺探得出,在軍中,更有韃靼武人,以能奉皇命征討羅斯為榮,軍中語言,儘為漢語。”

弘治皇帝原是以為,王守仁的政績,多有誇張之處。

可廠衛由蕭敬親自領著,開始細查,卻發現這教化的深入,比自己想象中要深得多。

這番結果,實是令人驚訝不已,殿中已是嘩然起來。

人們愈發敬佩的看向王守仁。

便連方繼藩也不禁朝王守仁投去了嫉妒的目光……

方繼藩不得不承認,王守仁這個家夥……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事實上,曆史上的王守仁,當時的社會並沒有給予他多少平台和機會,可他依舊憑著一丁點的機會,尚且成就了足以光耀數百年的功業,孤身平叛,領悟王學。

而如今……當他有了一個更大的平台,有了更好的機會時,他所迸發出來的思想以及他的功業,隻怕………就更加的深不可測了。

隻見蕭敬又道:“奴命人詳查,每月按時入學舍讀書者,多為青壯,有近十萬人次之多,蔚為壯觀……”

這是洋洋灑灑的千言書,都是蕭敬在烏拉爾待了近一個月的心血,他是巴不得寫得越細越好,將裡頭的所有見聞,恨不能一股腦的寫出來。

蕭敬所言的,自是不摻雜半點虛假,他隻忠於弘治皇帝,更沒必要為任何人欺瞞弘治皇帝。

從奉命開始,他就極清楚,陛下想要了解的,乃是烏拉爾的真實情況,唯有據實稟奏,才能討得陛下的歡心。

隻是他這一番話,卻是引得許多人嘖嘖不已。

有的人甚至懷疑,這莫不是蕭敬和王守仁串通好了吧?

當然,也有不少人朝王守仁投去的是佩服之色。

弘治皇帝動容,他細細的聽著奏報,每一個字都不忽視,腦海裡,烏拉爾的風土人情,以及牧場、農場分布,便漸漸的浮現出來。

呼……

當蕭敬念畢,弘治皇帝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忍不住道:“朕自詡賢明,可現在,朕在想,若朕乃王卿家,可以做到這樣嗎?隻怕……連王卿家的一成,也做不到。”

翰林們頓時詫異。

陛下居然將自己和王守仁相比,而且還自歎不如。

這話……其實是有些誅心的。

但凡皇帝要和你相比,還說遠不如你,這個時候,任何臣子都會顯出惶恐,而後瑟瑟發抖,拜倒在地,說一聲萬死之罪。

可當大家看向王守仁……卻突然窒息了。

這個家夥,還是很平靜的反應,似乎心平氣和的接受了這一切。

方繼藩也腦子有點發懵。

呃……這個弟子……

哎……難怪在曆史上,被人打壓啊,我方繼藩若是曆史上的劉瑾,我也打壓你,這情商……真是像極了我方繼藩,同樣的耿直啊。

方繼藩畢竟心裡是維護自己這個弟子的,便道:“陛下……此言……實為不妥,你看,王伯安他都已經驚呆了。”

可王守仁似乎讀不到方繼藩的用心良苦,卻道:“回陛下,臣沒有受驚!”

“……”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