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步步為營(1 / 1)

在洛陽宮裡。

一場場的朝議,沒完沒了,為了防止金陵疫情擴大,朝廷不得不做好所有準備,戶部奏報各州府調撥的錢糧,刑部需嚴防疫民流傳,至於禮部,已是預備祭天祈福的事了。

可問題在於,眼下一樁大事,卻是遇到了麻煩。

但凡有大災大難,大陳的皇帝,多是要下詔罪己。

這本是走走過場,也算是安撫一下民心,大陳沿襲著兩漢的製度,而兩漢之中,漢武帝武功赫赫,大陳君臣,心甚向往之。

論起罪己,就再沒有漢武帝時期的輪台罪己詔更出名了。

可是如今,一場爭議卻掀起了波瀾。

既然是皇帝下詔罪己。可現在的情況卻不同,當今皇帝還在繈褓之中,根本就不曾親政,這上天的懲罰,怎麼就輪得到這年幼的皇帝身上?

那麼……太後若是罪己,其實也無妨。

可是罪己,卻需去太廟,當著太祖太宗的麵,承認自己的過失。

隻是……女人是不得進入太廟的。

滿朝的文武,為此爭的麵紅耳赤,吐沫橫飛,自那欽天監監正一句陰陽失調,各種言論更是甚囂塵上。

任誰都知道,無論這個爭議要持續多久,所傷害的都是太後的合法性。

而在今日,這連綿十裡的宮城,在此時此刻,卻充斥了一股肅殺之氣。

無數的宮娥和女官,都是躡手躡腳,百官們已凝重地各就其位。

在這承天殿裡,所有人大氣不敢出。

許多人偷偷瞄向那珠簾,露出隱晦之色。

在珠簾之後,太後慵懶地靠在龍鳳石玉軟塌上,眼眸微微眯著,似是對外界的事並不關心。

可是陪侍在一旁的幾個宦官,卻臉色陰沉,一個個露出忌諱莫深的模樣。

有人碎步入殿,腳步匆匆,掀開了簾子,隨即拜倒在了鳳榻之下,低聲道:“娘娘,龍門學宮的王先生昏厥過去了。”

“隻是這些?”太後張眸,冰冷一笑。

這宦官隻是匍匐在地,不敢做聲。

太後說得輕巧,這龍門學宮,乃是大陳至高學府,不但招募天下英傑,更有無數達官貴人的子弟深造,從儒學至於天文地理,再至兵法和弓馬,那兒聚集了大陳無數的精英。

可是,當龍門學宮的儒學大師王先生帶了人,跑到了洛陽宮外一跪。整個洛陽,就已經轟動了。

王先生所請的隻有一件事,那便是當今金陵天瘟橫行,既是上天預警,那麼太後理當從善如流,安陽清福,而至於國政,其實是可以委托給宗室有能力的人,共同維護的。

他帶著上百名弟子在外上書,請求太後一見,已是跪了足足一個上午。

而在這朝中,所有的大臣也選擇了沉默。

有的人,巴不得朝中的格局變一變,太後退居幕後。

而即便是太後的黨羽,此時也不好冒頭,既然這牽涉到的乃是天意,就不得不謹慎了,免得,遭致群起圍攻。何況那位龍門學宮的王先生,名滿天下,朝野內外,不知多少學生和故舊,被譽為龍門學宮一等一的大儒,他的一言一行,不知多少儒生都在看著,現在出頭直接和那位王先生抬杠,實在是不智。

太後的態度,自是堅決無比。

可是王先生在這烈日之下暴曬了一上午,他年紀老邁,身子本就不好,真有個好歹,可就不是鬨著玩的了。

太後突然道:“來,給王先生,送一些酒食去吧。”

宦官猶豫了一下,道:“娘娘,此前禦林衛就曾送過,他拒絕了。”

太後的臉上依舊波瀾不驚,輕描淡寫地道:“是嗎?那麼……哀家若是不答應他,他便打算以死抗爭?”

官宦打了個激靈,嚅囁著不敢回答。

太後籲了口氣,道:“哀家記得,想當初,先帝駕崩的時候,朝中論禮,這位王先生,也是被趙王請進了宮來,口口聲聲說,立趙王子克繼大統,哀家幕後聽政,正順了天意。怎麼這才一兩年功夫,哀家就不順這天意,這位譽滿天下的王先生,便要哀家退居後宮,不涉國政了呢?”

太後幽幽歎了口氣,道:“人心難測啊,哀家聽他講經義的時候,他總是說的頭頭是道,卻何以,如此自相矛盾?”

自然,沒有人敢回答她的話。

太後長身而起,徐徐步到了正殿。

正殿裡,百官鴉雀無聲。

太後道:“宮外的事,你們想必都知道了吧?”

姚文治巍顫顫地站出來:“稟娘娘,臣略有耳聞。”

太後嫣然一笑,道:“這個王先生,哀家倒是頗敬仰他,聽說他……與趙王相交莫逆,趙王,是嗎?”

趙王隻躬了躬身:“娘娘,臣弟和他確實有些私交。不過相交莫逆四字,卻是言重了。”

“哎……”太後又幽幽歎了口氣,才道:“平時哀家儘心竭力的為先帝和皇帝守著這個基業,一介女流,殫精竭慮,真是不容易啊。可是呢,你們平日裡都說,我大陳大體安康,是哀家的功勞。可是轉眼之間,遇到了災禍,就全都成了哀家的錯了,哀家聽說,這外間都在說,哀家逆天而行,所以這老天降下了災禍,這些,可是有的嗎?”

百官訕訕不敢答。

趙王笑吟吟道:“娘娘,臣弟以為,這絕非是娘娘所致,而是有一個金陵的生員,叫陳凱之的,逢迎討好娘娘,讒言媚上,滿口妖言所致。”

雖是好像為太後開脫的樣子,可殿中人誰人不知,趙王是以陳凱之為切口,打擊的還是太後。

太後若是沒有神聖可言,那麼就和其他婦道人家沒有區彆了,正因為如此,太後才更需要神性,一旦這個神性動搖,甚至成了天下人眼裡的笑話,那麼,太後一個婦道人家,憑什麼垂簾聽政呢。

大司空姚文治正色道:“殿下此言差矣,娘娘與洛神賦中的洛神不謀而合,這便是征兆,何況……”

趙王不疾不徐,笑了笑:“可是為何,自從有了洛神賦,時隔十五年不曾見的天瘟,又來了呢?”

有禦史正色道:“十五年前,也曾有過天瘟,莫非那時候,也是洛神賦的緣故嗎?”

一場爭吵又似乎有開啟的苗頭,殿中的人個個劍拔弩張。

太後眯著眼,卻是顯得極為沉默,隻是她的心裡,卻沒來由的一陣焦躁。

無極……怕是已經沒了,他身在金陵,天瘟隻怕已經蔓延,此時此刻……

她已許多天不曾睡過好覺,每個夜裡都總聽到那孩子的哭聲,哭得太後的心都要碎了。

而這一次借著大禮的發難,使她心裡更為警惕,許多不甘寂寞的人,平時大氣不敢出,可是現在,這一場天瘟,卻是給了他們足夠的勇氣。

自己若是寸步不讓,內有欽天監以上天之名矛頭直指自己,在外,則是學宮中的王先生為首逼宮,自己一味強硬,天下人會怎樣看呢?

可一旦後退一步,就滿盤皆輸。

不,她的孩子已經沒了,她更不能讓這些人得逞!

太後正待要張口。

卻在這時,有內臣急匆匆的入殿。

“急奏,金陵來的急奏!”

這內臣聲音嘶啞,步伐如風。

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內臣,一份紅色的奏本,被他高高拱起。

因為金陵的災情緊迫,按照往年的規矩,凡事大事,該地的奏疏,尤其是急奏,都需隨時呈報,無論是任何時間,任何的地點,即便是夜半三更,也絕不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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