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沒有把郝玉的話當回事。他的糖衣炮彈是要打向學校領導的,而現在的學校又不像是擴招時代的學校,他們不欠銀行的貸款,也不需要銀行的貸款,在所有費用都來自於財政撥款的時代,學校領導與銀行就像是兩條平行線,根本不會交彙。
然而,郝玉卻是有些將功贖罪,亡羊補牢為時不晚的心思。
下午回到銀行,她就將楊銳和皇冠車的故事,說給了分理處的所有人。
分理處主任與負責楊銳的小陳同誌,頓時給上了心。
“這是我疏忽了,最近一段時間,我專注於所內的工作,與大客戶的聯係不夠緊密。”小陳迅速的做自我批評:“我一定要加強學習,改善工作,恢複與大客戶的關係。”
當著所有人的麵,主任點頭讚許,又說了些場麵話。等到小會結束了,主任又拉著小陳小聲說:“楊銳這邊沒有再跟了?皇冠車可不便宜呢,他是不是用咱們的貸款買的。”
“不會。”小陳說著笑了一下,道:“其實,他就是用咱們的貸款買的又能怎麼樣,到時候能把錢還上就行了。”
他實際上想說的是,即使還不上也沒關係。
現在的銀行,對貸款的要求比收款的要求嚴格多了,畢竟是自己家印的鈔票,收不回來也不心疼,而貸款本身是有注水經濟的作用的。
在84年初,各家銀行的貸款任務都如山一般沉重,沒有幾個銀行職員能想得到日後的收款措施。
主任也就是這麼一說,現在能買得起皇冠的不是一般人,能買得到皇冠車的更不是一般人。
楊銳有車,或者是有私家車坐,都算是有實力的民間人士。
主任摸著下巴琢磨道:“我估計,楊銳給小郝說的半真半假,你再繼續打問一下,要是有咱們能幫忙的地方,咱們就給他幫這個忙,這一次,讓他買咱們的國庫券。”
“就買國庫券,再貸款不行?我看他好像不太想買國庫券。”
“這天底下,有人想買國庫券嗎?”主任笑了。
小陳也笑了:“您都知道他不想買了,再讓他買,他能行嗎?要不然,咱們還是想辦法貸款給他?”
主任擺擺手:“這不是讓你看看咱們能不能幫忙嗎?要是能幫忙,國庫券還是貸款,他也不在乎的,是不是?再者,貸款是往外出錢,國庫券是往裡進錢,咱們隻出不進,他隻進不出,這個關係也不好維持不是?”
小陳心領神會,轉念又憂心道:“這皇冠車辦不了的事,咱們能幫忙嗎?”
“那我肯定不能打包票,不過,中國的事,無外乎人情世故,北大的領導我不認識,但領導總有親朋好友吧。我在清華分理處做了這麼些年,接觸一個領導,就能接觸100個領導的身邊人,這些人,總有用得著銀行的時候,你說對不對?”
領導說經驗,做職員的自然要捧場。小陳一副榮幸之至的表情說“對”。
主任滔滔不絕的講了半天,才意猶未儘的道:“你先去問楊銳情況,回來以後,咱們再開會討論。
小陳依言而去,正好逮住猶豫不決的楊銳。
作為一個項目或者一個課題,楊銳對於克隆突變基因本身,實際上並沒有濃厚的興趣,他個人更喜歡應用性的技術,而非基礎性的研究。
如果能做出緩解心絞痛的藥物,製成副作用更小的止痛藥等等,這種成就感是空前的。但是,隻是發現藥物的靶向目標,然後看著彆人用這種研究製成藥品,成就感就變的間接性了。
自己讀研的時候,楊銳對於研究的東西是沒有選擇的資格的。在過去的一兩年時間裡,楊銳才真真正正的體驗到了不同類型的研究。
楊銳私下裡比較,相比一係列的純學術論文,他似乎更喜歡輔酶q10的生產技術,儘管明知道自己的學術論文,最終會轉化成有用的東西,但輔酶q10的生產技術所帶來的那種能夠做出實際東西的快感,還是勝過了所謂的未來成績。
所以楊銳本身是不在乎克隆突變基因是他做出來的,還是黃茂做出來的。
做科研的人,尤其是做自然科學的人,除了少數如理論物理這樣的專業,大部分的科研工作者,最終的目標都是轉作科研老板了。
確定方向,獲取經費,分配任務,督促進度,檢查成果等一係列的工作,是大部分的教授級人物的追求,更是牛牌學者的日常。
楊銳沒有一顆愛因斯坦或者霍金般的大腦,那他唯一有可能走上科研巔峰的道路,也就是成為愛迪生或者奧本海默了。
當然,這是一條權力和聲望並重的坦途,楊銳隻是不確定,自己是否這麼早就專做老板。
20餘歲的黃茂,還沒有50歲時的經驗和能力,雖然潛力無窮,卻尚未證明自己。
楊銳也無法確定現在的黃茂是否能贏下與理查德的科研的競賽。
如果輸了,且不說一條價值數百影響因子的創意丟掉了,前期的投入也都要打水漂了。
但是,楊銳也不能無視龐校長的警告質疑繼續這項實驗,即使他明知道這是來自利益方的亂命,龐校長卻有程序正義的保護。
而再換一個角度看,即使楊銳繼續參與實驗,他也不能保證就能勝過理查德。
加州大學的名牌教授,想來是有些水平的。
小陳的建議,給楊銳展示了另一條路。他也不管小陳是不是真的能幫上忙,還是大略的說出了情況,並且許諾,問題解決以後,願意購買10萬元的國債。
再過幾個月,國債二級市場將開放,被允許個人交易的國債不再是一潭死水,反而會有不小的漲幅,儘管不會像郵票的漲勢那樣誇張,但也不算是損失。
楊銳拿到手又沒有花出去的分紅不少,另一方麵,為了籌建實驗室,他不能用於長期投資的現金也不在少數,因此不再吝嗇於購買國債。
對小陳來說,十萬元國債的刺激性不亞於連發三個月的獎金,過濾掉亂糟糟的科研名詞,他立刻興奮的返回與主任商量。
分理處的主任亦是毫不猶豫的召開全處的會議,商討取悅於楊銳的方式,並直言道:“咱們分理處建立多年,有著良好的社會關係,大家也都建立了許多健康的個人關係和個人渠道,現在,就是利用這些渠道的時間了,想個辦法,給楊銳同學,引薦一位生物學界的名人。”
這是極具中國特色的大客戶服務與會議。由政府雇員組成的會議,商討如何利用政府政策的漏洞,是此類會議的主旋律。
分理處的大姐大首先舉手:“生物學界的名人,是什麼人?”
分理處主任耐心解釋:“各個生物研究所的學者啊,主管科研的領導啊,最好的選擇是學部委員,就是中科院最厲害的那幾個……”
“這我們哪認識啊。”會議室裡一片嚎叫。
“又不是讓你們認識,能找到介紹認識的人就行了。”
“給介紹人好處不?”大姐大本能的抓住重點。
主任點頭道:“當然有好處,要是事情最後能成,我可以找房管局的,幫忙解決一套兩室一廳的樓房。”
現在的住宅都是國家的,而在北京上海這樣的地方,房管局則掌握著大量的現房,以低價出租的方式,給本地市民居住。不過,此類房子亦有不同的檔次,好的如白崇禧的白公館、汪精衛的汪公館,宋美齡蔣介石的愛廬,差的有角落裡的樓梯間。
對高乾以下的當地居民來說,兩室一廳的樓房差不多是頂級條件了。
在這個人均居住麵積僅僅三五平米的年代裡,四世同堂十二平都不算新聞,五六十平米的樓房可以說是奢華級享受了。
而且,這樣的房子雖然沒有產權給個人,但隻要人活著,都是可以一直續租下去的,住房改革的時候,此類公租房也都是優先賣給個人的。
這次連郝玉都是輕吸了一口氣,問:“主任,房管局能答應了?”
“我想辦法,你們不用管這些,你們的任務,就是發動關係網,找到解決問題的關鍵。咱們分理處,誰能做好這個中間人,誰就是今年的先進個人,他本年度的任務,減少一半。”
這下子,會議室徹底熱烈了起來。
銀行職員最重的壓力,就是每年的任務,延續著過去幾十年的指標性政策,銀行的各項指標都是與錢掛鉤的。每個月要推銷出去的國債,每個月要推銷出去的貸款等等,把每個銀行職員都壓得喘不過氣來。
為了充分的“調動”員工的積極性,銀行的獎金乃至工資都是與各項指標相聯係的。完不成任務而拿不到工資,甚至為了完成任務把工資貼進去的,大有人在。所以,直到90年代,銀行都不在最受歡迎的工作列表裡,在這個年代,電霸王水閻王才是最好的單位。
不過,銀行也是有權利的。一方麵,他們是求著人貸款出去,可另一方麵,那些發不出工資的國企和吃飯財政的政府,也是求著他們貸款的。
現在的各級單位都肩負著為職工謀福利的責任,每年的職工考核職工打分都不是說笑的,一級領導要是年年負分,那是很難乾下去的,至於蓋簡易樓分給職工,蓋小樓房分給領導的事情,更是少不了從銀行借錢。
所謂晴天送傘,雨天收傘,沒有哪個單位,永遠都遇不到雨天。
而就國內目前的狀況,小小的一家分理處,也能牽出無數的渠道。
小半天時間,主任就理出了多條線路,在與楊銳進行了深入溝通以後,他們確定了一條直指大道的方向:
分理處大姐大的親戚熟人所在的企業效益不行,廠裡的車間主任卻是楊銳的係主任蔡教授的小舅子。
這樣,隻要通過不超過5個人的中轉,楊銳就能直接聯係到係主任蔡教授。
最妙的是,說情的任務,有蔡教授的小舅子負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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