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至暗之時。
那不勒斯,維托裡奧·布魯諾的宅邸,某會客室中。
“所以……現在阡冥是你說了算了?”維托裡奧坐在一張小桌前,一邊吃著夜宵,一邊對他的客人說道。
“是的。”奧利維亞坐在一張離對方數米遠的沙發椅上,用不卑不亢的語氣應道。
“嗬……真沒想到,蓋洛居然栽在了你這麼一個小丫頭的手上。”維托裡奧在聽到自己那條“看院狗”的死訊後,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悲傷,相反,他還饒有興致地笑道,“有機會的話,我倒是想了解一下你是怎麼辦到的。”
“我怎麼辦到的並不重要。”奧利維亞回道,“重要的是……我辦到了。”
“啊……啊……明白,明白。”維托裡奧拉長嗓門兒念道,“說吧,阡冥的首領小姐,你有什麼新條件,隨便開,隻要不算太過分的,都可以商量。”
雖然維托裡奧的心裡始終把阡冥這個組織當狗,但在台麵上,他對阡冥的首領還是比較客氣的;畢竟現在有很多聯邦高層都需要阡冥去辦事,而他作為中間人,能從中撈到不少的好處;相對的,大部分基業都在歐洲的阡冥,也需要一個像維托裡奧·布魯諾這樣有勢力的保護傘。
這幾年來,在蓋洛的運營下,雙方已經形成了一種互惠互利的雙贏模式;為了一些麵子上的問題或是蠅頭小利而撕破臉,那自是誰也不願意看到的。
“請放心,布魯諾先生,我是一個懂分寸的人。”奧利維亞接道,“布魯諾家族是我學習的榜樣,我希望能讓杜喬家也跟貴家族一樣,將阡冥這份基業越做越大……維持百年、乃至千年。”
哐——
就在她準備開始談條件的時候,忽然,會客室的門被人推開了。
一名穿著西裝、戴著耳機、身形高大的保鏢衝了進來,驚慌地言道:“郡首先生!前門那邊出了點狀況……”
“你連敲門都不會嗎?”維托裡奧聞聲轉頭時,已露出了明顯的不悅之色,他瞪著那名保鏢打斷道,“沒看到我在和客人談事情嗎?誰允許你進來的?”
“對……對不起,郡首先生。”保鏢趕緊低頭道了個歉,“但眼下這是緊急情況,希望您儘快跟我們去避難。”
當他說到“我們”這兩個字時,又有兩名西裝保鏢剛好也從他身後的走廊裡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出現在了門口。
“嗯?”維托裡奧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此刻他雖是心生疑問,但並未被這狀況嚇到,隻是冷靜地問道,“怎麼回事?民眾暴動了?還是有組織的炸彈襲擊?”
他說的這兩種假設,已是他能想到的最嚴重的事態了;而且……就算真是這種級彆的事態,他也不怕。
因為布魯諾家的宅邸,是整個冠之郡防衛最森嚴的地方;這裡的占地比當地聯邦政府的辦公區還大,維托裡奧的私人武裝比起當地的駐軍還要強……無論武器裝備還是保鏢的單兵作戰能力,都是出類拔萃,而這個建築群內的各種防禦設施,也堪稱固若金湯。
“有個人……他……他說要進來殺了你……”那名保鏢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又看向了一旁的奧利維亞,“……和杜喬小姐。”
“什……麼?”維托裡奧聽到這兒時,真想站起來扇那保鏢一巴掌,“你們這幫人都是白癡嗎?”他的火氣蹭一下就上來了,“就因為這種事,你們就衝進我的會客室、打斷我和客人的談話,還他媽的讓我去避難?那是不是下回有個臭要飯的到我家門口避雨你們都要來通報我一聲啊?”他指著那名保鏢,“你現在就下令,讓前門那邊站崗的人,把那個叫囂著要殺我的家夥給我乾掉!還有,明天開始你就給我去看一個月的大門兒!”
“慢著。”這時,奧利維亞忽然開口了,“有點不對勁兒。”
“怎麼了?”阡冥首領的話,維托裡奧還是要聽聽的。
“有人到你家門口叫囂著要殺你倒也不奇怪,但是……”奧利維亞道,“對方為什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這麼一說,維托裡奧也立即發現了這個盲點。
再怎麼說,阡冥的首領在深夜悄悄拜訪冠之郡郡首這種事……肯定是保密的;知道這件事的人,也就隻有他們各自的手下而已了;一個普通的、叫囂著要乾掉郡首的百姓,怎麼會知道奧利維亞·杜喬此刻就在布魯諾家做客?
“你說的那個人……長什麼樣?現在在哪兒?”奧利維亞的心中隱隱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她趕緊問了那名保鏢一聲。
…………
四十分鐘前,白鴿酒吧。
門口的鈴鐺響了一下,然後傑克就走了進來。
酒保聽到聲音時,朝門口瞥了一眼,然後……他手裡的杯子就摔到地上,碎了。
白鴿酒吧營業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人見酒保摔碎過東西,但今天……算是見著了。
人們的視線很快就都移到了傑克和酒保的身上。
所有人的交談都停止了、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除了老式唱片機還在發出那夾雜著噪點和失真的音樂,整個酒吧裡再無其他響動。
“我想跟查爾斯單獨談談。”傑克走下階梯時,說了這樣一句話。
話音落後,五秒之內,酒吧裡的客人們便紛紛起身,朝外走去;三十秒不到,整個酒吧裡就隻剩下了傑克和酒保兩人,就連女招待都放下托盤離開了。
“唉……”待屋內空了下來,酒保歎了口氣,開口道,“我勸過你的……而且不止一次。”
傑克看著他,沒有說話。
“你要殺了我嗎?”數秒後,酒保問道。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傑克接道,“你隻是把奧利維亞的年齡多說了幾歲而已,就因為這樣……你就覺得自己該死嗎?”
的確,酒保對傑克說的大部分話都是真的、那些勸告也都是真心實意;唯一一個說謊的點,就是替真正的奧利維亞打掩護。
“嗬……是啊。”酒保聞言,也乾笑一聲,“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想法呢?”
“我來告訴你為什麼。”傑克道,“因為你的心裡,覺得自己有罪。”
“罪惡感嗎……”酒保念道,“我在這行乾了那麼多年,還會有那種東西嗎?”
“當然會有。”傑克道,“每個人都有罪,或早或晚……我們都會被其吞噬。”
“那麼你呢?”酒保問道。
傑克又一次沉默了,並且,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帶著一絲憂傷的笑容。
“不說了……”傑克道,“把奧利維亞和她手下們的行蹤告訴我吧。”
換做平時,酒保可能會先回一句——“你怎麼就能肯定我知道他們的行蹤?”或者“你找到他們又能怎麼樣呢?”之類的話。
但此時此刻,看著眼前這個連他都感到“陌生”的傑克·安德森,他完全鼓不起說那些話的勇氣。
酒保隻是靜靜地拿出一張紙來,在上麵寫下了奧利維亞的人馬所用的幾個據點,遞給了傑克。
…………
“傑克·安德森?”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維托裡奧和奧利維亞同時用驚訝的口吻將其重複了一遍。
那名保鏢還以為是自己沒說清楚,故而又道:“是的,他自稱傑克·安德森,並且說了要進來殺你們……還都是對著大門口的監視器說的,說完他就開槍打爆了監視器。”
“不可能。”奧利維亞堅定地言道,“傑克·安德森已經死了。”
“什麼?他死了?”維托裡奧顯然也認識傑克,但他並不清楚之前那幾天發生了什麼。
“是的。”奧利維亞道,“就在大約二十個小時前,我親手把他炸死的。”
“你確定嗎?”維托裡奧似乎對傑克很是忌憚,在聽到那個名字後神情就變得很緊張,“有沒有可能,隻是炸成重傷之類的?”
“一枚能炸毀工廠的液體炸彈直接在他懷裡爆炸,你還要我怎麼確定?”奧利維亞不耐煩地回道。
“這樣嗎……”維托裡奧點點頭,但還是將信將疑。
“郡首、杜喬小姐……無論如何,這個自稱傑克的人目前已經潛入……不……是‘殺入’了宅邸,並已毀掉了近三分之一的監控設備;在我過來的時候,我們已有大量的人手都失聯了……”那名保鏢接道,“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請二位……”
“行行!彆囉嗦了!”維托裡奧又打斷了保鏢的話,但這次,他的台詞卻是,“彆浪費時間,趕緊帶路,我要進地堡!”
當初罵人太緊張,如今嫌人跑得慢,說的就是維托裡奧這種行為了。
“你先去避難吧,布魯諾先生。”另一邊,奧利維亞卻是麵露肅殺之色,因為她仍舊堅定地相信傑克已死,來的隻是個冒牌貨,“我要去會會那個闖入者,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你……”維托裡奧這會兒都已經跟著保鏢跑到門外了,聞言,他回頭看了奧利維亞一眼,“……那你自己小心吧。”
他沒有必要、也沒有時間要求對方一定要跟著自己去避難,反正阡冥的首領誰來當,對他來說都一樣,人家主動要去犯險,與他何乾?
於是,奧利維亞就留在了宅邸中,並朝著前門的方向謹慎地摸過去了。
而維托裡奧則在三名保鏢的護送下,一路小跑著進入了一條安全密道,並在兩分鐘內就抵達了位於宅邸地下的“地堡”入口處。
像這種緊急避難設施,很多聯邦高官都會去準備;畢竟這已是二十三世紀了,科技越進步,能在短時間內致使全人類滅亡的手段就越多……誰也說不清明天會不會有某個超級AI去去接管全世界的核彈頭、或是有某種死亡率100%的變異病毒從某個實驗室裡流出來。反正有錢人錢多得沒處使,造個能在世界末日裡狗一段日子的地堡,也是有備無患。哪怕人類終究要迎來不可避免的滅亡,這些躲在地堡裡的人至少能選一個相對體麵一些的死法。
【全部識彆已通過,安全門開啟。】
經過了指紋、聲紋、瞳孔、密碼等一係列的掃描後,地堡的門總算是開了。
維托裡奧也知道,這種時候讓那三名保鏢留在外麵並不現實……反正他隻是進去躲避刺殺,又不是躲避世界末日,最多也就待個一時半刻,所以,他讓保鏢們也跟著他進來了。
看著地堡的安全門漸漸關閉,維托裡奧懸著的心算是慢慢落下;隻要眼前這扇門一合上,他就絕對安全了,哪怕宅邸裡的保鏢傭人統統死光、乃至是房子遭到導彈攻擊,他在這裡都能毫發無傷。
而跟著他的那三名保鏢也都暗自鬆了口氣,至少今天,他們不用再拿命出去拚了。
叱——
伴隨著氣閥放氣的聲音,門已徹底緊閉。
維托裡奧當即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想到沙發那兒坐下。
不料。
“啊!”他一轉身,就驚叫一聲,因為他看到沙發上竟然已經坐了個人。
那是一個穿著一襲昂貴的黑西裝、臉上有一道斜跨整張臉的傷疤的男人。
聽到主子的叫聲,三名保鏢也都急忙轉身,他們仨的槍早已從槍套裡拔出並拿在手上,所以這會兒幾乎是本能地舉槍瞄準了過去。
然……
砰砰砰——
一把槍,三聲響,幾乎在同一秒內響起。
一秒過後,三名保鏢的腦袋就綻開了三朵漿花兒。
此刻,傑克手裡拿的這把槍,可是蓋洛收藏在“棺材”裡的武器,那自是十分精良的特製品,射速和威力都不是市麵上的製式槍支可比。
“知道我當年為什麼沒有來殺你嗎?”看著一臉驚愕、坐倒在地的維托裡奧,傑克緩緩站了起來,自問自答道,“因為那時的我,是一個非常膽小、且自私的人……”他頓了頓,接道,“我可以為了錢,去殺死一些並不那麼糟的政客,從而讓你這樣的人渣連任郡首;儘管你事後想把我滅口,我也隻是殺掉了找上門來的那些突擊隊員,並沒有來殺你……因為我不想因此惹上更大的麻煩。”
傑克一邊說著,一邊推出彈匣,往裡麵一枚一枚地添了三發子彈。
“我也是個人渣,布魯諾先生。”傑克接著道,“我的前半生,幾乎都在為你這樣的人服務,我告訴自己,這隻是一項工作——一項我並不喜歡、但卻很擅長的工作。
“這些年來,我讓很多你這樣的人獲得了權力,而你們,則讓無數的人……活在了煉獄之中。
“但我做的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呢?僅僅是為了讓自己的後半生能過上安逸、富足的生活。”
在他說這段話的時候,維托裡奧也漸漸從驚慌中緩過神來,他稍稍冷靜一些後,趕緊搶道:“傑克,聽我說……當年的事都是一場誤會,消息並不是我泄露給警……”
砰——
下一秒,一發子彈便擊中了維托裡奧的膝蓋,從他接下來那殺豬般的嚎叫來看,那真的很疼……
“為什麼要用無意義的謊言來占用我們彼此的時間呢。”傑克道,“你我心裡都明白,今天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讓你活著走出去的。”
“啊——咳……嘎啊——”維托裡奧捂著膝蓋,慘叫不斷。
“我跟你說這些,也隻是想讓你死得明白一些……”傑克走近了對方,“隻是想讓你知道……今天你會死,不是因為錢、也不是因為什麼私人恩怨……”他微頓半秒,“你死,是因為你該死,僅此而已。”
“哼……”自知命不久矣的維托裡奧,用惡毒的神色瞪向了傑克,壓住叫喊的欲望,從牙縫裡擠出一句,“那誰該死……誰該活……又該由誰來決定呢?上帝嗎?還是你?難道你自己就不該死嗎!”
“我會找到一個決定者的,但那個人絕不是上帝。”傑克回應時的語氣很是淡定,“上帝救不了人,也改變不了這個世界,但人可以。”他用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維托裡奧,並舉槍瞄準了後者的臉,“至於我……我自然會死的,死在……殺你這種人的路上。”
話音落時,傑克便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