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祈福,既是百姓眼中的大事,隻是為了獲取心中必要的自我安慰;亦是官員眼中的必要程序,借此為自己披上一件“代天行事”的外衣,以更好的駕馭百姓。
而在趙俊臣眼中,所謂祭天祈福,卻是他造勢和作秀的最好機會。
是的,在趙俊臣眼中,所謂的祭天祈福,說根到底,就是一場造勢、一場作秀,以此讓百姓們可以安心的跟隨他撲殺蝗蟲,並順便改善一下他在朝野間那狼藉不堪的名聲。
這一天,潞安府城外,百姓雲集,人山人海,不僅府城周圍的百姓都到了,山西境內的那些官員商人,潞安府內的那些鄉紳耆老,所有有名有姓的人物,亦全都到齊了,此刻皆是聚在連夜搭建起的祭台周圍,觀看著祭天祈福儀式的進行。
此時,祭台左近,鑼鼓喧天,鞭炮陣陣,和尚們在誦經,道士們在作法,神棍們在禱告,巫婆們在跳大神,雖然不倫不類,說不上正規,甚至會讓人不由發笑,但也麵麵兼顧了各方信徒的情緒。
不得不說,這麼做很有用,滅蝗在百姓眼中是大事,誰也不知道那傳說中的蝗神是不是睚眥必報的性子,如今見到漫天神佛的代言人齊聚於此,百姓們揣測不安的情緒,多少都平複了一些。
當時至晌午,日掛當空,祭天儀式終於進入正題。
萬眾矚目之下,在一眾官員和商人們的歡呼聲中,趙俊臣穿著祭祀盛裝,在雅樂聲的伴奏下,緩步走上祭台。
然後,鞭炮止,鑼鼓停,和尚道士神棍巫婆們也停止了各自的儀式,祭台左近的安靜氛圍,開始向著周圍蔓延,很快的,已是一片肅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趙俊臣身上。
看到這一幕,趙俊臣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拿出劉長安為他準備的祭文,用最大的聲音詠誦著。
“天道至上,協同共賞,俯首頓拜,誓約擔當,恭獻三牲,惟願守護……”
讀到一半,趙俊臣不由的皺起了眉頭,他在懷疑,這篇晦澀難懂的祭文,百姓們究竟能不能聽得明白。
不過,趙俊臣也知道,百姓們其實並不看重這篇祭文究竟說了些什麼,他們隻是看重祭文的莊重神秘,如若趙俊臣此時用白話祭天,說不定百姓反而會小看了這場祭祀。
抬頭一看,果然,每個百姓皆是一片肅穆敬畏的神色。
好不容易把祭文讀完,趙俊臣將文章收入袖中,開始用白話向百姓們解釋這場祭祀的用意。
“百姓們,天道不仁,降蝗災於潞安,大家一年辛苦,竟是顆粒無收。幸而劉知府為人乾練,及時彙報於朝廷,天子愛護子民,及時撥糧救護,然而,蝗災不止,反而愈演愈烈,如今已是向著太原、河東等地蔓延,一旦潞安府之不幸擴散於山西全境,必生大亂,到那時候,潞安府即使有朝廷救助,又哪裡可以獨安於一隅?所以,既是為了天下之安定,亦是為了防止蝗災來年複發,本官已是下定決心,滅蝗!!”
雖然早已得到消息,但聽到趙俊臣的話後,百姓之中出現了細微的混亂,百姓間的耳語輕聲,混雜於一處,嗡嗡一片。
“肅靜!!”
見到這般情況,坐在一旁的劉長安當先起身喝道。
劉長安這些年來在潞安府擔任父母官,在百姓心中早已是形成了威勢,所以,很快的,百姓們就安靜了下來。
對著劉長安微微點頭表示讚賞後,趙俊臣繼續揚聲說道:“本官知道,大家擔心這次蝗災乃是天罰,乃是蝗神有意為之,貿然滅蝗,恐怕會遭受蝗神報複。但本官在此明言,此次蝗災,絕非天罰,因為本官相信潞安府的百姓淳樸善良,絕對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既然如此,老天又為何會降天罰於潞安府?即使這場蝗災乃是蝗神所為,本官亦願在此向天地神佛禱告,撲殺蝗蟲之事,乃是我趙俊臣一力主張,隻是為了救百姓於困苦,若上天不滿,降下懲罰,我趙俊臣願一肩擔之,絕不推諉他人!!”
最後一句話,這些日子裡趙俊臣已是反複說了無數遍,極為熟練,聲音竟也比之前更大些,浩浩蕩蕩傳向周圍百姓的耳中,在眾官員商人鄉紳耆老們的帶領下,引起了一片歡呼聲。
即使距離較遠的百姓,沒有聽清楚趙俊臣的話語,也早有準備多時的“好心人”,將趙俊臣的話語向著周圍百姓反複複述,最後再加一句“這位趙大人真是一位好官啊”的感歎。
這些“好心人”,自然是趙俊臣事先安排的。
這個時代的百姓,淳樸且愚昧,最容易被“人雲亦雲”所蠱惑,見到趙俊臣的作態,聽著周圍人的讚歎,莫不是心中暗想:“這位欽差趙大人看樣子確實是一位好官啊,為了救助我們老百姓,竟願意以一己之力承擔天罰,之前竟是有人說他是大貪官,恩,肯定是有人在詆毀這位趙大人了。”
這般想著,百姓們對趙俊臣的歡呼聲變得更大了。
好不容易,等百姓們的歡呼聲落下,趙俊臣正準備繼續說話,突起異變。
隻聽到祭台之下,有一青年男子的聲音,突然響起。
“欽差大人如若當真一心為百姓著想,又為何會因為一場誤會而濫捕濫捉,羈押數十名無辜百姓,時至今日,即不審也不放,讓數十戶良善人家夜傳哭聲,讓無數百姓整日因此而惶惶不安?”
趙俊臣循著聲音看去,卻見在靠近祭祀高台的地方,正有十數名書生聚在那裡,為首之人年紀和趙俊臣差不多,麵容古拙,一席青衫,如今正略帶挑釁的看著趙俊臣。
在這個時代,讀書人在百姓心中地位頗高,所以這些人很輕易的就來到了祭台前,周圍百姓甚至還有意識的讓出一些空間,以防擠著他們。
看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趙俊臣還沒來得及說話,劉長安已是再次起身,麵容間的憤怒之色,任誰都看得出來,大聲喝道:“張琦成,當日那些亂民擲石襲擊欽差大人後,你竟敢當街放鞭慶賀,這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如今竟敢再來挑釁,莫不以為你父親曾擔任過吏部侍郎,本官就抓不得你了嗎?莫以為本官不知道,上次那些亂民之所以敢襲擊欽差大人,就是你挑唆的!!”
張琦成卻絲毫不懼劉長安的官威,冷聲說道:“古賢雲,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劉長安,彆人怕你這個貪官,我卻不怕,百姓淳樸,最容易受人蠱惑,某些貪官自以為惺惺作態一番,就能欺瞞天下,我之所以現身說法,就是為了喚醒百姓,莫要被貪官欺瞞!!”
說到這裡,張琦成再次向著趙俊臣看去,眼中的挑釁愈加的明顯。
“這個張琦成是怎麼回事?”
在張琦成與劉長安鬥嘴的時候,趙俊臣向著身邊不遠處的一位潞安府官員問道。
那潞安府官員滿臉的憤怒,向著趙俊臣解釋道:“這個張琦成的父親是原吏部侍郎張軒,前些年被罷官為民後,就整天嚷嚷著‘大明天下貪官橫行’之類的瘋話,前些年終於病死了,原以為能清淨些,沒想到這個張琦成和他爹一個性子,甚至比他爹還固執,這些年沒少為知府大人添麻煩,隻是他爹當年在朝中頗有幾位知交,所以知府大人也不好隨意責罰他,結果這張琦成竟以為沒人能製得住他,如今已是越發的無法無天了。”
趙俊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看著一臉嫉惡如仇的張琦成,心中竟是暗喜,想道:“這個張琦成,來的正好!!”
另一邊,劉長安已是被張琦成一口一個“貪官”氣的五竅出煙,對著周圍衙役怒喝道:“還愣著乾什麼?還不把這人給綁起來押到牢裡!!”
“且慢!!”
就在這時,趙俊臣突然開口阻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