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聖秘會的事情,”尤古朵拉忽然說道,“凱瑟琳女士好像知道得很多嘛。”
“因為藍胡子曾經登上過那座島,尤古朵拉小姐不是都清楚麼?”凱瑟琳看向她,“我有我的目的,為此我曾仔細調查過關於‘信物’的一切,所以我才會知道這些。”
“所以你的願望也得到其中一件信物,並成為空海上的下一任君王,”尤古朵拉故意一笑,“如果你早知道羅德裡戈的信物在小家夥手上,你會後悔與之失之交臂麼?”
但凱瑟琳輕輕搖了搖頭,“信物沒你們想得這麼簡單,羅德裡戈德安裡斯是一方霸主,我得不到他的認可,完成他的考驗,我不是海盜王威廉的後繼者――”
“那你認為他是麼?”
灰女士伸出手,輕輕戳了戳方的後背,問:“艾德,你認為自己是羅德裡戈的後繼者?”
方哭笑不得,他也沒想到這位‘灰女士’這麼自來熟,上一次見她時可不是這樣的,但或許是因為那時有子非魚和紅葉在的原故。他輕輕搖了搖頭,自己是海盜王威廉的後繼者麼?
自然不是。
可他目光看向手中的金屬方塊,可他究竟算不算是踏上‘這條道路’的後繼者呢?或許還真不一定說得清楚。
他當然也明白尤古朵拉問這些是為了試探凱瑟琳――空海上沒有哪一位海盜是可信的。
對方仍舊把橡木騎士團當作是七海旅團最可靠的盟友,是自己人,作為他們這一行人的前輩,也或許是擔心姬塔與洛羽的安危――這位灰女士方才便問過洛羽的事,方也如實回答了。
他目光看向前方。
大門後通向一條深邃的走道,高大的拱梁構建出一個寬廣的空間,內裡同樣空無一物,黑暗中隻餘下沙沙的腳步聲,男人舉起的水晶散發著持續不斷地冷光,照出凹凸不平的磚石。
冗長的密道在後半段變得也開闊起來,兩層天然的岩壁變成了厚實的灰磚,層層疊疊堆砌成拱券形,這些建築明顯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在漫長的時光之後才得以重見天日。
他心中同樣懷有許多疑問。
但這些疑問或許要等到一會兒之後,才會得到一一的解答。
“悶葫蘆。”尤古朵拉搖搖頭。
而一旁的夜鶯小姐也同樣一言不發,如同影子一樣跟隨在方身邊。
尤古朵拉這才開口道:“但聖秘會可以將他們選中的人推上一方霸主之位,就算沒有信物,也是一樣,灰海盜們的經曆就能說明一切問題。”
“所以,”她看了看那高大的男人,“與其去尋找那虛無縹緲的信物,難道海盜們對於聖秘會本身沒有一點兒覬覦之心?”
“許久之前,曾有海盜對抗過聖秘會,但後來……”凱瑟琳猶豫了一下,道:“我們這些在空海上生活的人,桀驁不馴,連一般人懼其三分的帝國艦隊也敢輕易挑戰,甚至像是羅德裡戈那樣的人物更是與帝國為敵――”
“可除了空海本身,這片雲層之上的大海變幻莫測,誰也不敢說真正了解它……”
“那海上的波濤,有時可能隻是溫柔的輕撫,但也可能是一場無情的懲罰,”女海盜像是在追憶什麼,“一個時代之前,一場風暴在頃刻之間摧毀了那時的多個海盜團,海上的霸主的命運,在真正的命運之手麵前也不過渺小至此。”
她用翠色的眸子看向那個男人,帶上了一層忌憚之色,“所以在那之後,聖休安的所有海盜都不會輕易聖秘會,而你們不是海盜,我忘了告訴你們‘軟木塞’酒吧的事。”
“凱瑟琳女士,”方都忍不住無語,“這麼重要的事下次記得提前說。”
他還和正主打探關於聖秘會的事。
難怪那個男人那會會用一言難儘的表情看著他,大概以為他是哪裡來的不諳世事的大少爺。
“是我的錯,”凱瑟琳歎了口氣,“我以為不會惹上什麼麻煩,卻忘了麻煩會自己找上門來,血鯊海盜還在港內,我自以為可以瞞過巴洛沙手下的眼線,沒想到傑弗利特紅衣隊的人會找上我。”
方也想到了關於傑弗利特紅衣隊的事。
這裡可不是他們的傳統活動範圍,他忽然開口道:“看來考林―伊休裡安的政局發生了劇變,要不然,傑弗利特紅衣隊也不會找上你。”
“考林―伊休裡安的局勢已經緊迫到一個銀之階,一支王國編外的力量竟也可以左右局麵的地步了麼,否則那些人不會想到你們這支遊離於權力中心之外的力量,隻是不知道是王室――還是弗洛爾之裔。”
“你很敏銳嘛,小家夥。”
尤古朵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我以為你看不出來這些,看來帝國真是能教育人啊,沒想到去了一趟奧述之後你們成熟了這麼多。布麗安公主說是你支持他們的,我原本還不相信。”
“所以考林―伊休裡安究竟發生了什麼,尤古朵拉女士。”方猜得出原委,但卻猜不出王國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兩界通訊中斷了幾個月有餘,他對考林―伊休裡安的局勢一無所知。
“局勢白熱化了,”尤古朵拉搖搖頭,“沒什麼好消息,宰相、國王執迷不悟,他們也回不了頭,他們殺了鳳凰公爵,利用他的長子控製了南境,在迎娶了新的王後之後,伊斯人也站在他們一邊了。”
“而我們這邊雖然有艾文奎因的精靈,布麗安公主殿下,埃爾德隆也偏向我們,還有沙漠之民,大公主,羅班爵士自不必說,芬裡斯人,艾爾帕欣的上層有些搖擺不定,但親王殿下站在我們一邊。”
“這樣算起來,兩邊的勢力算是勢均力敵,可以說是南北對峙,南考林與長湖為分界線,至於寶杖海岸自己正應接不暇,古塔人叛亂此起彼伏,暫時也顧不上他們了。”
“南境術士協會呢?”方忽然察覺到尤古朵拉好像漏過了什麼。
“這正是我來聖休安的原因,”尤古朵拉嚴肅了些許,“南境協會出了大亂子,有人刺殺了現任會長索南鋼眉,安德大師也在動亂之中受了重傷。”
“什麼!?”方忍不住失聲:“老師他……”
“你放心,”尤古朵拉寬慰他道:“烏列爾先生他並無大礙,但是趁著動亂的時間,許多人攻擊了艾爾芬多尖塔的各個部門,造成了大量的人員和財產損失;雖然大多數人還有複活的機會,但索南會長……”
方沉默不言,在南境大賽之時他見過那位矮人會長不止一次,沒想到才不到一年,便已天人永隔,這還是他在艾塔黎亞第一次直麵生命的逝去,而這一次又要比絲卡佩小姐那次真切得多。
“動亂是從南境協會內部發生的,許多我們熟悉的人忽然倒戈,向協會發起攻擊,因此許多人都措不及防,索南先生正是如此……”尤古朵拉歎了口氣,“現在看來那些人應當是影人滲透,但在此之前,我們都按照你們提供的信息篩選過一遍,並未發現異常……”
“最後我們隻能得出結論,影人們或許還有彆的什麼手段避過我們的偵查,我們檢查過那些在動亂之中被抓捕的人,他們和正常人類彆無二致,記憶、學識、自我認知都沒有差彆,除了立場已經掉了個個兒。”
尤古朵拉拿出一枚戒指,“除了在他們身上發現這個,可以統一證明他們的身份之外,其他的一無所獲。”
方看到那枚戒指,不由目光一縮,那戒指上的紋徽他實在太熟悉不過了――麵向荊棘垂目祈禱的少女,環繞的毒蛇,銀色的匕首與展翼的蝴蝶。
“暗影會的叛徒?”他一下就想到了尼婭告訴他的那些辛秘。
“暗影會?”尤古朵拉看向他。
方向她講述了關於風暴群島發生的一些事情,暗影會的來曆,灰女士的目光閃了閃,“我們的調查這些戒指背後確實指向一個組織,但各處都查不到其來曆,最後也隻能寄希望於聖秘會。”
“聖秘會是考林―伊休裡安一等一的秘密結社,關於淵海石板與神秘學相關,幾乎沒有他們不知道的秘辛,正因此,我才會帶隊前來聖休安,隻是沒想到會遇上你們。”
尤古朵拉徐徐說道:“至於傑弗利特紅衣隊的來曆,正和你猜想差不多,南境協會現在幾乎已經癱瘓,考林―伊休裡安暗流湧動,每個人都在尋求破局的機會。”
“紅衣隊的背後是弗洛爾之裔,但弗洛爾之裔也不是鐵板一塊,官方並沒有明確表態介入考林―伊休裡安的內部紛爭,但各大公會都有自己的考量,我猜紅衣隊並不是站在王黨一邊,而是自己來的。”
方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半年來王國發生了太多變化,現在無論是那位剛愎自用的國王陛下、還是那位陰險狡詐的宰相大人,都不敢輕舉妄動,而布麗安公主也苦於許多潛在的盟友仍搖擺不定。”
“因此雙方都不敢輕易破局,而這時誰手上有更多的力量,就在未來占據先機――傑弗利特紅衣隊顯然不甘願永遠做一個二線公會,也虧他們能想到這支遊離於王國之外的私掠艦隊。”
尤古朵拉對於老對頭的行為顯然不予置評。
方也一陣沉默,沒想到自己不在的半年竟發生了這麼多事。“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本來你暗中發育自己就是幫上我們最大的忙,”尤古朵拉搖搖頭,“塔波利斯和軍方一樣看好你們,將洛羽和姬塔交給你們就是看中七海旅團的未來,我們都需要一個遊離於聯盟之外的推手,而這個推手的實力越強越好――”
“就像是Loofah,但Loofah和薔薇十字軍仍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她性子也太古怪,指望不上,你不一樣,我是看著你們成長起來的,艾德你比其他人都更有責任心,這是好事。”
她的話仿佛離題萬裡,但方卻聽明白了。
考林―伊休裡安從來都不平靜,政局的分裂遠在他與希爾薇德離開王國之前就已勢同水火,而在原住民之外,聯盟內部一樣孕育著變革的聲音。
遠在第二世界的驚雷,不過是這一切尖銳鬥爭的寫照,七月戰爭、彌雅與弗洛爾之裔的恩怨不過是上一場聖約山之戰的遺留,而指針每一次撥動,都讓問題變得更加尖銳。
南境的叛亂,鳳凰公爵的死,每一個事件的發生都將考林―伊休裡安推向不可挽回的風口浪尖,而他在那時看似作出的正確的決定,而也隻不過是讓布麗安公主下定了決心而已。
世界的變革從來不是因為某一個人而動的。
他自然也從不會這麼自大。
“不過就像上一次你作出決定一樣,”尤古朵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沒想到這一次你竟然成為了羅德裡戈德安裡斯信物的持有者,還得到了他的認可,這是我預料之外的情況,可能這一次你又能幫上我們了。”
方輕輕點了點頭。
現在他又多了一個問題,不過並不僅僅是為了調查南境同盟的事,雖然老師的安危也很重要,但他從沒忘了――那個印記背後,可能與自己父母的空難有關。
那個神秘的徽記,已經不是頭一次出現了。
而且它背後和影人千絲萬縷的聯係,南境協會那些忽然暴起傷人的內部成員,他們如果並不是影人,又是如何受到影人的控製,如同鬼魅附身一樣呢?
正思索之間,前麵的男人忽然停了下來。
“各位,到了。”
他停在一扇封閉的大門前――那塵封已久的大門上覆滿了蛛網,層層蛛絲上落滿灰塵,而或許是因為年代太過久遠的緣故,連蟲子們都已死去,隻留下一地的蟲殼。
但男人――聖秘會的守門人並不在意這些,走上前去,扯下那些蛛網,輕輕擦去那門上的灰塵,露出下麵雕刻著神聖的圖章――石刻上描繪著日月星辰,與兩株開枝散葉的聖白巨樹。
在兩扇門上相對而立。
方目光落在那些雕刻上――努美林雙聖樹。他回過頭去,正對上尤古朵拉銀灰色的眸子,那位女士向他輕輕眨了一下眼睛,點了點頭。
繼而又用冷漠的目光看了其他人一眼,並未多言。
“這差彆對待也太明顯了吧。”尤古朵拉小聲嘀咕道。
凱瑟琳落後一步,小聲道:“他們隻會認可那些受信物所選中的人。”
大門後是同樣深邃的黑暗。
磚石鋪就的道路通向一座聖殿,環形――來自於古舊時代的產物似乎都千篇一律,古老聖殿不由令方回想起了在龍嘯山脈、諾茲匹茲地下見過的那兩座――
隻是聖殿之中沒有造像,原本應屬於神像的位置,隻有一束光從穹頂上照下來。
灰塵在無瑕的光中閃爍著,上下沉浮,像是漂浮著無數浮遊生物,光落在石質的基座上,上麵刻著一行模糊的文字:
‘長河之上的目光,停留在那些輕淺的漩渦之上,猶如命運,變幻不定……’
‘……她湖麵之上擷取落葉,從命運之中剔除灰枝……’
‘英雄的故事,不至於沉入無光的湖底……’
‘……而黃金的織線,亦被賦予世界的重量……’
方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命運的禱文,但而今歐林眾聖的神序正在產生劇變,誰也不知道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