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斯爵士說出了這番話之後,麵容裡滿是悲哀。
總督府已是一片狼藉,應當用不了多久,憤怒的士兵和亂民就要殺到這裡,那些各國的使者和貴族們,早已逃了個乾淨。
而自己呢,已經無處可去了。
安德烈斯爵士向隨從道:“一個混亂或嶄新的時代,將開啟,等待我們的,要嘛是漫漫長夜,又或許,是晨曦初升,可這一切,對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這已是我的末路,請帶著我最後的忠告,去告訴國王殿下吧,此時此刻,必須有力的團結法蘭西人,不能再和法蘭西人勾心鬥角下去,隻有結好他們,才能確保在未來,平定北方省的叛亂,若是任由北方省被叛軍所占據,那麼,遲早這裡,將成為瘟疫的發源地。”
隨從一頭霧水,完全不明白安德烈斯爵士話裡的意義,可此刻顯然,他已經不願意繼續待下去了,因為外頭已經傳來了憤怒的聲音,僅有的幾個衛士,似乎和外頭的亂民已經產生了衝突。
隨從看都不看安德烈斯爵士一眼,便慌亂的按劍疾走,頓時不知蹤影。
安德烈斯爵士看著那扈從去的方向,不禁連連苦笑,他知道,自己的那位扈從不會為自己帶話的。
來到北方省之前,他還隻是一個和所有人一樣,傾心於參加宮廷沙龍和排隊,偶爾為了女人爭風吃醋的貴族,可北方省之行,被委以重任,才讓他真正的意識到,原來世界還有這樣的遊戲。
而現在……他開竅了。
隻可惜,遊戲已經結束,勝負已分。
之所以他認為此時,西班牙必須和法國締結盟約,自然是為了保障北方省依舊還在哈布斯堡的手裡,叛亂必須被清除。
而不幸的是,北方省緊鄰著法蘭西,同時和神聖羅馬帝國中的德意誌北方諸邦相鄰。
法蘭西一直與哈布斯堡爭奪歐洲的霸權,就在十幾年前,西班牙軍隊還大敗法蘭西軍隊,以至於法國人不得不選擇和奧斯曼帝國媾和,雙方劍拔弩張,勢同水火,哪怕是這一次聯合起來,也隻是暫時的。
法蘭西人顯然樂見於哈布斯堡失去對北方省的控製,畢竟,對他們而言,任何削弱哈布斯堡家族實力的事,他們都樂觀其成。
至於德意誌諸邦國,雖然名義上臣服於那加冕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西班牙國王,可事實上,皇帝對他們的控製力有限,這些諸侯曆來對於皇帝陽奉陰違,甚至,他們對於皇帝權勢的擴張,也心生恐懼,近鄰在一旁的北方省,這個哈布斯堡家族的領地,也一直令他們寢食不安。
而一旦叛軍得到了他們的縱容,那麼後果……可能更加糟糕。
這一刻,大量的亂民已經憤怒的衝進了市政大廳。
他們拿著各色各樣的武器。
安德烈斯爵士筆直的站著,直到有亂民上前,一拳將他打翻在地:“他是西班牙人!”
他疼得直咧嘴,然而他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亂民又揮拳打在他的身上。
而亂民們也因一句“西班牙人”沸騰了,紛紛前仆後繼的撲向他。
………………
艦隊徐徐的順著波濤而行。
此時,為首的這一支掛著葡萄牙旗幟的艦船上,劉瑾和王細作俱都挑眉,喜形於色。
劉文善低頭看著書,事實上這一次的成功到底多少,也隻有天知道,因為根本就沒有人來得及點算,所有的金幣和銀元,都倉促的裝上船,而後一船船的拉出了外海,在外海,有大明的船隊接應。
可是劉文善的臉上,卻不見喜悅。
來之前,他努力的跟著王細作學習著佛朗機的語言。
此後,在其他的時間裡,他會看一些關於佛朗機的書籍,整個佛朗機,顯然有著不同的傳統,這是一個全新的文明,這一片大陸上有太多複雜的事。
中國自居天朝上國已久,將諸邦視為蠻夷,不過新學之中,倒不至於如此的傲慢。
它更講究實用主義,在對外上,更多遵從知己知彼這一套。
劉文善現在所看的,是一本法蘭西的騎士小說,足足看了一夜,而後,他抬頭,看著歡天喜地的劉瑾和王細作。
劉文善閉了一下眼睛,立即又睜開,目光落在王細作身上,不禁歎息的道。
“王細作。”
“在。”
劉文善很是認真的看著他,一字一句的問道:“你有想過自己的未來嗎?”
“未來?”王細作踟躕,他不解的看著劉文善。
劉文善笑吟吟的道:“意思是,你將如何過這一生。”
“我回到大明,那時,我會擁有許多的土地,我會有許多的妻妾,想來蒙齊國公的厚愛,我會得到一個不錯的官職,我會有更多的孩子……”
說到這些,王細作的眼裡放光,一臉的向往之色。
劉文善搖頭:“不,你可以得到更多。”
王細作詫異的看著劉文善。
劉文善呷了一口白水,笑吟吟的凝視著王細作。
“北方省的情況,你認為會如何?”
“會有一場巨大的叛亂,甚至這個叛亂,會有蔓延的風險。”
“接著呢?”劉文善循循善誘道。
王細作細細的想了想,才脫口分析。
“我想,接下來他們會推舉出一個新的國王,從西班牙的統治中獨立出來,北方省在此之前,就一直對於他們的西班牙國王不太友好,此次,是一個導火線。又或者,他們會像威尼斯或熱亞那一樣,成為一個共he國。”
劉文善點了點,繼續問道:“接著呢?”
接著……
王細作一愣,他已經無法繼續暢想下去了,一雙看著劉文善的眼眸裡滿是困惑。
劉文善嘴角輕輕勾勒起一抹弧度,淡淡道:“那麼,我來告訴你,接著,這個新的國家會很快崩潰,無論他們推舉出來的是誰,可能現在北方省的民眾會對他歡呼,可是你要明白,人們之所以選擇新王,是認為,新王能夠改善他們的處境,可事實上,並不會,因為所有人的財富都幾乎已經化為烏有了。”
“無數人,將會債務纏身,絕大多數人,為了補償債務,都將賤賣他們的財產,可事實上,他們的財產,沒有人願意購買,因為市麵上,已經沒有多少金幣和銀幣了,這就會導致金價和銀價高升,整個商業,都已經被連根拔起,那裡的士兵,會繼續欠餉,那裡的商人,拚命的兜售貨物,卻又無人問津,那些貴族,他們的地產,現在已是一錢不值……這個新王,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曾經擁護他們的人打倒在地,緊接著,混亂會繼續開始,是嗎?”
王細作想了想,點頭。
沒有錯。
整個北方省,已經徹底的被榨乾了,曾經的富庶之地,現在卻成了混亂之源。
這根本不是一個憑著新王,就可以解決的。
劉文善見王細作已經明白自己所說,便又繼續提點道。
“所以這個時候,你應該回到北方省去。”
“啊……”王細作詫異的看著劉文善,似乎完全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混亂之源,他去做什麼?
劉文善朝他笑道。
“當下的北方省,甚至是整個佛朗機,誰擁有金銀,誰就是北方省的主人。”
王細作嚇了一跳:“這……這……劉先生明鑒哪,我若是去,被人識破了會如何?”
“就是要被人識破。”劉文善笑吟吟的道:“對於北方省叛亂的人而言,他們現在最需要的是解決眼下的危機,可是誰可以解決這個危機呢?誰有銀子,可以穩定市場,就符合絕大多數人的利益,他們才懶得去管,拯救他們的人,是什麼身份。”
“再者,叛亂之後,整個北方省,難道就不擔心,西班牙人進行平叛?而這個時候,若是你自稱自己乃是奉命而去,乃是大明齊國公垂憐北方省的小民,我大明不久之前,曾擊敗西班牙大軍,這個消息,在佛朗機,早有人知道了,若此時你的出現,足以讓叛軍們認為自己有了一個靠山,雖說大明與佛朗機山長水遠,可這些叛軍,暫時多為烏合之眾,他們豈有不忌憚西班牙之理,你的出現,卻又恰好迎合了他們對於安全的需要。”
劉文善看著吃驚的王細作,不由停頓了一會,又認真而心細的作分析道。
“隻要解決了這兩個問題,還會有人有功夫去顧忌你的身份?眼下,你唯一做的,就是抵達了那裡,控製住叛軍之後,立即交好法蘭西人,現在法蘭西人也是焦頭爛額,隻怕也顧不得你,而至於西班牙人,暫時也是自身難保了吧,沒有數年功夫,怕是也緩不過勁來,到了那時,你若是能在北方省立足,齊國公自會派出艦隊,與你裡應外合。”
王細作臉色又青又白,他很清楚,劉文善雖然對他分析的明明白白,可是……王細作卻明白,這裡頭有太多太多的困難,一個不好,自己便算是死無葬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