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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許慶彥的激動模樣,趙俊臣就知道這份禮單不輕,不由是有些無奈。
李勳眼看著就要垮台,到時候必將是牽連甚廣,正是所有人皆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時候,這種人能見嗎?這種人的銀子能收嗎?
李勳擅自離開轄區、趕到花馬池營與趙俊臣私下見麵,這件事情一旦是傳了出去,就必然會引發大量的猜想與非議,再考慮到李勳身上的那頂黑鍋實在是太黑太沉,這般情況更還會影響到趙俊臣正在逐步扭轉的朝野聲譽。
至於李勳的銀子,那就更不能收了,等到李勳垮台之後,他的家產就要被查抄,一旦是負責查抄的官員發現李勳的家產少了一部分,就一定會逼問李勳這些家產的下落,到時候李勳若是坦白從寬,表示這些銀子全是送給趙俊臣了,趙俊臣也會惹上一身腥臊。
想到這裡,趙俊臣暗暗搖頭,隻覺得許慶彥這段時間以來固然是提高了一些見識,但就是貪財性子無論如何也扭不過來。
然後,趙俊臣輕咳一聲,就打算趁著這次機會好生教導許慶彥一番。
但就在這個時候,趙俊臣下意識的瞄了一眼許慶彥遞到自己麵前的禮單。
禮單的內容很簡單,所以趙俊臣隻是一眼就看完了禮單的全部內容。
這份禮單之上,隻有簡簡單單的一行字——“銀票一百張,各五千兩,總計五十萬兩”。
然後,趙俊臣沉默了片刻。
趙俊臣突然覺得,隻是與李勳見上一麵,就能拿到五十萬兩銀子,似乎也不是什麼完全無法接受的事情,今後若是出現一些非議,自己堅決不承認也就是了。
以趙俊臣的目前聲望與地位,隻要是沒有切實證據、自己也是堅決不承認的話,就不會出現太大的麻煩。
這倒也不是趙俊臣貪財,以趙俊臣目前的身家,銀子對他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串數字罷了。
但銀子確實是很重要的東西,因為趙俊臣的許多計劃都需要投入天量銀子,就像是許慶彥所說的那樣,趙俊臣的這些計劃全部都是吞金獸,趙府已經有很長時間入不支出了,全是靠著一些外財支撐著。
這段時間以來,各地督撫與總兵們紛紛趕來拜見趙俊臣,也都有賀禮相送,但加起來也不過是七八十萬兩銀子,而李勳如今隻是為了見上趙俊臣一麵,就一口氣拋出了五十萬兩銀子!
五十萬兩銀子,足以讓趙俊臣把聚寶商行的活動範圍擴張到遼東地區了。
趙俊臣認為自己的身價沒那麼高,隻是見上一麵的話,五十萬兩銀子已是足夠了。雖然是有一些隱患,但五十萬兩銀子的代價,也值得趙俊臣承擔一些風險了。
當然,也僅此而已,五十萬兩銀子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趙俊臣並不會因為這筆銀子,就承擔著各方麵的壓力出手搭救李勳,最多也就是與李勳見上一麵,說幾句好聽話,讓李勳被朝廷問罪之前能夠稍稍寬心罷了。
最終,趙俊臣改變了主意,原本是打算教導許慶彥的諸般話語剛剛湧到嗓子眼,就全部吞回了肚子,隻是點頭道:“既然李勳的誠意這般之大,我見他一麵又能如何?你把他帶到這裡見我吧……小心些,彆讓其他人發現了李勳的身份。”
“太好了,這可是整整五十萬兩銀子,我還擔心你會白白扔了……我這就把李勳帶過來!”
見趙俊臣同意了下來,許慶彥興奮的連連點頭,把禮單交給趙俊臣之後,就連蹦帶跳的離開了。
許慶彥雖然是極為貪財,而且是那種隻能見財進、不能見財出的守財奴性子,但他卻也有兩項好處,一是他拿人錢財的時候總是會事先征求趙俊臣的意見,若是趙俊臣不同意的話,他也就是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悶悶不樂一兩個月,卻絕不會違抗趙俊臣的意誌;二是他心中與趙俊臣沒有裡外之分,他的開銷用度全部從趙俊臣這裡支取,自己一向不留太多銀子,所以他貪財性子全部投入到了為趙俊臣斂財這方麵了,隻要是趙府賬簿上的數字增加,他就會比自己得到一筆巨款還要更加開心。
“這個許慶彥……”
見到許慶彥的離去背影,趙俊臣輕輕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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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在許慶彥的帶領下,李勳來到了趙俊臣的房間。
與上次見麵相比,李勳的模樣愈加蒼老了,整個人都透著一股窮途末路的絕望與焦慮,顯然這段時間以來飽受煎熬。
見到趙俊臣之後,李勳也不顧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撲通一聲就跪在趙俊臣的麵前,哭聲道:“欽差大人,下官這段時間以來,可是一直都在遵照你的指示,儘心儘力的賑濟各地難民、竭儘所能的督促邊軍作戰,不敢有絲毫怠慢!您可不能反悔,無論如何也要拉下官一把啊!”
見到趙俊臣之前,李勳心中還存著一絲僥幸,認為自己這段時間的表現雖然不似陝甘幾位督撫一般耀眼,但也算是值得稱道,至少是有了戴罪立功的表現,更何況當初參與了綏靖之事的督撫總兵絕非少數,這頂黑鍋砸在自己頭上的概率不大,他這次求見趙俊臣,也隻是為了儘可能的降低危險罷了。
但得知了趙俊臣不願意與他見麵之後,深悉官場規則的李勳馬上就明白了這般情況究竟意味著什麼。
於是,李勳頓時就慌亂了起來,原本是準備用來賄賂趙俊臣庇護自己的五十萬兩銀子,也就變成了隻是為了與趙俊臣見上一麵的敲門磚。
好不容易見到了趙俊臣之後,李勳更是毫不顧忌自己身為一方巡撫的臉麵,馬上就跪在趙俊臣麵前又哭又嚎。
“李巡撫你也是一介封疆大吏,大可不必這般多禮作賤自己。”見到李勳這般表現,趙俊臣麵現無奈,又向著許慶彥吩咐道:“快些把李巡撫扶起來坐下。”
然而,不等許慶彥有所動作,李勳已是泣聲說道:“若是趙大人您不答應搭救下官,下官遲早都是一死,還不如就跪死在趙大人的麵前!”
趙俊臣麵色一沉,輕哼一聲後,緩緩說道:“哦?這麼說,李巡撫這是在威脅我了?也罷!……許慶彥,你去把梁閣老請來這裡,讓他幫我做個見證,李巡撫今日跪死在這裡全是自願,完全與我無關,防止今後有人說我活活逼死了一位封疆大吏!”
聽到趙俊臣的吩咐之後,許慶彥不由是麵現冷笑,答應一聲後就要再次離去。
趙俊臣並非是那種寧死不受威脅的硬骨頭,德慶皇帝可以威脅他、周尚景也可以威脅他,甚至是梁輔臣找到合適機會的話也能擁有這項資格,趙俊臣遇到這種情況也會懂得妥協。
但李勳並不夠格,他的拙劣威脅隻會讓趙俊臣心生厭惡。
另一邊,聽到趙俊臣的這般表示,李勳頓時是麵色一變,一旦是讓梁輔臣來到這裡,李勳就再也沒有改命免罪的機會了。
所以,李勳馬上就止住了哭嚎、站起了身體,連忙說道:“下官絕不敢威脅趙大人,隻是有些情不自禁……”
趙俊臣輕輕一歎,指著自己麵前的座位,說道:“李巡撫還是坐下談話吧。”
聽到趙俊臣的吩咐,李勳小心翼翼的用半邊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趙俊臣再次看了李勳一眼之後,歎息道:“李巡撫,事到如此,我也不瞞你了,西北的督撫們瞞著朝廷想要用賑災糧草與逃荒百姓向蒙古人乞和綏靖,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嚴重了,必須要有人出來頂罪的。原本嘛,你也不算是首惡,又有戴罪立功的表現,這黑鍋無論如何也砸不到你的頭上……但如今,陝甘三邊全殲了蒙古聯軍,軍功政績可謂是見者有份,所以陝甘幾位督撫的戴罪立功表現,就要遠遠強過你了,再加上朝廷很快就會有大動作,今後還有借重於這些陝甘督撫的地方,所以……照目前的局勢來看,這黑鍋十有八九是隻能扣在你頭上了。”
聽到趙俊臣的解釋之後,李勳連忙說道:“還請趙大人明鑒啊,下官當初隻是受到了三邊總督王錚的蠱惑,若不是王錚的誤導與逼迫,下官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啊!”
李勳的言下之意很明確,相較於他自己,三邊總督王錚才是最好的頂罪人選。
趙俊臣卻是輕輕搖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王錚固然是首惡,也沒有任何戴罪立功的表現,最終必將會受到朝廷的嚴懲,下場隻會比你更加不堪……然而,他是‘帝黨’的人,是陛下的心腹,即使是問罪入獄,罪名也絕不會是串聯西北督撫、瞞著朝廷與蒙古人乞和,陛下他丟不起這個臉,也絕不會讓‘帝黨’的聲望承受這般打擊,你明白嗎?”
李勳的表情愈加絕望,忍不住又說道:“但趙大人您當初保證過的,隻要下官遵照你的吩咐辦事,就一定會儘力幫下官赦免罪行……”
李勳還未說完,就被趙俊臣揮手打斷道:“我隻是說會儘力,並沒有說一定可行!更何況,我當初也沒有預料到局勢發展到了今天這一步!事到如今,就算是我全力出手搭救於你,隻怕也是無力回天了……你要明白,你這次出來頂罪,是為了維持朝廷與陛下的顏麵,而我的麵子就算再大,也大不過朝廷與陛下的麵子!”
李勳麵露淒苦,就好似自己隻是無辜受到牽連,喃喃道:“難道我就當真是難免一死?我這般歲數,死也就死了,但這項罪名實在是太大了,必然是九族都要受到牽連,這可如何是好……”
趙俊臣表現出一副不忍模樣,說道:“也是時也運也……說起來,李巡撫你難道就沒有其他門路了嗎?若是朝廷中樞再多幾位重臣與我一同為你求情的話,這件事情說不定還會有一些轉機。”
這一番話,趙俊臣隻是順口一提,表示自己已經儘力了而已。
依照趙俊臣的猜測,李勳在廟堂中樞必然是沒有靠山的,否則也不會把所有希望全部壓在自己身上。
聽到趙俊臣的詢問之後,李勳卻是表情怪異的看了趙俊臣一眼,眼神中似乎是有些怨氣。
然後,李勳澀聲答道:“下官原本是借著前閣老溫觀良的門路,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溫觀良,前任閣老,如今已經被趙俊臣扳倒了。
李勳繼續說道:“溫閣老倒台之後,下官好不容易又搭上了前閣老黃有容的門路……”
黃有容,同樣是前任閣老,也同樣被趙俊臣扳倒了,但他也算是有些運氣,機緣巧合之下與趙俊臣化敵為友、達成了合作,如今擔任了南直隸巡撫之職位,這個位置固然是個肥差,但廟堂影響力卻是天差地遠,自然是幫不了李勳。
說到這裡,李勳眼神間的怨氣更重,又說道:“誰曾想到,下官搭上了黃閣老的門路沒多久,黃閣老也同樣垮台了……所以下官還沒有來得及尋找新的門路,這樣一來,京城中樞也就無人能為下官求情了!”
聽完了李勳的解釋之後,趙俊臣的表情有些怪異,突然覺得自己就是李勳的命中克星。
不僅是李勳的連續兩任靠山全都是因為趙俊臣的緣故而垮台,而且若不是因為趙俊臣全殲了蒙古聯軍的赫赫戰功、以及趙俊臣的收複河套計劃,讓陝甘幾位督撫皆是得到了一麵免罪金牌,李勳也不會成為唯一的頂罪人選。
而就在趙俊臣心情有些奇怪的時候,李勳則是苦笑著繼續說道:“下官是福建人,趙大人你也知道福建的情況,那裡文風不盛,向來是科舉貧瘠之地,福建百姓們大都是以海事為謀生手段,這麼多年以來也就出了卑職這麼一個朝廷高官,所以也沒有任何同門、同鄉可以指望……與南安伯鄭芝龍倒是有些關係,但趙大人你也知道,朝廷對於南安伯的態度一向是防大於用,他說話未必管用,更何況南安伯遠在萬裡之外,也來不及搭救卑職……”
趙俊臣原本是一副認真傾聽的表情,但實際上則是心不在焉,隻是為了敷衍。
但隨後,聽到了李勳所提及的一個名字之後,趙俊臣卻似忍不住抬高了聲音,問道:“等等!你剛才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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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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