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嶽說著便看向太皇太後,細細的觀察她的麵色。
他很清楚,眼下趙王殿下,還欠缺一樣東西。
單單帶兵入宮,還是不夠的,即便能夠定鼎天下,可終究還少了那麼點兒什麼。
那就是趙王造反的借口,找一個完美的起兵借口,是他應該做的。
他想若是此刻,自己能夠逼迫太皇太後立即下懿旨,乖乖的將趙王起兵,變為了奉懿旨起兵,那麼,自己便算是給趙王殿下錦上添花,使趙王殿下一切的行為都變得合理合法起來。
他注意著太皇太後的臉色,見太皇太後臉上沒有絲毫的波動。
成嶽的心裡,不免有了幾分失望,可隨即,他又打起精神,繼續遊說著。
“所以,臣卻認為太皇太後不如下詔,恩準趙王殿下帶兵入宮,趙王殿下,一定對太皇太後心存感激,太皇太後乃是趙王之母,下了懿旨,這叫舔犢之情,而趙王殿下入宮,自然也會竭儘全力,一儘孝道。這是微臣的淺見,懇請太皇太後恩準。”
“噢。”太皇太後頷首點頭,她顯得極冷靜,或者說,至少表麵上,冷靜到了極點,一點波瀾也沒有。
她很清楚成嶽的意思。
今日之戰,決定了所有人的命運,也包括了她這個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與趙王不和的事,而今天下皆知,當太皇太後決心將陛下交給陳凱之的那一刻起,太皇太後和趙王,已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敵。
因此,一旦趙王入宮,即便是趙王的母後,太皇太後隻怕也是必死無疑。
就算趙王不鴆殺她,也會將她囚禁起來,讓她每天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成嶽的意思很明顯,太皇太後娘娘,您若還想活下去,想安度晚年,眼下若是不及早懸崖勒馬,隻怕……
太皇太後娥眉輕輕挑了挑,旋即便歎了口氣,冷笑起來。
“哀家已經老了,按理來說,叫行將就木,對不對?一個行將就木之人,許多事,俱都已經看淡了,生死有命之事,有什麼可在乎的呢。外頭的喊殺怎麼停了,怎麼,是不是已經結束了?”
成嶽見太皇太後顧左右而言他,心下冷笑,死到臨頭,還不自知,他便看向姚文治,笑吟吟的道:“姚公,這個時候不該說句話嗎?”
這是讓姚文治表態,你姚文治當年,不是很看不起趙王嗎?現在大變在即,你姚家一家老小的命運,也將會有所改變,若是待會兒趙王殿下帶兵入了宮,就算想要給抱緊趙王殿下的大腿,怕也遲了。
現在趕緊給這太皇太後上上課,讓她明白事情的重要性,要是說動了,等會趙王進來了,你姚文治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姚文治卻顯得很平靜,輕笑道:“老夫,沒什麼可說的。”
成嶽抬眸看著殿中之人,幾乎每一個人,都是死氣沉沉,似乎連他們自己,都在忐忑不安,可到了如今,竟還是一個個嘴硬,這令成嶽更加有些惱火。
他冷笑了一下,便不由道:“趙王殿下上承天命,是有德的賢王,他畢竟是太祖高皇帝之後,乃太皇太後嫡親血脈,老夫可以斷言,天命在趙王殿下……”
他說到了一半,卻被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成嶽一呆,此時也沒心思再說什麼了,而是和所有人一樣,俱都看向殿門。
此時,一個宦官幾乎是飛也似得衝進來,氣喘籲籲:“娘娘,二位娘娘……羽林衛都督慕緒有奏……有奏……”
戰果出來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靜待下音。
成嶽目中,更是掠過了喜色,他故意咳嗽一聲,心說,此戰趙王殿下必勝,隻怕這時候,趙王已經擊破了勇士營,開始狂攻宮城了。
太皇太後和慕太後俱都豁然而起,忍不住齊聲道:“如何?”
太皇太後顯然也知道自己是在冒險,若說完全不緊張,那是假的。
不是她不信任陳凱之,而是這場戰役,人數懸殊太大,幾乎可以說是勝利的機會隻有一成。
小宦官興奮的開口說道:“大……大捷……大捷……”
大捷二字出口,頓時滿殿嘩然。
成嶽忍不住厲聲道:“哪一個大捷。”
便連姚文治也忍不住呼吸急促起來,一臉認真的盯著小宦官看。
陳一壽正色道:“快說。”
小宦官道:“護國公與無極皇子大捷,護國公帶兵出宮城,與趙王決戰,一舉擊潰趙王,斬殺數千,趙王潰敗,叛軍亦是潰散,右營、烽火營、虎賁營諸都督已是帶兵出擊,封鎖各門,說是奉太皇太後懿旨平亂。”
大捷……
竟是大捷……
所有人想到的是,這一戰,可能互有勝負,這可能是最好的結果,若是勇士營表現好一些,可能給予一點重創,不過勝算依舊是渺茫,可萬萬料不到,竟是全殲了叛軍,而趙王一敗塗地。
慕太後的眉梢,眼眸裡頓時掠過了大喜之色,嘴角也是洋溢出笑意。
而那成嶽,則頓時心裡咯噔了一下,仿若自己聽錯了一般。
趙王敗了?
他不相信。
這怎麼可能呢?
這可是十倍、二十倍的差距啊。
這本是碾壓的。
怎麼就輸了呢。
他真的很不敢相信。
再如何,趙王他們也不可能如此的不堪。
他下意識的搖頭,隨即冷笑,麵容一沉,厲聲道:“這怎麼可能,簡直就是荒謬,無稽之談,定是虛報,這定是虛報,不錯,不過是那慕緒,為了安宮中的心罷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慕緒好大的膽……”
他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一丁點都不相信,拚命搖頭。
殿外,卻有人唱喏道:“無極皇子到,護國公陳凱之覲見。”
這唱喏的聲音傳入了殿中。
一下子,世界清淨了。
方才還一口咬定,這必定是虛報戰績的成嶽一屁股坐下,他很清楚,即便再蠢的人也知道,當陳凱之和陳無極安然無恙的來到這裡,可能性隻有一個,那便是方才的捷報,竟是真的。
趙王他真的敗了。
趙王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他和趙王一直有所勾結,平時關係極好,這是人所共知的事,這一次若不是在宮中當值,根本就跑不出去,隻怕成嶽早就去投奔趙王了,他心知自己和趙王之間的關係,根本就無法切割,所以心底深處,都清楚,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俱都維係在趙王的身上,所以他愈發的深信,趙王必勝,這既是一種心裡的安慰,也是對趙王頗有一些信心。
可現在……趙王……一敗塗地。
完了。
他驚恐的看著這殿中,似乎意識到自己接下來可能會遭受怎樣的結局,即便是內閣大學士,他也很清楚,自己根本沒有回頭路可走,徹底的完了。
轉眼之間,一身血衣的陳凱之和陳無極二人果然活生生的走入殿中來。
陳凱之看上去,似乎疲憊到了極點,陳無極也好不到哪裡去,腳步略有蹣跚,可他們顯然是無恙的,至少渾身上下,看不出受了什麼重創的痕跡。
成嶽覺得心口一疼,自己眼前一黑,竟是生生的昏厥了過去。
陳凱之入殿之後,早就有了心裡準備,知道這殿中的氣氛,肯定好不到哪裡去。
眾人俱都是擔心受怕的。
此刻他見無數雙眼睛看向自己和陳無極。
陳無極立即上前,拜倒,鄭重說道:“護國公不辱使命,儘誅趙王黨羽,宮城之圍已解,孫臣特來報喜。”
他聲音清亮,鏗鏘有力,然而他卻沒有提及到自己,而著重提到的是陳凱之。
太皇太後頓時容光煥發,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十歲,嘴角洋溢出笑意,忙道:“哀家,早就知道,祖宗會保佑我們,果不其然,趙王呢,趙王在哪裡?”
陳凱之上前:“雖是逃之夭夭,不過想來,他出不得城,現在城中各路勤王軍馬正在大肆緝拿,料來,很快就會拿獲。”
“很好,很好。”太皇太後激動的起身,三步並做兩步上前:“好的很,趙王狼子野心,哀家決不輕饒,其餘從逆之人,也絕不放過。”她深深的看了陳無極一眼,旋即道:“下哀家的懿旨,陛下病重,駕崩!”
駕崩……
雖然太皇太後並不知道,陳凱之和陳無極捉了小皇帝去,這小皇帝到底是生是死。
不過現在,顯然已經一丁點都不重要了。
因為即便小皇帝還活著,他也非要駕崩不可。
即便是許多人看到,小皇帝死在了陣前,那也是病死的,太皇太後說是,那就一定是!
因為你可以不相信,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沒有人可以提出質疑。
她說出駕崩的時候,幾乎是麵無表情,似乎早已忘了,這小皇帝也是她的皇孫,是她嫡親的血脈,是她的骨血。
可她麵上,沒有絲毫的波動:“而今,陛下大行,宮中自現在起,立即要披麻戴孝,從上到下,禁絕一切飲酒、戲曲,頒懿旨至天下,凡官吏人等,俱都守孝,若有逾禮者,以大不敬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