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業覺得自己身子冰冷,小腿在顫抖。
而恰在這時,鐘聲響了。
那隱隱約約的鐘聲,來自於洛陽宮的方向,顯然……這是皇帝召集百官的訊號,想來是因為讀書人在洛陽宮門的聚集,朝廷勢必要拿出舉措,此時陛下不得不召集百官,詢問百官意見,最重做出裁決。
楊業快步走到了門前,遠遠的看向洛陽宮的方向,那洛陽宮裡的宏偉建築,隱隱的映入了楊業的眼簾,楊業道:“一切都已遲了,鄧博士,朝廷的命運,或許難料,可是……無論是什麼人,有什麼陰謀,他們的陰謀是否會得逞,這些讀書人……想來……都要成為了祭品吧,可笑啊,可笑那些博士,至今……還以為自己是在做正確的事,以為自己……哎……最終……”他苦笑:“老夫這便入宮,鄧博士,你去洛陽宮前,想儘辦法,一切見機行事,能救得幾個是幾個,在千百個博士和讀書人麵前,以你一人之力,或許隻是螳螂擋車,可是……全力以赴吧,這是我們應當做的。”
鄧博士深深的看了楊業一眼:“是。”
…………………………
洛陽宮外,說不出的安靜,這裡雖有上千人,可每一個人,都跪坐於地,雙膝與這冰涼的地磚相交,每一個讀書人,都凜然正色,他們並沒有吵鬨,早在一炷香之前,他們的陳情,便已投入了宮中,現在……他們在等,在等宮中的反應。
於是乎,立即有宦官疾跑著拿著陳情,火速至乾寧宮。
而事實上,就在學宮那兒鬨騰開始,錦衣衛和明鏡司,便早已將這噩耗事先的送到了陳凱之這裡。
陳凱之下旨傳喚百官。
這是最穩妥的辦法,這突如其來的發難,定要小心應對,否則,一不小心,就可能惹來天怒人怨,陳凱之必須先讓百官們明確意見。
而增光賢此時束手而立,低聲道:“陛下,早先,錦衣衛就查到,在學宮外的幾個書坊,很早就有問題,他們印刷了諸多的小冊子,都是反對新政的內容,而這些冊子,一直都在學宮之中傳閱,臣等前幾日,就搗毀了幾個書坊,可小冊子依舊還在流出,一直都在按圖索驥,想要查出源頭,不隻如此,學宮之中,有幾個博士,一直暗中都在與讀書人聯絡、謀劃,不過……他們畢竟是讀書人,錦衣衛倒是不敢貿然進學宮裡拿人,因此,隻能一直派遣密探,在學宮之中潛伏,打探他們的深淺。可萬萬料不到,他們行事竟這樣早,這是臣的疏失,臣……死罪。”
陳凱之已在宦官的幫助下,戴上了通天冠,披上了冕衣,臉上卻是出奇的平靜,道:“這不是你的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何況你也說了,他們來的太迅猛,而且學宮中的不滿,就算在事先沒有煽動的時候,也早已在積蓄了,今日的事,不過是一次爆發而已,你不必自責,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讀書人其實不算什麼,朕現在要知道的是,他們背後的人是何人,這些人,除了在學宮裡暗中密謀,又還掌握了什麼?”
陳凱之頓了頓,雙臂張開,任宦官跪在腳下為他係著玉帶,一麵又道:“依朕來看,學宮那兒茲事,隻是表,真正的暴風驟雨,是在後頭,所以,錦衣衛要有所動作,至於那些讀書人,暫時不要動,朕先詢問百官的意思,不過……”陳凱之眯著眼睛,他淡淡的繼續道:“不過這文武百官,他們的態度,朕就算不去聽,卻也能大抵知道了。”
這是實情。
朝中反對新政者大有人在,畢竟新政本就觸及到了方方麵麵的利益。
以往的時候,百官們雖有人暗中不滿,卻沒有人敢表露,可今日,借著洛陽宮外的事,隻怕,足以讓許多人跳出來反對新政,建議陳凱之廢除新政,恢複舊製了。
那麼,外頭讀書人在陳情,不肯散去,而朝中呢,一旦百官群起響應,又會如何呢?
很快,便有宦官快步的跑來:“陛下,百官俱都已經入朝,都在正德殿等候。”
“噢。”陳凱之頷首點頭,他麵上波瀾不驚,隨即道:“讓他們再等等吧,朕先去拜見母後,給母後問安。”
曾光賢一呆,這個時候,火都燒到了眉毛了,出了這麼大的事,而百官們,現在又在侯駕,陛下竟要先去給太後問安,這……實是有些鎮定的過了頭,他下意識的道:“陛下,不如先去正德殿……”
陳凱之笑了笑:“急什麼呢,朕是一丁點都不急,今日該來的,朕早知道會來了,有人就是要讓朕不痛快,朕也不必急著要收拾他們,就算要收拾,那也等待著朕見過母後再說,還有,錦衣衛去洛陽宮外一趟,宣朕的旨意,就說讀書人們心憂國家,他們的憂心,朕已知道了,而他們的陳情,朕自會和百官定奪,朕知道他們不肯散去,那就請讓他們稍事等待吧,給他們送一些茶水,還有糕點去,莫要讓他們餓壞了肚子,這幾日天寒,也請他們保重自己,再告訴他們,朕也是讀書人出身,他們今日的憂憤,朕能感同身受,嗯,就這些吧……”
此刻,著裝已經完畢,陳凱之顯得神采奕奕,隨即舉步,出了乾寧宮,便乘上了步攆,起駕至萬壽宮,陳凱之至萬壽宮外下攆,鎮定自若,不疾不徐的穿過了重重的儀門和停歇,到了寢殿之外,拜倒,伏下身子:“兒臣陳凱之,拜見母後,母後昨夜睡得可好?”
長廊之下,陳凱之拜下之後,幾個在萬壽宮值守的宦官忙是將陳凱之攙扶而起,寢殿裡頭有人開了殿門,一個女官朝陳凱之行禮:“恭迎陛下。”
陳凱之隨即步入寢殿,便見慕太後已是起了,不過顯然,她滿腹心事,外頭鬨了這麼大的事,張敬早已是急匆匆的跑來稟告,慕太後豈會不知,此事的嚴重。
就算這隻是讀書人一時激憤,可這公然反對新政,勢必引發天下震動,而讀書人的事,恰是最棘手的,若是貿然答應了讀書人們的請求,那麼豈不證明陛下錯了,陛下克繼大統,好不容易穩定了天下,一旦錯了,就難免引起天下人的疑慮,這對皇家的聲譽,將有極大的影響,不隻如此,陛下此前為了新政,提拔了這麼多的官員,現在新政一旦廢黜,讀書人和守舊的大臣十之八九,定是會借此機會,請求陳凱之清楚這些‘奸黨’,無論從哪個方麵,這都對皇家的聲望有著極大的打擊。
而更難料的後果,卻可能是陛下堅持己見,不肯聽從讀書人的陳情,那麼,讀書人會輕易散去嗎?不散去,那麼一直這樣耗著,又會成什麼樣子?這會使更多的讀書人憤怒,加入到反新政的行列,甚至一些地方州府,也可能借此機會上書,朝中想必,也早有諸多不滿新政的大臣,會借此機會進言,到時,可就是一麵倒了,不聽,便是不能廣開言路,此時天下初定,決不可這樣耗下去。
除此之外,最後一條路,就是驅散讀書人了,可一邊要驅散,另一邊呢,卻是不肯走,自然而然,會引發劇烈的衝突,一旦……這個過程中有了死傷,那麼更大的麻煩將會開始。
慕太後今日竟是沒有梳頭,顯得披頭散發,她料不到陳凱之會來,因為之前聽到了鐘聲,便以為陳凱之這一刻,肯定是去正德殿了,可見陳凱之來了,不由道:“皇兒,此事該去見百官。”
這意思是,都到了這個時候,怎麼還像從前那般,跑來這兒呢。
陳凱之行禮,道:“以往,兒臣在這個時辰,都該來問安的,今日固然與從前不同,可是禮不可輕廢,國朝以孝治天下,現在讀書人們說兒臣壞了綱紀和祖宗之法,祖宗之法中,有些不該遵守的,可以商榷著廢黜,可有些值得提倡的,卻必須堅守,外頭的事,令母後擔心了,這是兒臣的錯,兒臣萬死。”
慕太後歎了口氣,隨即道:“皇帝打算如何處置?”
陳凱之想了想:“先問百官。”
慕太後頷首點頭:“若是百官也認為該廢黜新政呢。”
“再問自己。”陳凱之回答道。
慕太後深深的看了陳凱之一眼:“皇帝自己是什麼主意。”
陳凱之道:“若是兒臣覺得是對的事,就該去做。”
繞了一個彎子,又回到了原點,意思就是,雖說是問了百官,可陳凱之還會堅持新政到底。
“局麵如何收拾?”慕太後道。
陳凱之道:“可以安撫,可以勸慰,可以罪己,可以緩頰,隻要不觸動新政,什麼都可以。”
慕太後頷首點頭,堅持是該堅持,可隻要不觸動新政的前提下,其他的事,都可以退步,陳凱之的心思,還算穩重,她隨即鳳眸一轉:“可若是安撫、勸慰、罪己、緩頰,依舊無濟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