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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趙俊臣的建議,德慶皇帝下意識的想要直接拒絕。
按照德慶皇帝的想法,朱和堅乃是未來儲君,必須要明哲保身、一塵不染,根本不應該讓他參與到這場討論之中。
這種時候特意召見朱和堅詢問意見,隻會讓朱和堅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他若是同意了周尚景的提議,無疑是自討苦吃、後患無窮;他若是拒絕了周尚景的提議,也必然會影響到朝野評價,被認為是推諉責任、缺乏擔當。
然而,德慶皇帝正打算開口拒絕,卻是突然間想起了“新太子黨”剛才的浩大聲勢,不由是心中一動。
德慶皇帝是一個很貪心的皇帝,所以他對於儲君的要求,也就充滿了矛盾。
在德慶皇帝的心目之中,一個完美的儲君應該是這樣的——既是世人稱善、百官信服,但也不能聲譽太高、蓋過自己的風頭;既是要植黨營勢、擁有穩定朝野的能力,但也不能權勢太大、威脅到自己的地位;既是要雄心勃勃、敢於擔當,但又必須要懂得韜光養晦、謹守本分……
朱和堅從前麵對德慶皇帝的時候能夠遊刃有餘,隻是因為他還沒有真正坐上儲君太子的位置,德慶皇帝對他的要求並不高,他隻需要證明自己擁有一定的忠孝品德與政治智慧,就足以讓德慶皇帝滿意了。
但時至今日,朱和堅已是準太子了,他在德慶皇帝的心中定位也就悄然間發生了變化,必須要滿足德慶皇帝各種各樣、相互矛盾的要求,一不小心就會觸犯德慶皇帝的忌諱。
比如這一次,朱和堅經營廟堂勢力的事情,明明是得到了德慶皇帝的默許,但德慶皇帝見到朱和堅的廟堂勢力發展超乎預想之後,就會出於本能的生出不安與猜忌,懷疑種子也是迅速的發芽生長,忍不住就想要試探一下朱和堅的真實秉性、看他有沒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
正是緣於這般心思,德慶皇帝拒絕的話剛到嘴邊,卻是鬼使神差的改變了主意,緩緩道:“既然如此,傳朕的旨意,召見七皇子朱和堅趕來太和殿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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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慶皇帝傳旨之後,百官們並沒有安靜等待朱和堅的出現,依然是為了周尚景的提議而爭論不休,整個太和殿還是亂作一團。
“新太子黨”的眾位官員已經察覺到,朱和堅一旦是現身太和殿之後,就會陷入進退維穀的尷尬境地,他們希望能趕在朱和堅出現之前徹底否決掉周尚景的提議,所以就依然是高舉著“祖訓”大旗,紛紛向德慶皇帝稟奏,表示朱和堅的皇子身份絕不適合擔當重任。
而“周黨”的眾位官員這個時候也紛紛反應了過來,陸續開始站出來聲援周尚景的提議,他們認為明朝祖製隻是說“皇子不可乾政”,但宗室事務與朝廷政務完全是兩碼事,朱和堅完全有資格負責調查各地宗室的罪行。
就這樣,“新太子黨”與“周黨”之間,展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正麵爭鋒,雙方皆是態度堅決、寸步不讓
從某方麵而言,這場爭鋒宣示著“新太子黨”的正式登場,頗有一鳴驚人之勢,與“周黨”相互爭鋒之間,竟是絲毫不落下風。
甚至可以說,從今往後,廟堂之中已是形成了“周黨”、“趙黨”以及“新太子黨”三足鼎立的基本局麵。
隻不過,“新太子黨”的成立時間畢竟太短,看似是聲勢浩大,卻遠遠不及“周黨”眾人的配合默契,而且程遠道、林維、呂純孝等人的眼光手段,也頗是不及“周黨”的李和、宋啟文、張伯崇等人,兩黨爭鋒之際看似是勢均力敵,但很快就被“周黨”的老狐狸們操控了話題走向。
“周黨”的幾位重臣同樣是無法猜出周尚景的真實計劃,卻也看明白了周尚景想要打壓朱和堅的想法,他們對於周尚景的政治智慧一向極為信服,認為周尚景的這般做法必然是有其深意,如今並沒有太多猶豫,紛紛是暗中配合行事。
於是,在“周黨”幾位核心人物的刻意引導之下,秉承著周尚景打壓朱和堅的指示,這場爭論的核心話題卻是逐漸從“朱和堅究竟有沒有資格擔當重任”,變成了“朱和堅究竟有沒有能力擔當重任”。
但偏偏,還有許多“新太.子黨”官員一心隻想著要壓製“周黨”,竟是主動跳入坑中,紛紛表示朱和堅的經驗不足、能力尚未得到檢驗,若是由他負責宗室之事,很可能會徹底搞砸,也許還不如太子朱和堉……被算計了也毫無自覺。
這場爭論若是持續下去,隻怕是“朱和堅能力不足”的觀點很快就要變成百官共識了。
幸好,就在“新太子黨”徹底毀掉朱和堅的能力評價之前,隨著一聲“七皇子朱和堅覲見”,朱和堅總算是及時趕到了太和殿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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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朱和堅很清楚今天這場朝會的重要性,一直都在密切關注,他收到德慶皇帝的聖旨之前,就已經掌握了大致情況,收到聖旨之後也迅速趕到了太和殿,沒有耽擱任何時間。
但朱和堅趕到宮中之後,還想要繼續觀察一下局勢變化,就一直躲在太和殿外、探聽著“新太子黨”與“周黨”的爭辯。
隻奈何,因為“新太子黨”的表現太過拙劣,朱和堅很快就聽不下去了,差點被氣炸,隻好是被迫提前現身——若是真讓百官們認定他的能力還及不上朱和堉,他今後就算是順利上位成為新太子,也很難在廟堂之中站穩腳跟了。
邁步進入太和殿之後,朱和堅首先是深深看了周尚景一眼,目光深處既有惱怒也有疑惑,他不明白周尚景為何會毫無征兆的刻意針對自己;
隨後,朱和堅又稍稍轉頭,認真觀察了趙俊臣一眼,眼中暗藏著一絲忌憚,顯然是有些擔心趙俊臣接下來的立場態度。
但至始至終,朱和堅都沒有去看“新太子黨”眾人一眼——這些人的諸般拙劣表現,實在是讓朱和堅失望至極,看似是聲勢不小,但至始至終都被“周黨”牽著鼻子走,全是些酒囊飯袋!
“我今後若是想要在廟堂之中站穩腳跟,就必須要儘快搜尋一些真正的人才為己用!這些清流與前‘沈黨’官員,儘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從前就一直被周尚景、趙俊臣他們玩弄於鼓掌之間,今後也隻能利用以搖旗呐喊、助長聲勢,絕不能擔當重任!”
暗思之際,朱和堅心中滿是怨毒情緒,但他的表情神態卻是一如既往的儒雅溫和,快步走到德慶皇帝的禦階之下,參拜道:“兒臣向父皇問安,拜見父皇。”
德慶皇帝已是沉默良久,見到朱和堅行禮問安之後,終於是緩緩開口,問道:“老七,今天早朝上所發生的事情,你可是已經知道了?”
朱和堅歎息一聲,點頭道:“兒臣領旨趕來宮中的路上,就已經從傳旨天使那裡詢問了相關消息,也大致明白了目前情況。”
德慶皇帝深深打量了朱和堅一眼,再次問道:“周首輔提議由你接替太子、負責調查各地宗室的諸般罪責,你對此有何想法?”
朱和堅顯然是心中早有對策,沒有任何猶豫的直接說道:“隻要能為父皇分憂,兒臣願意做任何事情,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若是父皇您認為兒臣負責此事是一件為君分憂的好事,兒臣自然是責無旁貸;但若是父皇您認為兒臣接手此事有違祖訓,兒臣自然是要主動避嫌、不敢逾越!”
聽到朱和堅的這一番話,百官皆是心中暗讚,認為朱和堅的話術很是高超。
通過這一番話,朱和堅不僅是讓自己避開了進退維穀的兩難境地,還順便展現了自己的忠孝之心。
與此同時,朱和堅也把決定權交給了德慶皇帝,他認定了自己乃是德慶皇帝寄以厚望的未來儲君,所以德慶皇帝絕不會讓他身陷到爛臭泥潭之中!
果然,聽到朱和堅的這般表態,德慶皇帝表情欣慰的輕輕點頭,顯然是很滿意朱和堅的回答。
“你倒是明白忠孝二字,也懂得體諒朕的難處,從來都不讓朕為難!若是百官們都像你這般,何愁江山不穩?若是一個朝廷重臣完全不在乎皇恩天威,隻懂得處處算計、與朕作對,又留他有何用?”說話間,德慶皇帝瞥了周尚景一眼,顯然是意有所指。
頓了頓後,德慶皇帝的目光再次轉向朱和堅,繼續稱讚道:“也難怪今天早朝上,百官們皆是對你交口稱讚,他們的態度立場各有不同,彼此之間也是爭論不休,但所有人都認為你品行高潔、立場公正、足以服眾,各種讚譽之言不絕於耳……嗬嗬,太子他從前朝野聲譽最高的時候,隻怕也及不上你!”
德慶皇帝的這一番話表麵上似乎隻是為了敲打周尚景,但朱和堅聽到耳中之後卻是不由的心中一緊,立刻答道:“《道德經》有雲,‘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又有雲‘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為而不爭’;這些都是先聖老子的警世名言,正所謂‘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兒臣也是深以為然!故而兒臣一向是獨善其身、與人無爭,自然也就無人為敵了。”
朱和堅確實是學問極佳,立刻搬出了《道德經》的字句,以暗示自己從來都沒有任何野心。
這一番話的言下之意,就是說百官們之所以是異口同聲的稱頌他,隻是因為他與所有人都沒有利益衝突罷了,這也就是所謂的“不爭而善勝”;與此同時,因為朱和堅已經是準太子了,自然會有大量政治投機者主動擁護,這也就是所謂的“不召而自來”、“利而不害”。
簡而言之,朱和堅就是暗示自己從來都沒有刻意的邀名養望,也從來都沒有瞞著德慶皇帝結黨營私。
這一番話依然很漂亮,德慶皇帝再次滿意點頭。
德慶皇帝特意傳喚朱和堅問話,原本就隻是為了試探朱和堅究竟有沒有隱藏野心,並不是真想要讓朱和堅接手宗室的爛攤子,朱和堅如今的幾次回答讓德慶皇帝很是滿意,此前的猜忌之心也就消散了許多,就打算中止這個話題,尋個理由否決掉周尚景的建議。
然而,還不等德慶皇帝表明態度,今天早朝上異常活躍的周尚景卻是再次站了出來,再次把話題轉了回去,沉聲道:“陛下,七皇子殿下的忠孝之心、勇於擔當、聰慧睿智,皆是百官楷模,讓老臣深感敬佩!
但目前的情況已經很明顯了,百官與廠衛皆是不適合出麵,七皇子殿下已是唯一人選,而且他本人也毫無拒絕之意,迫切想要為陛下分憂,可謂是一拍即合。
老臣還望陛下能夠當機立斷、雷厲風行,任命七皇子成為朝廷欽差、專查各地宗室之罪行!陛下明鑒,宗室犯案的事情必須要儘快解決,否則隻會影響愈發惡劣,絕不能再有拖延了!”
聽到周尚景的再次發言,德慶皇帝與朱和堅皆是麵色再變。
與此同時,趙俊臣站在周尚景的身後,則是險些笑出聲來。
朱和堅確實是話術高超,順利糊弄了德慶皇帝,但他想要在周尚景的麵前玩弄話術,就顯然是關公門前耍大刀了——趙俊臣就從來都不敢使用話術手段對付周尚景——這個老家夥不僅是當代文壇大家、黨爭經驗豐富,而且他的思維敏捷也根本不像是一個就快要耄耋之年的老人。
此時,朱和堅就吃了苦頭,他的諸般表態明明隻是明哲保身的取巧之言,卻立刻被周尚景曲解了原意,變成了“毫無拒絕之意”、“迫切想要為陛下分憂”,頓時就讓朱和堅再次坐蠟了。
這樣一來,即使是以朱和堅的急智敏銳,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做出最佳反應。
另一邊,德慶皇帝原本已是逐漸平息的心中怒火,也是再次高漲了起來,隻覺得周尚景已經瘋了,竟是處處與自己作對,難道周尚景就真不怕自己掀翻桌子之後不得善終?
隻是,周尚景的表態依然是滴水不漏,德慶皇帝一時間也尋不到發火的理由,隻好是強忍怒火、另尋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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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的情況很明顯,滿朝百官如今沒有任何人敢於接手宗室的爛攤子,生怕自己會惹上一身腥臊,皆是避之不及!
這般情況下,朱和堅似乎已經成了唯一的合適人選,德慶皇帝就算是想要反對周尚景的提議,也必須要另尋一個替代方案才行。
於是,德慶皇帝狠狠瞪了周尚景一眼之後,就把目光就轉向了廟堂裡的幾位重臣,想要逼迫某位重臣站出來、接手宗室的事情,代替朱和堅抗下這個吃力不討好的這個黑鍋。
有資格擔當這般重任的大臣,除了周尚景剛才所提到的禮部與三法司的長官之外,其實還有幾位內閣輔臣。
下意識的,德慶皇帝的目光首先停在了趙俊臣的身上——讓趙俊臣背黑鍋已經成了德慶皇帝的心中本能。
但很快的,德慶皇帝就輕輕搖頭,認為趙俊臣不是合適的人選,因為趙俊臣曾經與太子朱和堉結盟,由他負責調查各地宗室,隻怕是各地宗室還會不服反彈,而且朝廷錢糧還需要趙俊臣出麵維持運轉,脫不開身。
然後,德慶皇帝的目光停在了閣老李和身上,想要把這麵黑鍋交給“周黨”的第二號人物,也算是報複周尚景今天處處讓自己作對的事情。
隻不過,德慶皇帝還是有些遲疑,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皇帝固然是可以逼迫臣子背黑鍋、擔責任,但臣子也有對付皇帝的手段,那就是裝病!而且,越是年紀老邁、地位顯赫的臣子,就越是善用這般手段!
李和的歲數也不小了,還是一個老資格的閣老,若是德慶皇帝逼迫他接手宗室的事情,他很可能反手就會“大病不起”,德慶皇帝到時候還真拿他沒辦法,最多也隻能削他的官職,但宗室的事情也會一直拖延下去無法解決——周尚景至少有一句話沒說錯,調查各地宗室罪行的事情確實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接下來,德慶皇帝又把目光轉向程遠道、呂純孝、林維等人,同樣是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這些人皆是“新太子黨”的核心人物,官位也足夠高,強令他們接手調查宗室的事情,倒也不擔心他們用“裝病”這一招對付德慶皇帝,畢竟他們若是逃了,就必須要讓朱和堅頂上去,到時候他們在“新太子黨”也就再無立足之地了。
隻可惜,這些人的能力不足,德慶皇帝實在不放心讓他們擔當重任。
就這樣,德慶皇帝的目光轉了一圈之後,卻遲遲尋不到合適人選,不由是心中暗暗惱恨,認為滿朝百官皆是不忠不孝、不堪大用,這種時候一個也指望不上。
而就在德慶皇帝為了合適人選而左右為難的事情,朱和堅也是偷偷轉頭,給“新太子黨”的幾位核心人物打眼色,示意他們主動站出來承擔責任。
隻要他們主動站出來毛遂自薦,哪怕是能力不足被德慶皇帝拒絕,朱和堅身上的壓力也會減輕大半!
隻可惜,任誰都知道調查宗室的事情是一個爛泥灘,今後必然是要背黑鍋、擔責任,程遠道一向惜身,從來都不會主動擔責任;呂純孝如今還掛念著太子朱和堉的好處,支持朱和堅的立場並不堅定;林維更是一個自私自利之輩,更不會主動背黑鍋……
於是,這幾位有資格背黑鍋的“新太子黨”官員皆是鼻觀口、口觀心,沒有任何要主動站出來的意思,就好似根本沒有注意到朱和堅的眼色。
見到這一幕,朱和堅心裡更是暗恨這些人無用,也愈發是下定決心,今後必須要尋找一些真正的人才為己用。
而就在這個時候,百官隊列的中間位置,突然有人出列道:“陛下!微臣依然認為,七皇子殿下的身份不適合擔當重任,此乃祖宗之法,不可違背!但既然是如今百官之中無人願意擔當重任、調查各地宗室之事,若是陛下您不嫌棄微臣的位卑人輕,微臣願意毛遂自薦、為君分憂!”
聽到這一番話,百官皆是愕然,紛紛向著說話之人看去,卻發現說話之人乃是都察院右副都禦史王佑倫!
見到王佑倫的主動請纓,滿朝百官皆是覺得不可思議,完全沒想到從來都是不顯山不露水的王佑倫會主動站出來,但德慶皇帝與七皇子朱和堅二人卻是心中大喜、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王佑倫的出現,無疑是一舉打破了周尚景所造成的僵局。
然後,德慶皇帝與七皇子朱和堅皆是迅速在心裡暗暗回憶著王佑倫此人的仕途經曆。
說起來,王佑倫乃是現任太子太師王保仁的得意門生,德慶皇帝前段時間把王保仁召回京城,就是為了讓他輔佐朱和堅,從政治立場來看,王佑倫與朱和堅的利益一致,隻是因為隔著王保仁這一層,所以王佑倫還不能算是朱和堅的嫡係勢力。
當年王保仁與周尚景黨爭落敗之後,被貶到南京擔任南京吏部尚書,然後周尚景就迫不及待的出手清洗了王保仁留在京城中樞的所有朋黨,卻唯有這個王佑倫能夠扛著周尚景的屢次打壓而屹立不倒,反倒是一步步的升到都察院右副督察禦史的正三品官位,足以說明這個人的手段高超、能力不凡!
由這樣一個人負責接手調查宗室的事情,德慶皇帝倒也能夠安心。
另一邊,朱和堅心中暗喜之餘,也是暗暗下定決心,認為王佑倫願意主動出麵為自己頂雷,顯然是忠心耿耿,他的過往經曆也足以證明能力,這般人物正是朱和堅想要尋到的真正人才,今後必須要重用,甚至是引為臂助!
事實上,自從朱和堅的上位跡象愈發明顯之後,王佑倫就屢次向朱和堅主動示好,但朱和堅擔心王保仁的反應,不敢明目張膽的挖牆腳,態度一直是若即若離,如今看到王佑倫的表現之後,朱和堅發現自己當初就不應該顧忌太多、冷落王佑倫,卻是險些錯過了一個人才。
就這樣,大約是因為周尚景此前逼得太緊,德慶皇帝與朱和堅二人如今隻覺得王佑倫越看越順眼。
而就在德慶皇帝與朱和堅各有所思之際,周尚景見到王佑倫的表態之後,目光中閃爍著莫名的意味,卻是再次表態反對道:“陛下,王大人願意主動請纓,固然是勇氣可嘉,但他終究隻是右副督查禦史,而都察院的副督察禦史一向是無定員,如今足有十一位之多,地位與聲望並不顯赫,宗室之事又是如此重要,由他負責隻怕是壓不住陣腳,也不能服眾!老臣還是認為,調查宗室之事還是交由七皇子負責最為妥當!”
德慶皇帝看了看周尚景,又看了看王佑倫,嘴角掛起了一絲笑意,道:“王禦史願意為朕分憂,朕心甚慰!周首輔認為王禦史的官階與聲望不足,並不能擔當重任,倒是提醒朕了,說起來……王佑倫的資曆與能力皆是足夠,如今也證明了自己願意為君分憂的耿耿忠心,是時候提拔一下了!
傳朕旨意,王佑倫忠心勤勉、勇於擔當,堪為百官表率,茲以升任都察院左都禦史!擇日出京趕往洛陽,接替太子審斷福王亂政違紀之案!
另,都察院左都禦史杜白、右督查禦史呂純孝二人平庸無能、慣於推諉,當罰之以儆效尤,杜白罰俸一年、改任都察院右都禦史,呂純孝罰俸半年、降為都察院右副督察禦史!欽此!”
頒布了聖旨之後,德慶皇帝隻覺得自己的做法很是高明,不僅是尋到了合適人選負責調查各地宗室的罪行,還順便敲打了今天早朝上一直是逃避責任、推諉退縮的百官,最重要的是——王佑倫乃是周尚景多年以來一直想要對付的“政敵”,德慶皇帝趁機提拔重用了王佑倫之後,還順帶懲治了“周黨”的核心人物之一杜白,也就報複了周尚景今天朝會上屢次與自己作對的事情——可謂是一箭三雕!
再等到王佑倫迅速領旨謝恩、杜白與呂純孝二人也是苦著臉領罰之後,德慶皇帝心中痛快,隻覺得出了一口惡氣,笑著向周尚景問道:“如此一來,王佑倫已是成為正二品的督查禦史、三法司魁首之一,周首輔認為他是否有資格調查宗室之事了?”
周尚景似乎是沒想到德慶皇帝會是這般果斷,竟是毫無猶豫的越級提拔了王佑倫,不由是麵色沉凝,垂頭緩緩道:“有陛下的乾綱獨斷,老臣自然是無話可說。”
再到周尚景的啞口無言,德慶皇帝更是心中舒坦,再次宣旨道:“既然如此,再傳朕的旨意,任命都察院左都禦史王佑倫為朝廷欽差,最遲明日啟程趕往洛陽,接替太子調查福王的亂政違紀之事,各地官府皆是要全力配合,儘快查實各地宗室之罪行,不可有任何耽擱,欽此!”
聽到德慶皇帝的蓋棺定論,王佑倫一臉的赤膽忠心,再次出列領命,而周尚景則是繼續低著頭返回了百官隊列,再也是一言不發。
從表麵上來看,周尚景似乎是計劃落空了,想要打壓七皇子朱和堅不成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是讓他的朝中政敵王佑倫討到了便宜。
所以,見到周尚景的沉默不語之後,絕大多數人都認為周尚景失算受挫了。
然而,所有人都沒有看到,周尚景低垂的老臉上,竟是閃過了一絲得計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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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很少有人知道,當年王保仁黨爭失敗被貶到南京之後,王佑倫很快就轉投到周尚景的門下,早已經變成了周尚景的朋黨!
隻不過,周尚景早就猜到,王保仁遲早會返回京城與自己再次爭鋒,所以就刻意隱瞞了此事,讓王佑倫表麵上依舊是效忠於王保仁,實際上則是周尚景布置的一步閒棋,等到王保仁返回京城中樞之後,,王佑倫就會成為周尚景埋伏在王保仁身邊的眼線!
這也是王佑倫這些年來屢屢受到周尚景的“打壓”、卻依然是平步青雲的真正原因!
再等到朱和堅成為了準儲君之後,周尚景受到了趙俊臣的提醒,也逐漸察覺到了一些跡象,發現朱和堅的性格過於陰毒、似乎並不是繼承皇位的合適人選,但也隻是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並沒有尋到實證,所以周尚景就安排王佑倫借著王保仁的關係接近朱和堅、打探朱和堅的根底,隻可惜朱和堅的性格極為謹慎,對於王佑倫的主動示好一直是不冷不熱。
於是,在這般情況下,才有了今天早朝上這一幕!
周尚景之所以是屢次的刻意激怒德慶皇帝,又之所以是明目張膽的打壓朱和堅,就是要讓他們心生衝動、彆無選擇,最終不僅是德慶皇帝會破格提拔王佑倫擔當重任,朱和堅也會感激王佑倫的挺身而出,再加上王佑倫如今已是舉足輕重的都察院長官,朱和堅今後必然會重用王佑倫、引為心腹!
到了那個時候,周尚景就能夠明白看出朱和堅的真實秉性了!
其實,周尚景的計劃雖然是成功了,但也並不是毫無代價,他今天的這般舉動必然會引來朱和堅的敵視,也打破了他與德慶皇帝之間自己不乾涉皇位更替的默契,可謂是同時得罪了現任皇帝與未來儲君,今後必然出現極大的隱患。
周尚景原本也有更合適的手段達成這般目標,完全沒有必要犯險出頭——但周尚景的年歲太大了,這段時間已是愈發的精力不濟,這種時候也隻好是冒險走捷徑了。
“隻希望王佑倫能夠趁著這次機會,迅速取得朱和堅的信任、儘快查實朱和堅的真實秉性……若是朱和堅真像是趙俊臣所暗示的那般城府深沉、陰毒狠辣,老夫就必須要趕在自己徹底撐不住之前解決這個隱患……唉!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幾年……”
周尚景站在百官隊列之前,感受著自己身體與頭腦的疲乏不濟,心中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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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了調查宗室之事的最終人選之後,這場朝會終於是恢複了正常流程。
德慶皇帝與百官們又花了半個多時辰商議了一些細節與後續計劃之後,終於是宣布早朝結束了。
今天的這場早朝,因為周尚景的屢次攪局,局勢發展已是徹底超出了德慶皇帝的預計。
按照德慶皇帝的預想,今天這場早朝上就應該首先是徹底落實福王的罪名,然後再通過福王的罪證揪出所有得相關宗室,最終再讓趙俊臣出麵彈劾朱和堉,從而造成各地藩王與太子朱和堉兩敗俱傷的局麵。
但如今因為周尚景的攪局,各地宗室的罪行還需要進一步調查,太子朱和堉也隻是不痛不癢的被訓斥了幾句然後召回京城,原本應該出麵彈劾朱和堉的趙俊臣至始至終都沒有多少說話的機會。
這般落差可謂是極大,若不是德慶皇帝自認為他最後成功反擊了周尚景一把,這個時候隻怕是已經氣炸了。
卻說,早朝結束之後,德慶皇帝率先離開了太和殿,他離開的時候表情不陰不晴,顯然是後續還另有打算。
等到德慶皇帝離開了太和殿之後,就像是周尚景所預料的那般,七皇子朱和堅迅速走到了王佑倫的身前,各種示好迅速拉近了關係,顯然是已經下定決心要把王佑倫引為心腹了。
然而,還不等朱和堅與王佑倫二人多談幾句,大太監張德就再次出現在太和殿內,傳喚王佑倫前往禦書房單獨覲見德慶皇帝,似乎是德慶皇帝對於王佑倫另有叮囑。
見到這般情況之下,周尚景的表情依然是波瀾不驚,但他的老眼之中卻是再次閃過了一絲滿意,在“周黨”官員的擁簇下緩緩離開了太和殿。
另一邊,今天早朝上絕大多數時候都隻是看戲的趙俊臣,先後觀察了德慶皇帝、周尚景、朱和堅等人的表現之後,卻是突然間發現了一件事情。
周尚景主動在朝會上衝鋒陷陣已是很少見的情況,周尚景主動衝鋒陷陣之後卻依然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情況更是很難想象!
而且,周尚景今天屢次激怒德慶皇帝,其實也很沒必要,完全不像是周尚景一貫以來春風化雨、順水推舟的風格。
最重要的是,周尚景今天的諸般異常表現,最終似乎是成全了他的政敵王佑倫?
想到這裡,趙俊臣見到幾位趙黨官員已經來到自己身邊,突然問道:“這個王佑倫一向是不顯山不露水,我從前也一直有些忽視他,對他並不了解,你們誰能向我說一下他的事情?”
……
近萬字大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