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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霍正源邁步進入瞻園正堂之後,就聽到了呂德的聲音。
“……啟稟殿下,應天府衙門那邊已經宣布解除戒嚴與封城,百姓們的不滿情緒也因此而大為緩解,不似此前一般敵視朝廷……
……與此同時,應天府衙門與南京守軍也已經同意,拿出一部分官倉存糧與軍庫軍糧,用以賑濟百姓……
……值此局勢敏感之際,我呂家也願意出一份力,學生已經說服家父,立即恢複呂家名下各家商鋪的營業……”
很顯然,呂德這個時候看似是向朱和堅稟報南京局勢的最新進展,而且還皆是好消息,似乎很輕易就可以化解南京百姓的群情激憤。
但實際上,這些話就是故意講給霍正源聽的。
朱和堅很聰明,他猜到霍正源這個時候求見自己,必然是因為南京局勢迅速失控之事,想要利用“聯合船行”所掌握的龐大物資,與自己達成某些秘密交易,脅迫自己在某些事情上妥協讓步。
譬如說,霍正源一定想要在三方聯審期間擁有更大話語權,減少鎮守太監席成的掣肘與阻力。
所以,朱和堅故意安排了這場戲,就是想暗示霍正源――即便是沒有霍正源與“聯合船行”的幫助,自己也有辦法控製局勢、穩定民心。
簡而言之,就是為了壓價。
而霍正源聽到呂德的話語之後,則是毫不掩飾的麵現嗤笑之意,一眼就看穿了朱和堅的虛張聲勢。
隨著“嘲風”死士們的落網與逃亡,南京城內已經沒有匪患之憂,再加上百姓們的群情激憤,應天府衙門選擇此時撤消戒嚴令,乃是必然之事,壓根就不能算是一項好消息。
南京百姓的群情激憤,主要是因為城內各類店鋪遲遲沒有恢複營業,讓他們無法購買物資、陷入了斷糧斷藥的絕境之中,所以就算是應天府衙解除了戒嚴令,但隻要城內各家店鋪依然歇業,百姓們的不滿情緒就依然不會消減。
至於南京官府同時還解除了封城令,就更不能算是一項好消息了。
因為前段時間的那場洪災,南京城外聚集著大批難民,所以當南京官府宣布解除封城令之後,這些難民就會紛紛湧進南京城內,反而會進一步惡化南京城內的物資緊張,可謂是有弊無利。
呂德又說,應天府衙門與南京守軍皆是同意開倉放糧、救濟百姓,這種說法同樣隻能糊弄外行人,卻根本騙不了霍正源。
南京城的官倉糧庫,本質上就是一個中轉站,絕大部分庫存糧食皆是漕糧,漕糧乃是朝廷根基,任誰也不敢隨意挪用。
更何況,江南地區早就不產糧了,而是專注於種植各種收益更高的經濟作物,為了應付朝廷中樞的漕糧任務,每年還需要從湖廣地區大量購買糧食,所以南京城內的官倉糧庫就是一?空殼子罷了,紙麵上存糧無數,但實際上根本就拿不出來。
還有南京守軍的軍庫存糧,也壓根沒有多少,隻能滿足萬餘將士數月時間的人吃馬嚼,即便是把全部存糧皆是獻出來救濟百姓,對於南京城百萬人口而言也是杯水車薪。
而且軍庫存糧同樣是極為敏感,即便是徐盛英願意在這件事情上協助朱和堅,也絕無可能獻出全部軍糧,願意挪用十分之一的軍庫存糧就已經算他慷慨仗義、大局為重了。
畢竟,百姓們沒有糧食餓肚子引發了一場騷亂之後,至少還有南京守軍可以控製局勢,但若是南京守軍沒有糧食餓肚子引發了一場兵變,那就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了。
呂德還說什麼值此局勢敏感之際、呂家也願意出一份力、立即恢複呂家名下所有店鋪的營業,這種說法就更是貽笑大方了。
姑且不說呂家乃是一個家學淵源的書香世家,向來不是以財力豐厚而著稱,呂家名下的那些店鋪無論規模還是數量皆是聊勝於無,即便是呂家的財力物力已經達到了宋家的地步,也絕無可能憑借一家之力滿足南京城內百萬人口的龐大需求。
所以,呂德所說的這些好消息,皆是無足輕重,也皆是無法影響大局,朱和堅若是想要儘快穩定民心、順利解決南京城內的供需失衡,就依然隻能寄希望於縉紳勢力或者“聯合船行”。
看穿了朱和堅的虛張聲勢之後,霍正源不僅是毫不遮掩的麵現嗤笑,而且還極為刻薄惡損的落井下石。
隻見霍正源快步走到朱和堅身前,躬身行禮之後大聲稱讚道:“下官看到南京百姓的群情激憤之後,原本還心中擔憂不已,所以就趕來瞻園與殿下商議對策,卻沒想到殿下已經成竹在胸、尋到了各種辦法穩定局勢,不愧是譽滿朝野的賢皇子……相較而言,反而是顯得下官大驚小怪、虛驚一場了!”
隨後,霍正源笑吟吟道:“不過,下官這裡同樣有一個好消息稟報殿下!殿下昨晚親身赴險、用自己交換了南京善堂眾多人質的英勇事跡,已經在極短時間之內傳遍了南京城,南京百姓皆是交口稱讚殿下的仁德,也皆是把殿下視為恤民濟世的青天大老爺,在南京百姓的心中,殿下之聲望已是如日中天了!”
說完,霍正源還衝著朱和堅豎起了大拇指。
聽到霍正源的這一番誇讚之後,朱和堅的臉上笑意則是極為勉強。
朱和堅當然是希望自己的朝野聲望越高越好,他昨晚主動淪為人質的決定,很大程度上也就是為了邀名養望、增漲聲譽。
但在廟堂之中,對於政客們而言,做事時機遠要比做事效果更為重要。
譬如現在,朱和堅固然是聲望大漲,看似是一件好事,但因為時機不對,反而是讓朱和堅的處境愈發被動。
南京百姓皆是把朱和堅視為青天大老爺,群情激憤之際就一定會首先想到朱和堅,指望著朱和堅站出來為他們主持公道。
隨著越來越多的南京百姓產生了這般想法,就會有越來越多的南京百姓紛紛奔來瞻園請命喊冤,南京守軍與錦衣衛也就愈發難以阻攔,而百姓們一旦是衝破了南京守軍與錦衣衛的攔阻,瞻園就會讓請命喊冤的百姓們層層圍堵。
到了那個時候,瞻園局勢絕對不會比應天府衙門輕鬆多少,朱和堅也一定是愈發焦頭爛額,再也沒有餘力顧及彆的事情。
更何況,這個世界上,“好人”的處境總是格外艱難,“壞人”放下屠刀就可以立地成佛,稍有善舉就被認為良心未泯、尚有可取之處,但“好人”則是需要隨時保持自身形象,也總是需要麵麵俱到、儘善儘美,否則一旦是被人抓住話柄,就會遭受大量質疑,甚至被視為偽君子。
而朱和堅因為昨晚主動淪為人質之事聲望高漲之後,就已經被南京百姓視為一個大好人,也被百姓們給予了更高期望。
這般情況下,一旦是百姓們紛紛湧來瞻園,朱和堅就是避無可避,必須直接麵對南京百姓的請命喊冤,也必須妥善解決百姓們的各項訴求,否則百姓們就會大失所望,他好不容易積攢的民間美譽也將會在短時間內大打折扣、甚至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想到這裡,朱和堅的臉上笑容愈發勉強,但終究是沒有亂了方寸,還是態度客氣的把霍正源請到身邊入座。
派人給霍正源奉上香茗之後,朱和堅試探道:“霍大學士對於南京局勢的擔憂,並不是毫無道理,百姓們這段時間因為各種變故蒙受了大量損失,可謂是民意滔滔、人心思變,所以咱們必須儘快安撫維穩!雖然我已經敦促南京官府撤消了戒嚴令與封城令,也從官倉、軍庫、以及呂家等等方麵尋到了大量物資,但若是‘聯合船行’也願意儘快恢複營業的話,就無疑是如虎添翼,南京局勢也可以更加迅速的恢複穩定,卻不知霍大學士意下如何?”
霍正源麵現猶豫,搖頭道:“殿下您也知道,‘聯合船行’至始至終皆是堅決反對戒嚴封城之事,所以前幾天時間一直組織人手聚眾抗議,但這種抗議行為無疑是違反了官府禁令,大量人員受到官府拘捕定罪……這般情況下,‘聯合船行’名下的各大商鋪就算是願意開門營業,也是人手不足啊!”
朱和堅立刻承諾道:“我現在就派人向各大衙門傳話,讓他們立即釋放那些因為聚眾抗議而受到拘捕的‘聯合船行’相關人等,對於‘聯合船行’前些天聚眾抗議的行為,也絕對不再追究,如何?”
霍正源再次搖頭:“這段時間以來,‘聯合船行’可謂是損失慘重,不僅是因為應天府衙的戒嚴與封城,更是因為那群來曆不明的悍匪!這些悍匪在南京城內屢次犯下重案,搞得人心惶惶,‘聯合船行’的許多店鋪也被趁火打劫,大量貴重貨物丟失不見……
當然,乘火打劫、盜竊貨物之人,未必就是那夥悍匪,但終究是因為那夥悍匪所引發的連鎖反應,所以‘聯合船行’自然是恨極了那些悍匪!
‘聯合船行’的南京大掌櫃錢萊得知下官活捉了許多悍匪、還參與了後續的三方聯審之後,就強烈建議下官,一定要嚴懲那些悍匪、趁機折磨報複,讓他可以好好出一口惡氣……卻不知殿下是否同意?”
霍正源的這般說法,顯然是想要在三方聯審之際發揮更大作用,趁機向朱和堅索要更多話語權。
所謂“嚴懲悍匪”、“折磨報複”,其實就是嚴刑拷打的意思。
對於霍正源的這項要求,朱和堅自然是絕無可能答應。
但朱和堅又必須儘快逼迫霍正源退讓妥協,因為南京局勢隨時有可能進一步惡化。
無奈之下,朱和堅隻好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這張底牌,源自於胡梟的供詞,朱和堅也是剛剛掌握不久。
簡而言之,就是“趙黨”暗中勾結境外勢力的事情。
當然,朱和堅並不會把這張底牌徹底亮出來,他隻會向霍正源稍稍透漏一點消息,讓霍正源心生忌憚、向自己妥協讓步之餘,也不會引起霍正源過於強烈的防範戒備、提前消除全部罪行痕跡。
於是,朱和堅突然間話鋒一轉,道:“對了,霍大學士把胡義士交給晚輩救治之後,晚輩還沒有向霍大學士通報近況……還請霍大學士放心,那位胡義士雖然身負重傷,也依然是昏迷不醒,但傷勢已經趨於穩定!隻不過,胡義士在昏迷之際,含糊不清的說了許多夢話囈語,卻是引起了晚輩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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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蟲子最近感冒,遲遲未愈,腦子也暈乎乎的,上一章是1489章,結果寫成了1849章,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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