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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許慶彥一直是高燒不退,也一直是昏昏沉沉的,隻知道自己落了水、又被人救了上來、鄭家船艦靠了岸、他被人抬到了一處房間裡,然後就是反複的吃藥與沉睡。
這一天,許慶彥再次從沉睡中醒來,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鬆了許多,頭腦也清醒了許多,卻又覺得饑腸轆轆,似乎是很久沒有飽食了。
然後,許慶彥從床上坐起身、轉目四顧,卻發現自己被安置在一處裝飾奢華的臥室之中,不遠處還有一位侍女正在隨時伺候著。
見到許慶彥的醒來,這名侍女麵現喜色,道:“許老爺您醒來了?身體可有舒服一些?我這就去喚大夫來。”
說完,侍女就跑了出去,隻留著許慶彥一個人陷入了茫然之中。
良久之後,許慶彥漸漸是回憶起了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曆,然後就是一股異常強烈的懊惱與羞臊之意湧上了心頭。
尤其是想到鄭明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許慶彥隻覺得自己丟臉至極。
簡直就像是跳梁小醜一般,這般表現不僅是無法讓安南伯鄭家重視自己,反而會讓人看了一場笑話,說不定就會影響到趙俊臣的計劃。
“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就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隻顧著吹牛逞強,一下子就忘乎所以了,最後有沒有騙過彆人不說,反倒是把自己繞進去了……若是就這樣回去,一定會被方茹冷嘲熱諷暫且不說,少爺的計劃也要受到影響……”
想到這裡,許慶彥用雙手捂住了臉。
但懊惱與羞臊之餘,許慶彥並沒有一味的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反倒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索著自己目前的處境、以及挽回局勢的辦法。
“錯也就錯了,這個時候抽自己兩巴掌也沒有任何作用……少爺曾說過,出了問題不可怕,怕的是逃避問題,有些事情看起來很難,讓人不敢直麵,但隻要是勇於嘗試,就會發現這些事情未必就不能解決……但首先要理出頭緒、尋找下手之處,絕不能閉著眼睛亂撞……”
思索著趙俊臣平日裡的教導,許慶彥的思緒急轉。
“我目前留給鄭家人的第一印象必然已是差到了極點,無知自大、色厲內荏、信口開河……這件事本身無所謂,但就怕鄭家人會因為我的緣故而看輕了少爺,認為少爺重用我這樣的人,本身隻怕也是一個不靠譜的人,最終就會影響到少爺與鄭家的合作……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要維護少爺他在鄭家人心目中的形象……”
而就在許慶彥暗思之際,就聽到房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接著,一群人推門而入。
許慶彥抬頭看去,卻見到鄭明、莫小林等人快步向他走來。
鄭明走到許慶彥的床邊,滿臉歉意的說道:“聽說許小哥醒了過來,我就匆匆趕來探望了!許小哥的身體可有好些?唉,你已經昏睡了近三天時間了,全是我照顧不周,才讓許小哥這些天飽受病魔折磨,實在是愧疚不已,父親他收到消息之後,當場就狠狠責罰了我,隻怪我得罪了貴客……當時也幸虧是莫小哥機敏,及時發現了許小哥你的落水,否則我這一次還真是萬死莫贖了!
還請許小哥放心,咱們如今已經到了台灣的東寧府,如今你就在安南伯府之中,這裡有最好的醫生,必然是可以治好許小哥的身體,絕不會留下任何後患。”
說完,鄭明衝著身邊一位大夫打扮的老者點頭示意,這位老者就走到許慶彥的身邊,伸手為許慶彥把脈。
許慶彥聽到鄭明提到莫小林的時候態度有些欣賞之意,卻是突然間靈光一閃,趁著大夫為自己診斷的功夫,就迅速抬頭看了莫小林一眼、然後又迅速垂下了頭,眼神刻意有些躲閃與敬畏,就好似他正在畏懼莫小林的責罵一般。
然後,許慶彥搖頭苦笑,低聲說道:“這如何能怪鄭三公子,全怪我自己當時太逞強好勝了,自作自受也怨不得彆人……也不瞞鄭三公子,我雖然是趙閣老身邊的伴當,但趙閣老手下的能人異士太多了,我一直都不被重用,這一次的任務是我好不容易才求到手裡的,也就有些得意忘形了,卻是讓鄭三公子笑話了。”
說到這裡,許慶彥再次抬頭看了莫小林一眼,然後還是迅速垂頭、目光躲閃。
鄭明見到這一幕之後,也轉頭看了莫小林一眼,見到莫小林的神態沒有任何變化,隻是關切的看著許慶彥,卻也是表情微微一動。
就在這個時候,老者也終於為許慶彥診斷完畢,向鄭明稟報道:“三爺,這位許爺的高燒已經退了,身體也明顯有了好轉的跡象,今後隻要是好生休養幾日,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了。”
聽到老者的說法,鄭明似乎是鬆了一口氣,連連點頭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安心了!”
接下來,鄭明又寬慰了許慶彥幾句,還親自給許慶彥喂了一碗清水,眼見到許慶彥依然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就表示讓許慶彥繼續休息,然後就很知趣的領著所有人告辭了。
這樣一來,房間中也就隻剩下了許慶彥與莫小林二人。
當鄭明離開房間的時候,又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房間裡的情景,卻見到許慶彥並沒有躺回床上,反倒是依然垂著頭,而莫小林則是靜靜的看著許慶彥,卻是看不清表情變化。
看到這一幕,鄭明不由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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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林向來是情緒內斂、暗藏狠勁,當鄭明等人還在房間的時候,他就一直是沉默不語,直到鄭明等人離開房間之後,他才終於有了表態,低聲說道:“許哥……你這一次確實是太逞強了,就是因為你的落海之事,我這幾天與鄭家人見麵的時候,總能感受到他們的輕視之意。”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莫小林認為自己已經很了解許慶彥了,他這次直言勸誡之際,也已經準備好了迎接許慶彥的狡辯與反擊——在莫小林看來,像是許慶彥這種人,遇到事情是絕不會尋找自身問題的,隻會是埋怨彆人沒有協助好自己。
然而,讓莫小林出乎意料的是,許慶彥竟是直接點頭認錯,道:“是我太得意忘形了,出了那般醜態,讓鄭家人輕視也是理所當然的!但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是我有沒有出醜的事情了,而是必須要挽回鄭家人對少爺的看法,絕不能因為我的緣故影響到少爺與鄭家的合作事宜!我可以扮演醜角,但少爺他的形象絕不能受損!”
莫小林不由一愣,他沒想到許慶彥會是這般態度,不僅沒有為自己狡辯,反而是第一時間想著維護趙俊臣的形象。
然後,莫小林就用一種奇怪的目光再次打量著許慶彥,隻覺得許慶彥突然間成長了許多,而且這是一種超乎想象的成長速度。
其實,許慶彥原本就是一個聰慧之人,跟著趙俊臣這些年來可謂是見識不凡,在趙俊臣的言傳身教之下也懂得許多道理,隻是他從前太過於鑽營於那些小聰明、小手段,自然也就總是要因小失大了。
說根到底,還是趙俊臣一直以來把他保護得太好了,從來都沒有讓他擔當重任、獨當一麵,也從來都沒有讓他有機會遭受挫折、反思自己。
但這一次,許慶彥經曆了自作自受的出醜之後,卻也迎來了一次蛻變的機會。
許慶彥並沒有理會莫小林的驚異,隻是腦筋急轉、不斷思考著自己剛才靈光一閃的計劃。
思索良久之後,許慶彥抬頭問道:“我昏睡這幾天以來,你都見到了鄭家哪些人?鄭家的人可有趁機試探於你?”
莫小林點了點頭,說道:“我見到了鄭家世子鄭成功,還有他的幾個兒子,但並沒有見到安南伯鄭芝龍,聽說他因為年紀老邁的緣故已經不大理事了,鄭家絕大部分事情都是他的兒孫們負責;
此外,鄭家之人對我經常會有些言語試探,想要從我這裡刺探趙閣老的底線,但我從來沒有回應他們,說我隻是趙閣老身邊的一個侍衛,略懂一些武藝,但並不了解趙閣老的真實想法,這次來台灣也是以許小哥為主……然後,他們就安排人與我比武,我連勝了三場,敗敵之際也從來都沒有超過十招,這樣一來總算是讓他們稍稍收斂了輕視之意。”
說到後麵,一向內斂的莫小林卻是麵現傲色。
隻論武藝的話,莫小林認為自己絕不會輸於世上任何人。
聽到莫小林的這般說法,許慶彥則是麵現喜色,連連點頭道:“怪不得鄭明剛才談到你的時候會是麵現敬意,原來是這般緣故!既然這樣的話,咱們也就有辦法了,絕對讓他們不敢輕視少爺!”
“什麼辦法?”莫小林問道。
許慶彥就像是繞口令一般的說道:“從今天開始,你我二人行動之間,表麵上還是以我為主、以你為輔,但又要故意讓鄭家人錯以為咱們二人實際上是以你為主、以我為輔,……但最終,依然是以我為主、以你為輔!
往後,咱們見到鄭家之人的話,每當是我要有重要表態的時候,我就會刻意的偷看你一眼,就好似是在征詢你的態度,那時候我若是皺著眉頭,你就要輕輕搖頭一下,我若是沒有皺眉,你就要輕輕點頭一下,總之就要讓鄭家人認為你才是這一次聯係鄭家的實際做主之人,而我隻是明麵上的傀儡!”
莫小林隻覺得太繞圈子,再次問道:“為何要這樣?”
許慶彥搖頭歎息道:“鄭家能夠發展到今日的權勢,這個家族的核心成員就絕對不會是蠢貨,像是他們這種人最是善於見微知著,隻需要觀察你所重用之人的品性與能力,就能夠大致推斷出你本身的品性與能力!
我如今留給鄭家人的印象太差了,他們就會推斷認為少爺重用我這樣的人,就代表著少爺本身也是一個庸碌之輩,這樣一來他們就會心存輕視,或者是直接拒絕了少爺的合作,又或者是合作之際隻想要利用少爺、誠意不足,這樣的話咱們這次的任務也就要失敗了!
若是想要讓他們誠心誠意的與少爺合作,就必須要讓他們重視少爺的能力與手段,也就必須要讓他們認為少爺所重用之人皆是能人異士
……唉,我當初就是因為這般緣故,才會故意吹牛逞強的,但誰知反倒是弄巧成拙了……但幸好你的表現不錯,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隻要是讓他們認為你才是這次的主事者,隱於幕後也隻是為了觀察鄭家的反應,他們自然也就會收回心中輕視,誠心與咱們交涉了!”
莫小林若有所思,然後點頭道:“隻要是能夠完成趙閣老所交代的任務,讓我怎麼做都行……但這樣一來,你就要繼續被鄭家人所輕視了,待遇也會下降許多,隻怕是滋味不好受。”
莫小林的人生經曆,讓他對於這種事情極為敏感。
許慶彥則是表情平靜,說道:“都是我自作自受,但隻要是少爺的大事能成,讓我扮演醜角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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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許慶彥與莫小林二人製定計劃的同時,鄭明也快步回到了安南伯府的正廳之中。
正如莫小林所說一般,隨著鄭芝龍年紀老邁退居幕後,鄭家的事情大都已是交給了長子鄭成功以及幾個孫兒,包括了長孫鄭經、次孫鄭聰、三孫鄭明、五孫鄭智等等。
此時,鄭家的幾位核心成員也正在商議趙俊臣想要與鄭家達成合作的事情。
正所謂“人的名、樹的影”,以趙俊臣的如今威望,鄭家眾人自然是不敢忽視他的合作意向。
但對於這件事情,幾位鄭家的核心成員卻是態度迥異。
隻見鄭經大聲說道:“趙俊臣的名氣,咱們也都聽過,這些年在京城那邊可謂是獨領風騷,就彆說是陝甘三邊的大捷了,隻說他這兩年陸續推行了商稅整改、川鹽開發、農務改革等等事情,還利用這些事情控製了明朝疆土的絕大部分商貿活動,勢力影響不可謂不大……
這一次他主動派人與咱們接觸,隻怕是也盯上了海運這一塊,對於咱們鄭家而言也是正中下懷,因為西洋人的海船愈發活躍,咱們的海貿早已是陷入了瓶頸,若是趁著這次機會與趙俊臣達成合作,咱們鄭家的財勢實力很快就可以突破瓶頸、再次增漲了,到時候有了更多的錢糧,壓製那些西洋人自然是不在話下!”
相較於鄭經的樂觀,鄭聰卻是要穩重許多,當即是搖頭道:“依我看,這件事絕不可行!咱們不能隻看到趙俊臣的風光,也要看到趙俊臣的隱患,像他這般年紀輕輕就獨掌大權的,曆史上有幾人能有好下場?再看趙俊臣派來的使者,更是一個隻懂得說大話的草包,就可知趙俊臣這個人也是一個名不符實之輩,與他合作隻怕不是好事!
要知道,朝廷的禁海政策未變,對於咱們鄭家也是防大於用,咱們與趙俊臣合作之後,若是趙俊臣那邊出了紕漏,讓朝廷錯以為咱們與趙俊臣內外勾連、意圖不軌,這麻煩可就大了!”
鄭智卻是不以為意的笑道:“二哥你就是思慮太重,總是畏首畏尾!若是趙俊臣他當真是欺世盜名的草包,咱們也正好可以利用這次合作吞並他的勢力,就算是最終朝廷那邊發現了這件事又如何?台灣乃是孤懸海外,朝廷根本沒有能力對付,咱們到時候隻需要賣了趙俊臣就可以無事了!”
另一邊,鄭成功靜靜聽著幾個兒子的討論,卻是眉頭微皺,表情略有不快。
這般辯論已經持續了幾天時間了,但依然是沒有任何結果。
但鄭成功表情不快的原因,卻不是因為這場辯論的遲遲未定,而是他不喜歡兒子們言語間對於朝廷中樞的輕視與怠慢。
鄭芝龍是海賊出身,但鄭成功卻是接受儒家教育長大的,心中頗是有些忠義之念,隻是因為朝廷的忌憚態度、以及鄭芝龍依然還在世的緣故,所以才沒有明確表明自己的立場。
但鄭成功也知道,隻要是朝廷與鄭家的關係沒有緩和,他的任何說教都無法改變幾位兒子的態度,又看到鄭明進入大廳之後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若有所思,就開口轉移了話題,問道:“老三,那個許慶彥的身體可有好些?你遇到了什麼事情?為何是不說話?”
鄭明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剛才我去探望許慶彥的時候,卻是發現了一些跡象,隻覺得許慶彥與那個莫小林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咱們所看到的那般簡單……說不定,莫小林才是這一次的正主!”
鄭明的話,頓時就引起了鄭家眾人的注意力。
然後,在鄭成功的追問之下,鄭明就把許慶彥不久前的表現向父兄們詳細講訴了一遍。
聽到鄭明的講訴之後,鄭家眾人心中也產生了類似的判斷。
鄭經的麵色有些不滿,說道:“這幾天我也看出來了,那個莫小林不是個善角,表麵上不吭不響,但暗藏著一股狠勁,讓人不敢小覷……隻是這個趙俊臣是什麼意思?為何要故意把正主藏在幕後,反而把一個草包推到前麵與咱們接觸?”
鄭明解釋道:“依我看來,這就是趙俊臣的故意為之了!咱們鄭家被朝廷所猜忌,挑選合作者的時候一向是極為慎重,但趙俊臣也是同樣的情況,自然也會謹慎挑選合作之人……他的這般安排,應該就是為了試探咱們的誠意與手段了。”
鄭聰輕哼道:“哈!主動求著咱們合作,還想要試探咱們?若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是他趙俊臣誠意不足了!”
鄭成功沉吟片刻後,卻是蓋棺定論的說道:“趙俊臣是朝廷的閣老,不僅是權勢龐大、控製了明朝疆土的大部分商貿,又有赫赫戰功與諸般政績,咱們鄭家若是與他合作,也是相互平等的關係,他自然是有試探的資格……但這件事情究竟是真是假,還需要詳細探究一下,絕不能被這種小把戲所蒙蔽,讓趙俊臣小覷了咱們。”
聽到鄭成功的這一番話,眾子也是紛紛點頭。
但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對於趙俊臣的輕視之意已是蕩然無存了,部分鄭家成員原本是想要趁機利用趙俊臣,這個時候卻也是暫且按耐下了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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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四歲大的可愛女兒奔跑到你麵前、撲進你的懷裡,撒嬌要你陪著玩,你能拒絕嗎?
不能吧?肯定不能吧?
所以,這兩天的情節比較簡單。
但最遲後天,就會結束這一段支線劇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