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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趙俊臣所熟知的那個曆史時空,後人曾有一種觀點,認為“明亡於東林黨”。
這種觀點顯然是過於偏激了,但不可否認的是,東林黨在明朝的滅亡過程中確實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瀾作用。
而東林黨實質上就是徽商們的朝堂代言人。
但彆看東林黨在明末時期的風頭一時無二,它並沒有抗衡皇權的能力,曾一度被魏忠賢整治得毫無還手之力,隻是因為崇禎皇帝登基之後就一直在作死的道路上狂奔不止,諸般神仙操作之下才讓東林黨的勢力逐漸坐大。
而趙俊臣如今所在的這個曆史時空之中,崇禎皇帝的政治手段卻是合格的,所以東林黨不僅沒有勢大,徽商也遭到了慘痛打壓,再也不敢利用自身財力操縱朝堂。
直到趙俊臣出現之前,徽商們一直都不敢在廟堂中樞尋找新的代言人,一度是喪失了所有的政治欲望——當然,晉商們也是相同情況。
在趙俊臣看來,朝堂的局勢走向固然不能任由一群商人躲在幕後暗中操縱,但若是徽商與晉商的政治欲望被壓製得太狠,也同樣是過猶不及了。
明朝若是想要重新走向強盛,就必須要集合所有可以利用力量,正所謂“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商人的力量也是不可或缺。
現如今,眼看到徽商們再次恢複了政治野心,趙俊臣自然是有些欣慰。
更何況,趙俊臣還是徽商們目前在廟堂中樞的唯一利益代言人,當他們重燃政治野心之後,支持趙俊臣的力度也會再次增強。
不過,徽商們的政治野心若是不受控製、膨脹太快,那就是一件需要警惕的事情了。
就比如現在,徽商們想要吞並漕運衙門的部分權責,這明顯就是他們的政治野心逐漸失控的跡象,完全沒有想過這件事情的困難程度與後果!
沈常茂的漕船走私案爆發之後,德慶皇帝隻是罷免了沈常茂的官職,卻完全沒有追究漕運衙門的責任,這不僅是因為漕運衙門的後台是周尚景、有周尚景幫忙摘脫乾係的緣故,也是因為漕運衙門的位置太過於敏感,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即使是德慶皇帝也不敢輕易讓漕運衙門陷入動蕩之中。
漕運衙門的敏感之處,主要是緣於兩部分,首先就像是白明宇所說一般,漕運衙門所負責的漕糧與漕銀之事關係到了國本,絕不可輕動;其次則是因為漕運衙門還控製著十五萬餘名漕工,乃是漕工們的衣食所係,一旦是漕運衙門亂了套,十餘萬漕工也就會跟著陷入混亂,到時候的局勢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周尚景在廟堂中樞的勢力範圍,主要是集中於三個部分——分彆是吏部、翰林院、以及漕運衙門!
其中,吏部衙門乃是“周黨”的核心之處,翰林院則是為“周黨”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後備人才,漕運衙門更是“周黨”的財源之所在,三者缺一不可,共同構成了“周黨”的強大根本。
德慶皇帝與周尚景這些年來明爭暗鬥從未間斷,也曾經屢次對吏部衙門與翰林院動手,但他從來都沒有動過漕運衙門,就是因為德慶皇帝心中明白漕運衙門的棘手之處。
任誰都知道漕運衙門的積弊甚重,但就連德慶皇帝也不敢輕易觸動,徽商們這個時候卻是想要吞並漕運衙門的部分權職,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因貪失智!
即使是不談漕運衙門的諸般敏感之處,它背後還站著一個周尚景呢!
若是動了漕運衙門,就等於是動了“周黨”的財源,也就必然要麵臨周尚景的全力報複,即使是趙俊臣也未必可以承擔這般後果,必須要三思而後行!
趙俊臣也有野心,但實現野心的時候卻要量力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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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子邁太大會扯到蛋。”
聽到幾位徽商領袖的暗示之後,趙俊臣當場就想要用這句話來敲打他們。
不過,趙俊臣已是地位尊貴的內閣輔臣了,自然是不能隨意說出這種粗鄙之言,也要給徽商們留些顏麵,不能太過於打擊他們的積極性。
所以,趙俊臣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之後,就緩緩道:“周尚景的歲數……應該也堅持不了幾年了,很快就會告老還鄉!依本閣的看法,‘聯合船行’目前還有進一步擴張實力的餘地,眼下還是以積蓄力量為主吧。”
趙俊臣的暗示很明顯,他並非不認同徽商們的野心,但這一切都要等到周尚景離開廟堂之後再提。
簡而言之,相較於彆的因素,趙俊臣還是更為忌憚周尚景的反應。
聽到趙俊臣的這般說法,林雲璞、白明宇、戴逢福三人皆是有些失望。
但他們這一次趕來京城求見趙俊臣,除了想要爭取趙俊臣的支持實現野心之外,其實也有“爭寵”之意,眼見到趙俊臣與晉商們的關係愈發密切,徽商們不免是擔心趙俊臣今後的立場會偏向於晉商,所以就趕來京城與趙俊臣鞏固關係。
所以,林雲璞等人心中失望之餘,卻也不敢逼迫趙俊臣,更何況趙俊臣的表態終究是留了一些餘地,並沒有斷絕他們的念想,所以他們也不好再說什麼。
於是,林雲璞很快就垂首道:“還是趙閣臣思慮周全,是我等太急於求成了。”
說話之際,林雲璞的態度有些沮喪,戴逢福與白明宇二人也是有些沉默。
想到自己連續拒絕了徽商們兩個請求,不免是打擊了他們的積極性,也需要設法彌補一二,所以趙俊臣稍稍考慮了一下之後,又開口道:“不過,若是你們在擴充‘聯合船行’之餘仍然是留有餘力的話,我這裡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交給你們去辦,若是辦好了收益也是不低。”
林雲璞的眼睛一亮,他很清楚趙俊臣的經商手段,若是趙俊臣說是收益不低的生意,那必然就是讓人眼紅的大生意,連忙是問道:“哦?卻不知是何事?還請趙閣臣賜教,我等一定會儘力去辦。”
趙俊臣先是向他們解釋了朝廷與建州女真所達成的協議,然後又說道:“徽商們所在的江南之地,乃是我朝疆土之中最為繁華的地方,也是文化薈萃之所在,所有人去了那裡都是流連忘返、樂不思蜀,所以嘛……我想要把朝廷與建州女真互市之後的部分生意交給你們。”
聽到趙俊臣的說法,幾位徽商領袖皆是表情歡喜,認為這確實是一個很不錯的生意。
白明宇連忙是保證道:“還請趙閣臣放心,我等一定會辦好此事!朝廷與建州女真開通互市之後,不論是糧食、牲畜、還是布匹,隻要是建州女真可以拿出足夠的好處,我們徽商都可以滿足他們。”
林雲璞與戴逢福也是連連點頭,對於這件事情很有信心。
然而,這三人顯然是沒有理解趙俊臣的深意。
於是,趙俊臣隻好是輕輕搖頭,再次解釋道:“糧食、牲畜、布匹之類,倒是不需要太在意……我主要是想讓你們收集一些江南所特有的奢靡玩樂之物,等到我朝的商隊可以進入建州女真的勢力範圍之後,就順便把這些東西傳播給建州女真,讓他們感受一下中原文化的魅力所在。
若是可以的話,我還會在建州女真勢力範圍的不遠處,專門圈一塊地,經營賭坊、青樓、酒館、戲院之類的生意,重點接待建州女真的客人,讓建州女真的軍民皆是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既是可以趁機收買一部分重要人物,也可以更為迅速的收割建州女真的民間財力,這種事情正是你們所擅長的,也容易尋到許多相關人才,就正好可以交給你們去辦。”
聽到趙俊臣的這般說法,幾位徽商領袖倒是有些明白了——利用江南之奢華、墮化朝廷之官員,確實是他們的擅長手段之一,而趙俊臣如今竟是想要利用他們的這般手段墮化建州女真的全體軍民……這般計劃可謂是極為驚人了。
當然,利用酒色財氣的手段,也確實是可以更為迅速的收割民間的積蓄,前期投入固然是很多,但資金回流速度也快,就是建州女真那邊若是有了政策變動,會有前期投入儘數虧本的風險。
所以,他們並沒有馬上答應趙俊臣,而是相互間輕聲商議著這筆生意的利弊。
事實上,以玄燁的高明眼光,趙俊臣認為他必然是已經看穿了自己的反滲透計劃,但也隻會防著趙俊臣收買建州女真的文武官員、在建州女真的勢力範圍內安插內應,對於趙俊臣想要趁機墮化建州女真的民族性格、消磨建州女真的武勇風氣與侵略性的計劃,玄燁就未必可以看明白了……而這個計劃,才是趙俊臣真正的釜底抽薪。
當然,若是玄燁當真是擁有超越時代的眼光,及時警覺了趙俊臣的真正計劃、並且是嚴禁建州女真的軍民接觸趙俊臣給他們布下的墮落陷阱,趙俊臣的這項計劃確實也有可能會虧本不少,所以趙俊臣也明白幾位徽商領袖的顧慮,並沒有馬上催促,隻是靜靜等待著他們的回應。
最終,幾位徽商終於是商議完畢,白明宇率先表態道:“這項計劃雖然是收益不少,風險也是不低,但我等對於趙閣臣一向是信任備至,既然是趙閣臣的提議,我等自然是要一同行事。”
聽到徽商們的回應,趙俊臣的表情很是滿意,認為徽商們的加入可以讓自己的計劃進度加快不少。
不過,趙俊臣猶不知足,認為自己的計劃還有可以補充的地方。
答謝了幾位徽商領袖的支持之後,趙俊臣又再次開口問道:“這些年來,江南各地已經很少耕種糧食了,反倒是種植價值更高的棉花、蔬菜、草藥、花卉更多一些……我想要向你們打探一下,你們可知道一種叫做斷腸草的花卉?哦,對了,它還有一個彆稱,叫做罌粟花。”
罌粟花從六朝時期就已經傳入了中華勢力範圍,到了唐朝時期還曾作為貢品從國外流入,但漢人百姓們一直都沒有尋到這種植物的某些特殊作用,隻是把它當做一味藥材與名貴花卉來使用。
而趙俊臣的身邊,如今也正好擁有章德承與溫采寧兩位醫道國手,或許可以讓他們用罌粟花來製藥,設法發掘一下斷腸草的某些用處。
幾位徽商並不明白趙俊臣為何會詢問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皆是麵麵相覷了片刻。
最終,戴逢福有經營草藥與花卉生意,倒是知曉一些情況,答道:“我倒是聽說過這種花草的名字,它既是一味藥材,也是名貴稀有的佳花名木,紅得似火、極為好看,前朝的王世懋在《花疏》中就曾對它大加讚賞,說是‘芍藥之後,罌粟花最繁華,加意灌植,妍好千態’;崇禎年間,徐霞客見到罌粟花之後,也是大為驚奇、歎為觀止,曾在《徐霞客遊記》中寫到‘鶯粟花殷紅,千葉簇,朵甚巨而密,豐豔不減丹藥’,但這種花草較為少見,我記得隻有雲貴與廣西等地有種植。”
趙俊臣點頭道:“你們回去之後,就讓人多收集這種花草以及種子,各種品種都要涉及,至少要足夠種植千畝地,收集到之後就儘快送到我這裡……我有大用處。”
表態之際,趙俊臣有一種荒繆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加速了曆史進程,還是重現了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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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回家很晚,所以今天隻有一個小章節,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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