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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何漳邁步進入總兵府大堂的時候,在場眾人的表情皆是有些尷尬。
何漳的舉手抬足之間滿是雄烈之氣,盼顧之間更就似狼顧虎視一般,氣質冷肅、神情堅毅。
與何漳相比,在場的眾位將領或許是官職更高一些,卻好似小人得誌的兵痞,可謂是雲泥之彆。
此外,何漳這些年來屢屢受到壓製,也與在場的眾人脫不了乾係,雙方見麵之後,固原軍鎮的眾位武官或多或少都有些自慚形愧、心中發虛,自然是有些氣氛尷尬。
但尷尬之餘,敵意依然存在。
在固原軍鎮,何漳的存在就是另類,不僅是讓其他人顯得太過無能,也威脅到了所有人的利益與安全!
你何漳奮勇擅戰也就罷了,何必要屢屢出風頭顯擺?這些年來總是與蒙古人硬碰硬,若是招來了蒙古人的猛烈報複,豈不是固原軍鎮的所有人都要受到牽連?你何漳總是與蒙古人拚命,若是讓你成了固原軍鎮總兵,豈不是我們所有人都要與蒙古人死拚?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如何還可以安安穩穩的作威作福?
所以,對何漳的打壓與排擠,早已經是固原軍鎮所有人的共識!
當然,何漳本身也有問題,他並不是長袖善舞、八麵玲瓏之輩,性格有些固執傲慢,聽不進旁人的意見,固原軍鎮的眾位將領,更是沒幾人能讓他看得上眼,偏偏何漳從來都不會掩飾自己的傲慢與不屑,這就讓他更加孤立了。
此時,進入大堂之後,何漳更是看也不看周圍眾人,直接走到總兵方振山麵前,表情僵硬的行禮道:“卑職何漳見過總兵大人!”
見到何漳這般態度,眾人表情間的尷尬減少了許多,敵意卻再次增加了,隻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對何漳的排擠打壓沒有任何錯誤。
另一邊,方振山看著眼前的何漳,眼中同樣是閃過了一絲複雜。
對於方振山而言,何漳的存在頗是棘手,此人的武勇固然可以保證固原軍鎮的安全,他的軍功也總能讓固原軍鎮大出風頭,但此人屢屢的擅自作戰也會打亂整體布局、甚至是將固原軍鎮帶入險境!此外,若是何漳的軍功不受壓製,也遲早會威脅到方振山的地位,但何漳在軍中聲望極高,卻又不可逼迫太甚,所以方振山對何漳的感官很複雜,可謂是又愛又恨、既重用也忌憚,固原軍鎮這些年來對何漳的打壓排擠,方振山正是領頭之人。
不過,複雜思緒隻是一閃而過,方振山並沒有表現出來,很快就換上了一副信任重視的表情,很客氣的點頭笑道:“何老將軍來了!不必多禮,坐下談話吧!”
何漳點了點頭,並沒有客氣,直接起身落座。
等到何漳坐下之後,方振山問道:“何老將軍鎮守固原東路,想來也收到了總督府送來的七份公文了吧?我剛才正與眾人商議此事,已是決定堅定執行欽差趙大人的種種指示,卻不知何老將軍突然來到固原大營,可也是因為總督府的公文?”
方振山雖然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態度,但何漳的神情依舊冷淡,說道:“回總兵大人的話,卑職同樣是收到了總督府的公文,但並不是七份,而是八份!前七份公文想必是與總兵大人收到的公文相同,但最後一份公文,卻是欽差趙大人征召卑職前往花馬池營輔佐邊防大計,但卑職畢竟是隸屬於固原軍鎮,所以卑職收到公文之後,就快馬加鞭趕來固原大營,想要尋求總兵大人的意見。”
方振山並不意外,點頭道:“雖然總督府並未傳來消息,但我剛才收到了章巡撫的密信,裡麵也略有提及此事……卻不知何老將軍對此是何態度?是否想要前往花馬池營辦差?總督府這一次僅隻是給何老將軍送去了傳召公文,卻沒有通知固原軍鎮,顯然是給了咱們回旋餘地,並沒有強求此事,若是何老將軍不願意前去花馬池營的話,咱們也有理由回絕。”
方振山很了解何漳的秉性,知道何漳的性格剛烈,眼裡容不得沙子,絕對是不屑於在趙俊臣這種不通軍略、名聲狼藉的貪官手下辦事的。
恐怕也正因為如此,趙俊臣猜到何漳很有可能會拒絕自己的傳召,所以才跳過了固原軍鎮,直接給何漳發送了傳召公文,這樣的話一旦是何漳拒絕了傳召,就可以借口是程序疏漏,固原軍鎮並沒有收到相關消息,也就可以保持雙方的顏麵。
所以,方振山暗暗等待著何漳的拒絕,心中還暗暗算計著自己應該如何挑撥趙俊臣與何漳之間的關係。
但出乎意料的是,何漳並沒有任何猶豫,直接答道:“卑職願意前往花馬池營輔政欽差趙大人!卑職如今已經把固原東路的防禦交給了手下,一切事宜皆已經安排妥當,麾下二百餘私兵也是全部帶在身邊,隻要是總兵大人同意此事,卑職就會馬上前往花馬池營赴命!”
聽到何漳的回答,在場眾人皆是一驚!
以何漳的性子,竟然是願意委曲求全為趙俊臣效力?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難道何漳轉性了?
固原知州張文琪忍不住開口問道:“據本官所知,何老將軍對於咱們這些欽差趙大人向來是頗有成見,如今何老將軍竟是甘願前往欽差趙大人手下辦差,實在是令人驚訝……”
何漳略略轉頭瞥了張文琪一眼,解釋道:“卑職過往確實是對欽差趙大人有些成見,但見過了欽差趙大人的公文之後,發現他的主張與卑職完全一致,卑職也完全讚成欽差趙大人的諸項命令,與這些相比,過往的成見自然是不算什麼……更何況,欽差趙大人在公文中向卑職承諾,等到他抽調各地精銳組建了戰兵新軍之後,就會將這支戰兵交由卑職統帥!有了這支戰兵新軍,卑職就可以殺退更多的蒙古韃子,所以卑職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聽到何漳的解釋,在場眾人又是一驚!
任誰也沒想到,趙俊臣如此重視何漳!
要知道,趙俊臣為了組建這支戰兵新軍,耗費了無數的心思,冒著徹底得罪各地邊軍武官的風險,足足要抽調陝甘三邊的近半精銳,這支戰兵新軍一旦是組建完畢之後,不僅會成為抵禦蒙古外寇的主力,更還會成為趙俊臣的地位保證!隻要擁有了這支戰兵新軍,趙俊臣就可以壓服擁兵自重的邊軍將領,陝甘軍政也會前所未有的統一!
然而,趙俊臣竟是要把這支戰兵新軍交給經常妄自行事的何漳統帥!
驚訝之餘,在場眾人皆是有些不願意。
何漳的武勇與戰績,畢竟是固原軍鎮的安全保證之一,若是失去了何漳這位勇將,固原軍鎮的戰力必然是要下降許多!最重要的是,往年何漳立下戰功之後,在場眾人皆是可以瓜分大半,但失去了何漳之後,又要從哪裡瓜分軍功?
然後,在場眾人猛地發現,他們雖然是排擠打壓何漳,但真到了關鍵時候,他們卻又離不開何漳。
此外,方振山還要想得更多——若是讓何漳統帥戰兵新軍,自己就再也壓不住他了。
想到這裡,方振山開口挽留道:“何老將軍你也知道,咱們固原軍鎮也同樣離不開你,花馬池營乃是三邊核心之地,文武重臣極多,又是人生地不熟,何老將軍去了那裡,恐怕是要束手束腳,難以發揮才乾,還是留在固原軍鎮比較好。”
聽到方振山的挽留,何漳依舊是表情冷淡,說道:“方總兵言重了,固原軍鎮能人無數,多何漳不多、少何漳不少,又哪裡有這般重用?就拿去年的那場戰事為例,若不是副總兵馬漢成、參將王集的協助,卑職又如何可以擊退五百蒙古精銳?雖然這場戰事僅隻有卑職的隊伍直接參戰,但最後論功行賞,卑職也不過是區區第五位罷了,顯然是把卑職換成彆人也同樣可以,協助的幾位大人才是更加重要,既然如此,方總兵放卑職前去花馬池營又能如何?”
顯然,何漳這是諷刺方振山等人打壓自己、截貪軍功了。
因為自己的名字也被提及,副總兵馬漢成心中惱怒,說道:“何漳,你這是攀了欽差趙大人的高枝,就迫不及待想要撇清昔日同袍了?還是你以為固原軍鎮離開了你就辦不成事了?去年若不是我等斷了蒙古人的後路,又屢屢威脅蒙古人的側翼,讓蒙古人不敢全力與你作戰,你以為你真可以以一敵三不成?”
然而,何漳根本沒有理會馬漢成的譏諷,隻是再次向方振山請命道:“還請總兵大人恩準,讓卑職前往花馬池營赴任!”
見到何漳態度堅決,方振山的表情極為遺憾,歎息道:“既然如此,又有總督府的命令,那我也就不攔你了!還望何老將軍前往花馬池營之後,率立戰功、前途似錦!”
口中祝福著何漳,但方振山的眼中卻是閃過了一絲陰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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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方振山的同意之後,何漳馬上就離開了,似乎是完全不願意與在場眾人同處一室。
等到何漳離開之後,馬漢成忍不住問道:“總兵大人,你就這麼任由他離開了?”
此時,方振山已經恢複了冷靜,緩緩說道:“否則又能如何?既有總督府的調令,他本人也願意,我們又如何能夠強留?……不過,以何漳的秉性,我就不信趙俊臣能容得下他!他看似是攀了高枝,但今後摔下來也慘!……還有,準備筆墨,我要給欽差趙大人送去一封密信,詳細介紹一下何漳的過往事跡!無論是於公於私,這個何漳,絕不能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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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心俱疲!頭昏腦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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