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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俊臣並不精通曆史,但戚繼光的威名如雷貫耳,卻也聽說過戚繼光與戚家軍剿滅倭寇的輝煌戰績。
白水洋之戰,以少敵眾,不僅是全殲倭寇兩千餘人,並且斬首三百四十四顆,生擒五名倭首,己方僅僅犧牲三人;
仙遊之戰,擊潰萬餘名倭寇,斬殺倭寇千餘,斬首五百顆,己方僅僅犧牲二十四人;
王倉枰之戰,擊潰倭寇近萬名,斬首近兩百顆,己方無一人陣亡;
牛田之戰,擊潰上萬倭寇,斬首近七百顆,己方無一人犧牲;
類似的戰績還有很多很多。
在嘉靖、萬曆年間,戚繼光率領戚家軍於浙、閩、粵沿海諸地抗擊來犯倭寇,曆經十餘年,大小八十餘戰,殺敵十五萬餘,掃平倭寇之患,未嘗一敗,可謂是空前絕後、彪炳史冊。
與此同時,戚繼光與蒙古部落的戰績也同樣不虛,數次全殲於敵,曾經盛極一時的朵顏部就被戚繼光全滅了。
在趙俊臣的心裡,華夏自漢以後,戚繼光乃是當之無愧的最強統兵將領,尤其是戚家軍幾次大戰的戰損比,說是戰爭史上的奇跡也不為過。
而戚繼光最為強大的地方,並不是他的戰術精妙、善於奇謀,而是他的練兵能力已經超越了這個時代,他所訓練的戚家軍是十六世紀最先進的軍隊,已經摸到了近代軍隊的門檻,實現了訓練製式化、考核標準化、軍規明文化、後勤專業化,作戰模式與對手已經有了代差。
所以,戚繼光也不需要多高的指揮能力,隻要中規中矩的行軍布陣,然後就以力破巧一路推過去即可。
若是戚家軍一直存在下去,戚家軍的訓練模式也得到了推廣,大明朝就不需要再擔心任何外患了。
可惜的是,在這個曆史時空之中,戚家軍的最終結局依然是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戚繼光過世之後,戚繼光的侄兒戚金率領戚家軍參加了遼東之戰,最終戚家軍三千人與四川白杆兵四千人,在小遼河遭遇了數萬八旗兵,因為友軍畏戰,援兵遲遲未至,反倒是八旗援兵源源不絕,最終戚家軍與四川白杆兵在八旗兵的重重圍攻之下,以少敵多、以步兵戰騎兵、在火器方麵也是處於劣勢,卻依然是義無反顧、奮勇殺敵,最終全部將士皆是悲壯殉國,無一人降韃!
此戰,戚家軍與四川白杆兵固然是全滅,但八旗同樣是死傷上萬——要知道,那時候的八旗軍總計也隻有五萬人的規模而已,這一戰足足消滅了八旗軍兩成以上的戰力,讓後金許多年都沒有恢複元氣,從這方麵而言,卻也是雖敗猶勝了!
失去了戚家軍之後,明朝軍隊也就繼續糜爛了下去,絕大部分軍鎮兵都成了一擊即潰的烏合之眾,隻有將領們身邊的親兵家丁們尚擁有一定戰力,但也沒有任何的紀律組織,自然是連戰連敗。
每當趙俊臣讀到這段曆史,就會不由的心生感慨,如果那時候遼東兵稍稍勇敢一些,能夠大舉支援戚家軍與白杆兵,或許華夏就可以得到不一樣的曆史走向。
可惜,曆史從來都沒有“如果”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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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戚繼光與戚家軍的曆史,趙俊臣看向戚斌的眼光頓時是大為不同,表情之間也多了一些敬重之色。
“你是戚少保的後人?”
趙俊臣看著眼前的戚斌,表情鄭重的問道。
戚斌見到趙俊臣的這般表現,顯然是十分敬重戚家先祖,心中對趙俊臣也終於有了一絲好感。
在此之前,戚斌見到趙府的奢華之後,又聯想到陝甘三邊之疾苦,認為趙俊臣果然是一名大貪官,對趙俊臣的印象很差。
然後,戚斌的表情閃過了一絲傲色,點頭答道:“正是!戚少保乃是卑職的祖爺爺。”
趙俊臣又問道:“你為梁閣老訓練親兵家丁,可是按照戚少保當年的《紀效新書》與《練兵實紀》?還有,戚少保當年的鴛鴦陣、車營等戰術,你可懂得?”
趙俊臣的這般詢問,顯然是他非常了解戚繼光的事跡,戚斌對趙俊臣的好感不由是又增加了一分,點頭道:“卑職為梁閣老所訓練的一營私兵,總計五百五十人,全是按照《紀效新書》與《練兵實紀》進行操練,至於祖爺爺當年的鴛鴦陣與車營,卑職也全都懂得,不過鴛鴦陣乃是因為浙閩沿海多有山陵沼澤,道路崎嘔大部隊兵力不易展開,而倭寇又善於設伏好短兵相接,所以祖爺爺才設計了鴛鴦陣,但這種陣法在與蒙古韃子交戰的時候作用不大,所以卑職暫且還沒有傳授給梁閣老的私兵。”
聽到戚斌的解釋之後,趙俊臣突然眉頭一皺,然後輕輕搖頭,說道:“戚千戶,我需要提醒你幾句,這裡是廟堂中樞,有很多事情都要注意忌諱,有一些話在陝甘三邊可以講,但在京城裡卻是絕對不行!你所訓練的那營軍丁,乃是梁閣老的親兵家丁,而不是梁閣老的私兵!這一點你一定要切記!你在我麵前這麼講也就罷了,但‘私兵’二字一旦傳到彆人的耳中,梁閣老恐怕會有大麻煩!”
聽到趙俊臣的提點,戚斌不由一愣,但他是一個聰明人,很快就明白了趙俊臣的意思,表情微微一變,連忙向趙俊臣躬身行禮致謝道:“多謝趙大人的提點,是卑職言語無忌、沒有考慮周全,險些害了梁閣老,今後一定會謹行謹言!”
陝甘三邊一向是天高皇帝遠,並沒有太多的忌諱,軍鎮的將領們吃空餉、喝兵血,視軍鎮兵如奴仆,但為了保證自己的話語權與影響力,卻又耗費大力氣培養自己的親兵與家丁,這些親兵與家丁實際上就是他們的私兵私軍,朝廷向來是無力節製,“私兵”二字也向來不是什麼忌諱,軍鎮的將領們皆是以坐擁私兵為榮,但京城中樞的情況則是截然不同,“私兵”這兩個字眼就太敏感了,一旦是傳入了德慶皇帝的耳中,哪怕是德慶皇帝再是如何信任梁輔臣,也必然會心生疑慮。
想明白了這些事情之後,戚斌心中對趙俊臣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隻覺得趙俊臣並不是什麼壞人。
事實上,對於絕大部分人而言,區分彆人的好壞標準都很一致,那就是對待自己的好壞!對自己好就是好人,對自己壞就是壞人,戚斌也是不能免俗,雖然他眼見到趙府的奢華景象之後,就已經確實了趙俊臣的貪官身份,但如今趙俊臣不僅是非常敬重戚家先祖,並且還好心為梁輔臣考慮,在戚斌眼中也就不算是壞人了。
另一邊,聽到趙俊臣的提點之後,梁輔臣同樣是輕輕點頭表示認同,雙眼掃過了自己的幾位隨從,緩緩說道:“趙大人的提點,確實有道理,京城與三邊不同,你們今後說話辦事之際一定要謹慎一些。”
然後,梁輔臣向趙俊臣點頭致謝,說道:“在陝甘三邊呆久了,心裡麵的謹慎與忌諱也忘記了許多,多謝趙大人的提點。”
趙俊臣連連搖頭道:“梁閣老客氣了,您對待下官坦誠,下官自然也要投桃報李、為梁閣老考慮。”
然後,趙俊臣又問道:“不過,梁閣老向下官坦誠講出三邊隱秘,毫無遮掩之意,恐怕也不是無的放矢吧?梁閣老您究竟有什麼事,還請直說為好。”
梁輔臣深深看了趙俊臣一眼之後,依然是沒有任何遮掩,說道:“這就是我來見趙大人的第二件事了!眼看著秋收將至,北方的蒙古韃子隨時都會再次進犯,但因為今年年初的戰事,陝甘三邊的各大軍鎮卻已經是後繼乏力了,恐怕是難以抵擋,需要朝廷支援大量的精兵強將,也需要朝廷提供大量的錢糧,但歸根結底,重點還是錢糧二字!若是沒有足夠的錢糧支持,朝廷的援軍就算是去了陝甘三邊也隻是增加負擔罷了!
今天覲見陛下的時候,我已經向陛下說了此事,但陛下說朝廷的錢糧不足,他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就讓我來找你拿主意,趙大人你掌管著天下錢糧,是否可以尋些辦法籌集一部分錢糧支援陝甘三邊?陝甘三邊連續三年發生旱情,百姓們無以為生,如今已是隱患重重,僅僅是維穩就需要耗費全部力氣,卻是絕不能任由蒙古韃子破關劫掠了,否則一定會發生大亂子,到了那個時候,朝廷再想要彌補,就已是為時太晚了!”
聽到了梁輔臣的來意之後,趙俊臣並沒有任何意外。
剛才,梁輔臣向趙俊臣坦誠講訴了陝甘三邊的戰敗之事,就是擔心趙俊臣會敷衍拖延,想要向趙俊臣表明事情的嚴重性與緊迫性!
事實上,因為趙俊臣去年對陝甘三邊的秘密支援,梁輔臣對趙俊臣的總體印象還算不錯,認為趙俊臣就算是一名貪官,但心中也有朝廷大局,並不是毫無底線,也願意為江山百姓出一份力,所以他才會這般坦白的講出自己的把柄。
然而,趙俊臣雖然沒有意外梁輔臣的來意,但表情則是有些為難,緩緩說道:“梁閣老您應該也聽說了,為了朝廷的存糧之事,下官每天早朝上都會與百官們進行爭吵,國庫的存糧確實是不夠用了,拋開今年賑濟災情的糧食,在朝廷征收秋稅之前,最多隻能支援陝甘三邊……”
說到這裡,趙俊臣皺著眉頭,暗暗在心中計算了一下,然後緩緩說出一個數字:“八萬石糧食!”
聽到趙俊臣的說法,梁輔臣眉頭也是一皺,說道:“隻有這麼一點?實在是太少了!還不夠陝甘三邊的補濟……若是沒有足夠的錢糧,朝廷也就無力調遣軍隊支援陝甘,那麼陝甘的邊防局勢恐怕就要危險了!還望趙大人一定要想想辦法!”
趙俊臣問道:“那麼,梁閣老認為朝廷應該支援陝甘三邊多少糧食?”
梁輔臣估算了一下,說道:“至少需要八十萬石糧食,還需要至少六十萬兩銀子!其中,三十萬石糧食與二十萬兩銀子用以補濟陝甘三邊的各大軍鎮、恢複邊軍士氣,五十萬石糧食與三十萬兩銀子則是用來供給友軍……為了穩定陝甘邊防,朝廷至少需要調派十萬精兵進行支援,這些錢糧已經是底線了。”
趙俊臣問道:“那這兩者加起來也隻有六十萬石糧食與五十萬兩銀子罷了!剩下的二十萬石糧食與十萬兩銀子又要用在哪裡?”
梁輔臣轉頭看了一眼戚斌,說道:“剛才,趙大人認為‘私兵’二字會為我引來一些麻煩,但我卻是問心無愧,我讓戚斌操練的那一營親兵,全是為了朝廷的邊防大計,絕沒有任何的私心,我不再擔任三邊總督之後,就已經將那一營親兵全部留在了陝甘三邊!所以,就算是今後有官員以此為借口彈劾我,我也沒有任何好怕的。”
趙俊臣輕輕點頭,表示自己相信梁輔臣的說法。
然後,梁輔臣又說道:“然而,戚斌操練的一營軍士,雖然是成果卓著,戰時的表現也算是爭氣,僅僅是配合三千軍鎮兵,就擊敗了千餘蒙古騎兵,收獲了唯一一場勝利,但人數終究是太少了,原本隻有六百人,戰後更是隻剩下了五百五十餘人,雖然是戰力不俗,但完全不足以影響大局,所以我打算用剩下的錢糧對這一營軍士進行擴充,初步先擴充為三千人,然後再慢慢擴充到一萬人,到了那個時候,各大軍鎮的將領們也會被壓服,不敢不聽命令,陝甘三邊的局勢也將會徹底鞏固,再也不需要朝廷過多操心了!”
“原來如此!”
聽到梁輔臣的解釋之後,趙俊臣輕輕點頭。
與此同時,趙俊臣的眼神隱隱波動著,卻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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