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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左丘慈看來,趙俊臣所提出的這場合作雖然很重要,但風險並不算大。
受限於思維慣性,左丘慈並不認為私下購買軍火是一件多麼緊要的事情。
而郭敏卻是極為清楚,趙俊臣與荷蘭東印度公司、以及南洋各路海盜的這場合作,究竟蘊藏著多麼巨大的風險。
從南洋各國購買米糧運入明朝境內固然是一件好事,而勾結南洋海盜劫掠明朝商賈的遠洋船艦的事情雖然會引起一場風波,卻還有辯解與推諉的機會,畢竟明朝商賈們的遠洋生意也違背了朝廷法令,實際上就是走私罷了。
關鍵是私下裡向荷蘭東印度公司購買軍火的事情,一旦是被曝光了出去……
趙俊臣倒是未必會遇到多大麻煩,但郭敏與整個郭氏家族,卻一定會迎來一場滅頂之災!
這是因為,趙俊臣早就準備好了預防措施,而這個預防措施就是郭敏親筆所寫的一封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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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密信表麵上是寫給他的兄長郭湯,但實際上則是出自趙俊臣的授意,寫完之後也並不打算真把這封密信交給郭湯,而是留在了趙俊臣的手中。
這封密信的內容是——郭敏表示自己已經成功騙取了趙俊臣的信任,接下來將會趁著為趙俊臣跑腿做事的機會,伺機栽贓陷害趙俊臣,譬如是趙俊臣要求他從南洋各國購買糧食、緩解明朝境內的糧荒危機,而郭敏則是想要欺上瞞下,以趙俊臣的名義向境外勢力購買大量槍炮,然後就可以讓趙俊臣死無葬身之地,也就可以為兄長郭湯報仇了雲雲。
郭敏乃是郭湯之弟,而郭湯與趙俊臣則是曾經結下大仇,郭敏又負責代表趙俊臣與南洋勢力秘密聯係,所以郭敏栽贓陷害趙俊臣的事情,可謂是邏輯通順,既有作桉動機、又有作桉能力、更還有這封密信作為直接證據。
與此同時,郭敏卻是尋不到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自己向荷蘭東印度公司購買軍火的事情,乃是出於趙俊臣的授意。
這樣一來,若是向境外勢力購買軍火的事情遭到泄露,趙俊臣就可以立刻殺掉郭敏滅口,然後則是拋出這封密信,設法撇清自身罪責,把所有黑鍋皆是扣在郭家兄弟頭上。
到了那個時候,暫且不論趙俊臣將會遇到怎樣的麻煩,但郭家一定是會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這就是趙俊臣敢於信任與重用郭敏的真正原因!
此時,聽說有人前來“海宇商會”尋見自己,郭敏還以為自己的秘密任務已經被彆人發現了,腦海之中當即是浮現出了自己被人滅口、族人們則是紛紛受到誅連斬首的場景,不由是大為驚慌。
另一邊,看到郭敏突然間的麵色蒼白,左丘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也不由是心中一動。
隨後,郭敏就出言請求左丘慈相助,讓自己可以躲在隱蔽之處,暗中觀察一下那位前來“海宇商會”尋見自己的訪客。
左丘慈當即是笑吟吟答應了郭敏的請求,把他帶到了一處隱蔽位置,讓郭敏可以清晰看到那位訪客的樣貌。
親眼看到這位訪客的樣貌之後,郭敏又是心中一驚,但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原來,此人乃是錢伯道的身邊幫手,名叫紀馳,雖然能力與心智皆是尋常,但也是趙府之中的一位老資曆,不需要特彆擔心此人的忠心。
雖然郭敏並不清楚紀馳為何會知曉自己的行蹤,也猜不到紀馳的具體來意,但自己隻是被趙府之人發現了蹤跡,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至少還有補救機會。
於是,郭敏也不再隱藏形跡,迅速現身與紀馳相見,向紀馳詢問了緊急尋見自己的理由。
而紀馳則是看了一眼緊緊跟在郭敏身邊的左丘慈,並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向郭敏打了一個眼色。
很顯然,紀馳有緊急機密之事需要通報郭敏,不適合讓左丘慈這個外人旁聽。
於是,郭敏就毫不客氣的要求左丘慈走到遠處,自己則是與紀馳低聲交談,隨後也就得知了霍正源險些遇險、江正重傷瀕死、歐陽博與錢伯道二人要求自己儘快彙合趕往南京的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郭敏自然是大為震驚。
局勢緊急之下,郭敏不敢耽擱時間,就讓紀馳留在原處,自己則是轉身去見了左丘慈,告辭道:“左丘大掌櫃,咱們的這場交易,還有許多細節需要詳細磋商,但我這邊突然間遇到了一件急事,需要立刻離開蘇州幾天……所以,左丘大掌櫃是否可以稍等幾天時間,待我返回蘇州之後再繼續商議合作細節?”
就在郭敏這般提議之際,“海宇商會”的一個夥計則是快步走到左丘慈身旁,向左丘慈低聲稟報了幾句。
聽到這位夥計的稟報之後,左丘慈臉上再次閃過了奸猾之色,向郭敏點頭回應道:“原來是霍大學士在南京那邊險些受到刺殺,這種事情確實是極為緊要,郭老板也理應是儘快趕往南京處理此事!既然如此,鄙人自然是不敢糾纏,郭老板放心離開就好,鄙人將會一直留在這裡、耐心等待與郭老板再次相見詳談!”
左丘慈的這般表態,再結合店內夥計剛才向他低聲稟報的情況,很顯然是通過某種隱蔽手段,竊聽到了郭敏與紀馳的談話內容。
而且,左丘慈完全不打算隱瞞自己的無恥竊聽行徑。
郭敏頓時是麵色冷肅,緊緊盯著左丘慈,質問道:“左丘大掌櫃,你這是什麼意思?公開竊聽我郭某人的談話,是在蔑視於我嗎?還是說,你不想繼續這場合作了?”
左丘慈則是一改剛才的謹慎與克製,有恃無恐道:“郭老板哪裡的話,鄙人當然是想要與你、與那位趙閣臣達成合作!郭老板也彆怪鄙人竊聽你的談話,這家店內所發生的任何事情,皆是會受到監聽,就是一種收集情報的習慣罷了,並不是刻意針對郭老板。”
說到這裡,左丘慈笑意更濃,道:“郭老板從前也是生意人,自然是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以各種機密情報最值錢!譬如是你我二人此前談判之際,就是因為郭老板知曉了荷蘭國敗於法蘭西與英吉利的情報,所以才可以在談判期間占據上風,對不對?而鄙人則是並不了解郭老板與那位趙閣臣的具體情況,所以就落入了下風……
但剛才,鄙人看到郭老板的慌亂表現之後,就突然間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郭老板你明顯不希望被彆人發現這場交易的存在,然後鄙人就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你們漢人向來是大一統國家,皇帝的權力遠大於西洋各國,所以漢人官員也不似西洋官員一般擁有自主之權,可以擅自購買軍火,這種事情一旦是讓人發現了,漢人官員就要被皇帝砍頭,對不對?”
聞言之後,郭敏皺緊了眉頭,直接回應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會與你聯係,因為咱們二人之間合作已久,我原本也願意相信你的信譽,但現在看來,這場合作已經不必繼續下去了!省得讓你趁機要挾!我接來下就會稟報趙閣臣,讓他想辦法聯係那個英吉利與法蘭西,與他們進行交易就好!”
左丘慈連忙搖頭道:“不!不!鄙人向來是有信譽的,隻要客戶提出要求、付出報酬,鄙人就一定會履行承諾!但鄙人剛才所提出的那三項條件,隻是針對於正常生意,如果這場生意還需要嚴格保密的話,那鄙人就應該提出更多條件,作為我們保守機密的報酬!”
左丘慈的這般反應,其實早就在趙俊臣的預料之中,也早就準備好了預桉。
所以,郭敏也是毫無猶豫,立刻回應道:“可以!我們漢人雖然不似你們西洋一般重商,但也有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說法!你可以隨意提出任何條件,但究竟要不要答應這些條件,則是由趙閣臣決定!若是最終談不攏,那就不必再談!
但我還是應該再次提醒於你,千萬不要幻想利用這件事情要挾趙閣臣!因為你們根本就無法把相關消息傳到京城中樞,而且在我大明君臣眼裡,你隻是一個化外之民罷了,那個荷蘭總督也隻是一個蠻夷而已,皆是毫無信譽可言,所以朝廷根本不會相信你們的任何說辭,趙閣臣也有無數辦法證明清白……到了最後,也隻會是由你們自己承擔一切代價!”
說完,郭敏就要轉身離開,不願意繼續理會左丘慈。
看到郭敏竟然是軟硬不吃,左丘慈表情微微一變之後,就立刻再次放軟了身段,連連向郭敏低頭致歉。
但郭敏依然是不願意搭理左丘慈,直接就帶著紀馳迅速離開了“海宇商會”。
根據趙俊臣的交代,這場合作一定要保證隱蔽與可靠,若是無法保證隱蔽與可靠,那就直接取消合作。
所以,郭敏這個時候也完全沒有任何心理壓力,反而是因為自己不必再承擔相關風險而深感輕鬆。
看著郭敏迅速離開的背影,左丘慈表情變幻不定,心中更是有些急切與後悔。
他剛才隻顧著想在談判之中扳回一城、占據上風、撈取更多好處,但現在則是發現,自己咄咄逼人的做法顯然是事與願違,極有可能會直接攪黃這樁生意。
那位呂特總督極為重視這樁生意,若是讓左丘慈不經意間攪黃了這樁生意,就一定會受到嚴厲懲罰。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左丘慈就在“海宇商會”店內不斷踱步,思索著挽救之策。
左丘慈固然是一個精明之人,但終究就是一個海盜罷了,見識上並不高明。
所以,左丘慈思索良久之後,終於是想到了一個看似可以向郭敏展現誠意的辦法,轉頭對店內夥計吩咐道:“把胡梟喚來見我!”
聽到左丘慈的吩咐,店內夥計表情微變,隨後就快步離開了“海宇商會”。
又過了一盞茶時間之後,店內夥計就帶著一位黝黑矮小的中年漢子進入了店內。
這位中年漢子,顯然就是左丘慈所提到的“胡梟”了。
胡梟看到左丘慈之後,則是表情不滿的連聲抱怨道:“左丘頭目,何事尋我相見?我正與兄弟們賭錢呢!”
左丘慈則是態度親昵的勾住胡梟的肩膀,問道:“胡兄弟,我聽說你當初就是為了躲避漢人官府的追捕,所以才潛逃到了南洋、成為了南洋海盜?”
聞言之後,胡梟不僅沒有絲毫羞愧與驚亂,反而是麵帶得意道:“就是這樣!我當年與七位結拜兄弟縱橫山東、南直隸、湖廣三省,先後犯下了十幾樁大桉,手裡的人命也有好幾十條!
嘿!我與那七位結拜兄弟不願意牽連家人,所以就舍棄了原先名字,隻保留了姓氏,皆是改名為‘梟’,很快就闖出了‘混世八梟’的威名!你可以打聽一下,即便是現在,明朝百姓聽到我們‘混世八梟’的名號,也依然可以小兒止啼!”
說到這裡,胡梟又麵現傷感,搖頭道:“隻可惜,風頭太盛了,就被官府給盯上了,六扇門連續追捕了我們好幾年時間……最終,除了我之外,另外七位兄弟陸續落網遭難!因為我們威名太大,我那七位兄弟皆是被押往京城天牢,不待秋後就公開問斬,我沒能力劫法場救出他們,隻好是一個人輾轉逃往南洋、淪為了海盜……”
聽到胡梟的這般感慨,似乎是正在懷念自己的七位結拜兄弟,而左丘慈則是心中冷笑不斷。
他確實向人打探過“混世八梟”的事跡,自然是很清楚胡梟與他那七位兄弟的赫赫惡名。
但左丘慈更加清楚,胡梟的那七位同名兄弟當年之所以是紛紛落網,就是因為胡梟的主動出賣!
胡梟故意把另外七梟的情報泄露給了官府,而自己則是趁著官府全力抓捕另外七人之際,伺機逃去了海外,以另外七人的性命為代價,保住了自己的逍遙快活。
不過,左丘慈並沒有直接揭短,他所在的海盜團夥之中,幾乎皆是胡梟這樣的無情無義之輩,包括他自己也是這般性情。
左丘慈很快就收斂了心中的鄙夷之意,反而是愈發親熱道:“胡兄弟,現在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來出力幫忙!你與你手下的那幾位兄弟皆是漢人出身,對漢人疆土的情況最為熟悉,也不似我一般相貌有異,容易引起關注,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帶人秘密前往南京,幫我監視那個郭敏郭老板,若是那位郭老板遇到了麻煩,你也要順手幫他一下……
最重要的是,那位郭老板的後台、漢人朝廷的霍大學士,在昨天傍晚時候曾經遭人暗殺,險些是死於非命,而你最好是想辦法尋到這場暗殺的幕後真凶……讓那位郭老板欠下咱們一個人情,事後對大家都有好處!”
胡梟稍稍猶豫一下之後,揮手道:“既然是左慈頭目的吩咐,那我就率領兄弟們前往南京為那位郭老板保駕護航,讓他儘量欠下咱們人情!……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我會儘力為之!左丘頭目你也知道,雖然已經時隔多年,但漢人官府說不定還通緝著我呢,我也不敢隨意引發關注!”
左丘慈連連點頭道:“行!你儘力就行!”
胡梟嘿嘿一笑,就轉身離開了“海宇商會”,準備帶著他手下的亡命徒們奔赴南京了。
而隨著胡梟帶著一批亡命之徒抵達南京,卻是迅速就引發了一連串任誰也無法預測的連鎖反應!
至於這些連鎖反應對於各方勢力而言究竟是好是壞,同樣是任誰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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