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陳凱之的話,楊同知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不等楊同知說話,陳凱之歎了口氣,又繼續道:“你以洛神賦的名義,來針對我,而實際上,真正打擊的,卻是太後娘娘,你一個小小的同知,怎麼會有這份勇氣,居然敢和太後娘娘做對。想來,楊同知身後的人,來頭也是不小吧。”
“你……”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陳凱之很平靜,平靜得完全不像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他淺笑起來,依舊是那樣的彬彬有禮:“所以我想,你背後的人,將來遲早會給你安排一條後路,從那時起,我就注意了同知大人。”
楊同知不自覺地退後一步,後腿撞在榻上,口裡道:“可這又如何,朝廷旨意沒有下來,老夫依舊還是同知,金陵上下,誰能奈老夫何?”
陳凱之籲了口氣:“是嗎?楊同知確定?”
楊同知吞了吞口水,目光落在了陳凱之的刀上,努力地睜大眼睛,瞪著陳凱之道:“你敢?你是讀書人,你小小年紀,有這樣的膽子?”
“沒什麼不敢的!”陳凱之風淡雲輕地道:“正因為我是讀書人,方才記得聖人的一句話,叫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楊同知,你三番五次想要害我,我可以不計較,人都有私心,這是私仇,我陳凱之,無話可說。可是大災當前,數十萬人的生命懸於一線,你身為同知,不思防疫,心思卻俱都放在你的私恨上,若是連你這樣的人,都可以逍遙法外,若是你這樣的人,都可以因為你背後的人有通天之能,還可以東山再起,那麼……這世上還有公義嗎?”
“嗬……公義與否,那是朝廷的事!”楊同知獰聲道:“還有……你可要考慮清楚,你今日若是殺我,事泄出去,固然老夫已是完了,可是你這殺人之罪也逃不了關係。”
“哎……”陳凱之憐憫地看著他:“你還是不明白。我殺你,正是為了救自己啊。”
“什麼?”楊同知震驚的看著葉春秋。
葉春秋步步朝楊同知緊逼:“你給人當了槍使,你背後的人正是希望利用你去逼宮。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天上的神仙,任何一個人都是高入雲端的人物,你和我,在他們眼裡,不過是棋子,就像螻蟻一樣。如今天瘟已除,他們的算盤落空了,他們留下你,不過是免使他們其他的黨羽心寒,而太後勢必會下旨,全天下按圖索驥,要捉拿你,你……對於你的黨羽,對於我來說,都是一顆不定時的火藥彈,隻要你還活著一天,若是不幸,被人察覺,那麼……有司必定審問,到了那時,會是什麼後果?”
楊同知呆住了。
陳凱之繼續道:“到了那時候,這件事就會被追究,你牽案其中,你背後的人也會被影響,到了那時,他們勢必魚死網破,而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生員,也勢必席卷其中,一旦卷入,我一個小小生員,就會粉身碎骨,因為這件事繼續下去,你背後的人或許不能拿太後如何,可為了要湮滅一切對他們不利的東西,要碾死我,卻如掐死一隻螞蟻這樣容易。”
“而我若殺了你,你背後的人,怎麼會追究,怎麼會過問呢?這金陵的所有官員,即便有人察覺出什麼,又怎麼會插嘴呢?現在,每一個人都在想捂住這個蓋子,每一個人,其實都在巴不得你死,包括了你背後的人,包括了金陵所有的官吏,也包括我,因為……你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這場陰謀,才能到此為止!”
楊同知不相信,或者說,他不能去相信,可是,他一下子癱在地上:“你就不怕萬一。”
“不怕。”陳凱之搖了搖頭,他緩緩的抽出了陌刀,刀的分量很重,好在陳凱之年輕力健,單手持刀,這小小儒生平靜的外表下,湧出殺意。
“你真敢?楊同知厲聲道。
陳凱之步步向前,道:“不可以做的事,粉身碎骨,我也不能去做,該去做的事,刀山火海,做了又何妨?”
楊同知這時才真正意識到,這個陳凱之不是在嚇唬自己!
他後退一步,道:“你是個讀書人,怎麼可以……”
楊同知的話還沒說罷,陳凱之已是上了近前,楊同知想躲,陳凱之卻是一手將他揪住,握刀的手有些顫抖。
楊同知似乎感覺到了陳凱之的顫抖,猛地,他下意識地認為陳凱之這理當是心虛了,連忙掙紮,一麵大叫道:“你若殺我,我做了厲鬼,也絕不放過你。”
陳凱之目中露出猶豫,事實上,他沒殺過人,可聽到這些話,竟是笑了:“爾此去泉台,若真能化身為厲鬼,他日我到了泉下,再斬你一次!”
就在此刻,手如閃電,陌刀狠狠的插入楊同知的肋骨,嗤的一聲,一股血霧噴出,楊同知驚恐地看著陳凱之,劇烈的疼痛令他身子劇烈的顫動,他獰聲道:“你……陳凱之……”
那本是帶著憤恨的瞳孔,卻是突然開始散起來,在他身下,鮮血泊泊,衣衫已濕了一片。
陳凱之急促的呼吸,緩緩地抽出了刀,可那一腔熱血,終究還是隨之噴吐在了陳凱之的身上。
看著這倒在血泊中的屍首,陳凱之舔了舔嘴,也不知是激動還是畏懼。
將刀隨意的棄於這農舍之中,陳凱之若無其事般地走出了農舍。
幾個差役在外望風,其實他們都以為陳凱之不過是泄憤而已,頂多就是打上一頓,其餘的事交給他們來辦便可。
可陳凱之一身血衣踱步而出,幾個差役麵麵相覷。
陳凱之抿了抿嘴,雙手抱起,深深朝他們作揖。
吳差役等人錯愕過後,忙回禮。
陳凱之笑著道:“勞煩幾位兄台處理善後了。”
吳差役很快就回了神,笑道:“乾柴和火油都已預備好了,陳生員且先回吧。”
陳凱之隻點點頭,早有人給他預備了一身衣衫,將血衣換下,陳凱之孑身一人,朝月兒的方向徐徐而去。
很快,身後火焰席卷著漫天煙塵衝向天空,將陳凱之的前路照射的通亮,陳凱之這時,方才將一顆不安躁動的心徹底地放下。
殺人的感覺,有些緊張,緊張到自始至終,在這個過程,陳凱之仿佛失去了意識一般,沒有了嗅覺,隻看到眼前都是殷紅的。
可是他知道,自己非要殺不可,為了當初被迫害的自己,也為了那位遭受無妄之災的秦博士。
也為了徹底地了結這件事,將朝中的那些陰謀和自己隔絕開,他隻是個小人物而已,不能再有什麼牽連了。
今夜之後,一切到此為止。
自己現在所求的,也不過是在這世上能有個立足之地罷了。
折騰了一晚,他覺得體力有些不支,雙腿猶如踩在棉花糖上,軟軟的無力,陳凱之心裡不禁生出一絲疲憊,看來在這個時代生存,單有腦子是不夠的,應該學點功夫才是。
深深歎了一口氣,背著手,朝向熟悉的方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