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這就是欽犯(1 / 1)

做人……做官……道理……

每一個詞兒,都不難懂,可夾雜在方繼藩的話裡,都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至少弘治皇帝就覺得很怪異。

朱厚照則是忍俊不禁,老方還會這個?

蕭敬麵上似笑非笑,抿著乾癟的嘴唇,帶有幾分調侃氣息。

牟斌隻是抱著手,若不是陛下在,他差點要從鼻裡哼出聲來了。

可和他們不同,方繼藩的幾個門生的態度還是極端正的。

歐陽誌三人正襟危坐,麵上雖是木訥,卻是說不出的肅穆。

唐寅手指頭轉著案牘上毛筆,聚精會神。

便連徐經,亦是正容,上一次,他已經有了前車之鑒了,就因為沒有聽恩師的話,吃了一個天大的虧,否則,殿試便是名列一甲,也未必沒有可能,而今他學乖了,即便心思再活絡,可恩師說啥,那就是啥,何況還是要教自己做人和做官的道理。

王守仁的眼裡則是發光一般,甚至激動得顫抖起來,麵容則是一副全神貫注之態。

便連那既做不成人,也做不得官的李朝文真人,此刻也一副洗耳恭聽狀,態度很重要哪,其他的,聽與不聽都無所謂,可自己必須得讓師叔知道,自己對師叔是敬仰萬分的,任何師叔的教誨,都必須仔細的牢記,甘之如飴一般。

自然,最令人期待的,卻還是欽犯了。

一句帶欽犯來,外頭的張信諸人早有準備,很快就押著一個五花大綁之人,推搡著進來。

隻是,這……就是欽犯?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像是在看怪物一般。

便連弘治皇帝也是突的失色,眼前這個人,哪裡是欽犯,分明……就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

隻見這欽犯被五花大綁,口裡還塞著不知是誰的裹腳布,他臉色陰沉,似乎也沒受什麼拷打,隻是身上的圓領員外衫顯得臟亂了一些而已。

“搬椅子來,讓他坐下。”

方繼藩手裡提著一根戒尺,頗有幾分樣子。

一把椅子很快被搬了來,上了繩索,一通亂綁,便將這欽犯固定在了椅子上。

此時,方繼藩手裡的戒尺一指欽犯:“你們看,他便是傳聞中的欽犯!”

“……”

呃,這哪裡是欽犯了,怎麼看,都感覺是個蒙冤的尋常小買賣人,看著此人漲紅著臉,被一乾校尉們折騰,弘治皇帝的臉瞬間便拉下來了。

一旁的蕭敬弓著身,壓低聲音道:“陛下,這方繼藩真是有意思,嗬嗬……”

弘治皇帝瞪了他一眼,蕭敬麵上依舊帶笑!

是真有意思啊,就這麼一個人,他方繼藩說是欽犯就是欽犯……

其實一開始,蕭敬還有些擔心來著,這方繼藩,莫不是當真拿住了欽犯吧,倘若如此,錦衣衛倒也罷了,反正作為東廠督主,蕭敬覺得沒法兒做人了。

隻見這欽犯的臉漲得通紅的,似是實在憋不住了,竟在椅上撲哧撲哧掙紮一番,接著……居然眼前一黑,直接仰麵,昏厥了過去。

這頭的方繼藩正預備侃侃而談呢,可……他的臉色立馬就不好……

怎麼有一股臭鹹魚的味道?還越來越重……

方繼藩不禁怒視著張信:“你打他了?”

“沒……沒有……”張信噤若寒蟬。

方繼藩再猛地嗅了一下,那臭鹹魚的味道實在……

這味道開始彌漫了,許多人的臉都脹得發紅,拚命的忍受。

連角落裡的弘治皇帝,都忍不住憋著氣。

方繼藩明白了,氣呼呼的朝張信咆哮:“誰他娘的這樣不講衛生,這樣不文明,拿自己的裹腳布塞這欽犯口裡。”

張信打了個顫,苦著臉道:“找不到其他的……”

“將他弄醒!”方繼藩鄙視地看了一眼張信,這個廢物。

肚子都感覺開始翻騰了,反胃呀,很不舒服啊。

方繼藩拚命地忍著,倒也沒有再耽誤,趁著幾個校尉要將欽犯弄醒的功夫,方繼藩用戒尺點了點這欽犯,又繼續道:“你們都看到了吧,這個人,就是欽犯,丐幫幫主,這丐幫號稱有十萬幫眾,而此人,便是匪首。你們看,他凶惡嗎?”

眾人打量著那已昏厥過去的‘欽犯’,都下意識的搖了頭。

其實他們也不確定,方繼藩到底是不是在糊弄大家。

可是……這個人確實一點都不凶惡啊。

方繼藩又問:“你們看到他,想起了什麼?”

“……”

鴉雀無聲了。

似乎大家並不習慣這樣的教學方式。

還是李朝文很機智,生怕師叔冷場,忙道:“像尋常香客。”

“這就對了。”方繼藩用戒尺指著已昏厥過去的欽犯的眉眼,道:“你們看,他既沒有為師英俊,也沒有江臣那般麵目可憎……”

江臣:“……”

好在,江臣已經習慣了。

方繼藩很順暢地接著道:“現在,來人,扒開他的衣服。”

“……”

這……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連歐陽誌都有些受不住了。

不知是因為那一股撲麵而來的鹹魚味,還是因為恩師口味太重的緣故,素來淡定鎮定的歐陽誌打了個冷顫。

幾個校尉遲疑著,最後還是老實的給昏厥過去的欽犯鬆了一些綁,將他的外衣脫下,以至他上身CHITIAOTIAO的展露在所有人眼前。

“你們看,他的皮膚……既不粗糙,也不細嫩,你們看……”方繼藩點著欽犯的上身,邊看邊興致勃勃地道:“這裡還有一個胎記,不必說,這定是他從娘胎裡帶來的,你們看,他的毛發,不多也不少……”

方繼藩很有耐心,手持著戒尺,在這‘欽犯’身上指指點點。

“還有這裡……”方繼藩指著欽犯的臉:“你們看,他的臉上竟還生了痘子,這是青春痘,常見於太子殿下的臉上,可他並不青春哪,由此可見,這欽犯身上既有我們一樣的地方,也有我們不一樣的地方。”

朱厚照左看右看一眼,捂住了臉。

弘治皇帝發懵。

這是在做什麼?

牟斌已越發深信,方繼藩就是在這裡裝瘋賣傻的。

蕭敬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道:“陛下,是不是……新建伯,腦疾犯了……”

真是一言驚醒,弘治皇帝意味深長地看了方繼藩一眼,隨即若有所思的頷首點頭。

……

“現在,我們看看他的鼻毛。”方繼藩笑了笑,似乎覺得這鹹魚味實是有些受不了,身子退後了一步,手拉得很長,用戒尺指著仰麵昏厥的欽犯:“他的鼻毛不算濃密,那麼………這是什麼意思呢?”

方繼藩丟下戒尺,抬頭,想了想,實在受不了了,朝張信使了個眼色:“去開開窗。”

“噢。”張信連忙去開窗。

幾扇窗打開,一股清新的氣息灌進來。

呼……

所有人都深深的吸了口氣,一下子,臉色紅潤了。

方繼藩才笑了笑道:“為師接下來繼續講,這……是什麼意思呢?這意思就是,你看這個欽犯,便是一個人!”

“……”

弘治皇帝的臉色鐵青起來了,說了這麼多話,敢情都是廢話?

方繼藩卻是背著手,在講台上踱步:“他既不是麵目可憎,也不如傳說中那般身長七尺,他和我們,和所有人都一樣,有兩隻眼睛,有一個鼻子,身上有血,也有肉。你看,天下的所謂欽犯或是王洋大盜,十之八九,俱都是如此,他會被這該死的裹腳布熏暈過去,眼看著大難臨頭,也會……且慢著,你們看看,取一口針來。”

張信取了針。

方繼藩不客氣,捏著針,在他的手臂上,狠狠的紮了下去。

昏過去地欽犯眼眸猛張,瞬間醒了,他口裡還塞著裹腳布,卻還是發出嗚嗚嗚的聲音,身子劇烈的顫抖,好在他的身體被綁著,幾個校尉狠狠地將他按住。

“你們看。”方繼藩將針丟開:“他……也怕疼,他不但怕疼,而且我敢保證,他還怕死。”

“……”

方繼藩在此時,歎了口氣:“現在,你們明白了嗎?欽犯從來不可怕,欽犯也是人,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和你我之間沒有什麼分彆。”

“這時候,你們一定在想,欽犯和我們不同之處在哪裡呢?張信,你將他的裹腳布取出來。”

“我……”張信踟躕。

方繼藩想提刀砍死這個混賬,不過……畢竟還是要注意形象的,便微笑著道:“你不取,以後就不讓你種地了。”

張信打了個寒顫,連忙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揪著裹腳布的一角,用力一扯。

呼呼呼呼……

裹腳布一取出來,欽犯如抽風箱一般的呼吸,接著怒喝:“士可殺不可辱,你殺了我吧!”

“塞回去!”方繼藩很迅速地道。

張信想哭,卻還是很老實地忙又將裹腳布塞回了欽犯的口裡。

欽犯眼睛赤紅,嗚嗚嗚的發出怪音。

“聽見了沒有,他說……士可殺不可辱,由此可見,這個人……其實也有自己的道德判斷,他自己心裡將自己認為是‘士’,而絕不認為自己是個窮凶極惡的惡人,他和我們一樣,都認為自己是個好人。”

…………

打完吊針出來了,居然沒人支持,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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