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踏步如雷,他們黑壓壓向前,彙成雷鳴般的整齊轟響。
無數麵旗幟飄揚,一層一層的槍林隨旗而行,浩大的清軍陣列向前逼去,他們盔甲顏色雖然各異,但盔上飄揚的紅纓皆是火紅一片。
對麵日軍一樣結陣逼來,他們號鼓中帶著一種奇怪的韻律,悠悠揚揚好似漢唐之音。如林的竹矛竹刀,各色的家徽旗覆蓋如雲,一層層華麗的盔甲,他們就算竹甲上都要塗上鮮豔的紅漆,望之有若櫻花一樣絢爛。
金鼓號令聲中,雙方緩緩靠近。
這是久留米藩的一處盆地,三麵是山,一麵環海,中間是平原,確是雙方進行野戰會戰的絕好場所。
他們不斷靠近,清國自烏真哈超炮營覆滅後,就一直重建緩慢,此次征日也沒有攜帶火炮。
而日本國能熟練運用各種鐵炮戰術,但火炮運用一向落後,國中雖有少量“大筒”、“國崩”,但多放在各大名居城上。史書頗能重筆的關原之戰不過用了三門火炮,還是佛狼機小炮,所以此陣日軍一樣沒有攜帶火炮。
因此他們彼此逼近到一裡範圍才停了下來。
清軍步騎肅然列陣,在一處山丘上,多鐸取出多爾袞賞賜下來的,自己視若寶貝的千裡鏡,往對麵日軍陣地看去。他身邊的阿巴泰也有千裡鏡,但餘者各人,便是各旗的固山額真,貝勒貝子,也沒能夠擁有這樣的軍國利器。
對麵喧嘩一片,他們似乎正在結成鶴翼陣,最前置為弓手、鐵炮手,左右兩翼由諸備組成先手,二先手,觀陣勢有若鶴之雙翅展開,可謂攻守兼備。
他們本陣處於一片山坡上,多鐸看到一些似乎是藩主大名的人,個個穿著或紅或綠或紫的盔甲,華麗非常。他們還多戴有著牛角的頭盔,一些人臉上還有麵具,頗為猙獰可怕,一些人手上則拿著折扇。
他們騎在馬上,身邊有各副將、軍師、佑筆、軍奉行、軍目付等番頭,卻不知哪一個是總大將,又或許是諸大名聯合決策。
然後他們周邊布滿了衣著鮮豔的精銳武士,這些人個個身後背著很顯眼的大球,或紅或黑,多鐸知道這東西叫母衣,以竹為架以布撐成,除了裝飾之用外,似乎可以用來防止流矢。
這些人亦是所謂的母衣眾,有黑母衣眾,赤母衣眾等分,若是騎馬,則稱為馬回眾。他們算是各大名最精銳的護衛,個個手上持的不是薙刀,就是大太刀。內中更有一些屬於旗本武士。
然後山坡周邊又有眾多的幡持,個個手上持著家徽旗,迎風招展著。日本軍隊似乎非常好用旗號,各人手上持的,背上插的,那邊陣地就是一片片旗幟的海洋,非常的花枝招展。
除了軍旗外,還有各種各樣的馬印,個個高杆上挑著奇奇怪怪的東西,有旗,有紙片,有帽子,有扇子,有羽毛,多鐸還看到一個大大的燈籠,讓他心中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最後就是列在各陣處,由龐大足輕構成的軍團備隊了,侍大將、槍大將、鐵炮大將、足輕大將、弓大將以及其下的鐵炮組、長柄組、弓組、騎馬隊,密密麻麻聚集,各戰隊之間還有使番來回跑動。
他們差不多一備有六百二十八人,然後一隊有二十五人,內除持鐮奉行與小幡持外,基本上是搏戰足輕。
這些足輕戴著陣笠,身穿足輕胴,他們盔甲簡陋,多用竹或皮革所製,隻有少量使用鐵料,但因為日本盔甲喜好塗漆,不是紅漆就是黑漆,看上去倒威武不凡。
多鐸還看到軍陣中一些騎馬之人,不過顯然那種矮小的日本馬很難算戰馬,此時的日本“騎兵”應該稱馬上步兵才是。
事實上依這些時間多鐸對日本騎兵的了解,雖然軍陣移動時他們會有很多“騎兵”,到了真正的交戰,他們除將領絕對不許下馬外,剩餘“騎兵”都要下馬作戰。一些母衣眾、旗本武士也可算真正騎兵。
大清騎兵雖然也很喜歡下馬作戰,但隻是出於戰術的考慮,真正要騎兵衝鋒還是可以的,這日本好象沒聽過萬騎衝鋒的事情。
他目光特彆在那些鐵炮手身上掠過,日本火器的名聲他是知道的,明國鳥銃最初也是從日本國傳入,特彆他們火器威力強大。
當時大清還是建州女真時,朝鮮主簿申忠一出使建州,酋長馬臣向申忠一打聽日本情況,申忠一稱:“倭銃能穿兩重真木防牌籠以薄鐵者,透過此盔,何足道哉。”女真人之立左右者,皆相顧愕然。
這種威力強大的鳥銃隻是明軍中的三錢彈藥鳥銃,也就是日軍鐵炮手使用的三匁筒鐵炮。而按他們的裝彈藥量劃分,一匁五分筒到五十匁都有,一些武士更使用十匁筒鐵炮。
這種鐵炮的威力,在約二十步距離上,可以擊穿大半尺厚的硬木,可以說很少有什麼盾牌盾車可以防住他們轟擊。
好在使用十匁筒鐵炮的武士還是少,大部分鐵炮手還是使用三匁筒鐵炮,少量一些人使用六匁筒的鐵炮。
讓多鐸更放心的是,聯合諸多大名,他們整個軍陣的鐵炮手估計隻有二千多,還不如已方的鳥銃手多。畢竟火器不是隨隨便便一個小諸侯玩得起的,他們曆史有名的織田信長不過才三千鐵炮手,就威赫整個日本。
而且日本國承平太久了,關原之戰已經過去四十幾年,現在各藩武備廢黜,幕府又不斷對西南諸藩打壓,諸多遭受改易的武士淪為浪人,各家大名更沒錢養兵,特彆鐵炮手這種非常燒錢的兵。
此時他們能湊出兩千鐵炮手已經讓多鐸感到驚異。
讓多鐸皺眉的是,似乎知道這邊有大量的火器手與弓箭手,而且威力不小,日軍陣地中準備了大量的竹束、步楯。
他們鐵炮戰術運用熟練而淩厲,所以相互為了防彈,就開發出了竹束這種防彈利器。以有韌性與彈性的老竹紮在一起,捆成一尺多厚,排成列,就可以有效阻止彈丸的衝擊。
多鐸實驗過,防彈效果似乎不會差過己方精心製造的盾車。
若在竹束中挖出孔洞,鐵炮手就可以躲在裡麵射擊。
步楯也是一樣,硬木厚達數寸,一人多高,可以有效防護箭矢,弓箭手也可以借此掩護射箭。
特彆日軍此次有備而來,不但陣中布滿普通的竹束、步楯,陣列前方還準備了大量的車型竹束,車型步楯,不但方便推動移動,而且內中皆有孔洞,士卒不論射箭射銃,皆可躲在內中。
多鐸看得微微皺眉,日軍兩翼一側是大海,一側是山地,己方的騎兵不好從側翼攻擊,隻能硬打硬從中間突破。那樣就要麵對倭人的車型竹束,車型步楯,傷亡就大了。
好在自己也有犀利火器手,而且為了防護,更準備了大量的精良盾車,就從他們的前麵突進去!
想到這裡,多鐸看向了身邊的阿巴泰。
……
激昂的戰鼓中,清軍踩著鼓點前進,他們層層疊疊,如牆而進,最前方是漢軍旗鳥銃手,然後是各旗弓手,然後是各旗披甲人。他們整齊邁步,盾牌層層,長矛疊疊。越往後陣,長兵虎槍就越發密集,在陽光下閃耀著絢目的光芒。
日軍那邊也開始進行戰前動員,“嘿嘿呼呼”聲不絕,清軍繼續前進,他們保持整齊的戰列,兵器如林,行進中甲片響成一片,密集的旗幟飄揚如潮。
一些巴牙喇騎馬跟在後麵,而在隊伍最前方,是數百輛由朝鮮跟役推動的精良盾車,護板厚實,鋪著牛皮與棉被,可以有效防護銃彈。又有數十騎的外藩蒙古兵奔過盾車,他們一直奔到日軍車型竹束,車型步楯前的百多步,但那邊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
那些外藩蒙古兵又奔近了一些,開始使用騎弓拋射箭矢,引誘他們鐵炮手射擊。但那邊仍然靜悄悄的,偶爾一些痛哼呻吟,隨後就被嚴厲的喝止聲壓了下去,且那些蒙古兵拋射的箭矢也多數被日軍陣中的竹束、步楯擋了下去。
那些外藩蒙古兵跑得更近,衝入日軍陣前的五十步,甚至更近,他們的火器仍然沒有動靜。不過一些步楯後傳出悠揚的口令聲,聲音頗有韻律,好似唱戲的,然後就見一些巨大的步弓從步楯邊出現。
那些日軍弓手張開比他們人還高的竹弓,一直拉到滿月,然後鬆開弓弦。
箭矢的呼嘯聲非常淩厲,重量超過二、三兩的箭矢疾射過來,中者立時悶哼倒地,就是馬匹中箭都慘嘶摔倒,
弓弦崩響中,不時有蒙古騎兵被射翻地上,他們大多身著輕甲,哪擋得住這種近距離非常犀利的日弓?很快這些外藩蒙古兵就轟轟轟的策動馬匹退了下去。
多鐸移了移千裡鏡,這些大名聯軍不簡單哪。
不過這時清軍盾車已經推入日軍陣前一百步,那邊號令聲層層,那些弓手退下,黑壓壓的火銃管就從那些竹束口探了出來。
所有的清軍都伏低了身子,儘量利用盾車掩護自己,那些推車的朝鮮人也儘量低下了頭,雙手用力推動盾車前行。
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猛然一聲金鼓聲從日軍本陣中傳來,隨後就聽銃聲響成一片,一股股淩厲的火光從各竹束口冒出,隨後濃重的白煙彌漫開來,籠罩了日軍陣前數百架的竹束空間。
多鐸有一種心驚的感覺,好淩厲的火器,似乎在威力上不會差過自己經曆的靖邊軍多少。
他看到一些車輛停止,顯然是有一些推車的朝鮮跟役被射中,不過好在盾車精良,後麵跟隨的八旗銃兵與弓手又儘量利用車輛掩護自己,就算一些人運氣不佳被射中,但傷亡顯然還不大。
六十步,又一陣排銃的聲音,火光與煙霧在竹束那邊連成一片,這一陣排槍似乎清軍這邊倒下的人更多,一些盾車也被打穿了,可能是那種六匁筒鐵炮。
五十步,日軍那邊又爆出了更為猛烈的排銃聲音,日軍的竹束空間已經完全被煙霧覆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