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章 洪流(1 / 1)

飯後,孔三依舊忙開,整理帳冊,還向老胡通報各項事務。

他管著營中的練兵與後勤諸事,各類事務繁多,經常忙個不可開交,然老胡是個正統的文盲,這些細活就算有心也無力。他還是個懶人,不說無力,就是有力也懶得管。

好在有孔三在,諸事都可以交給他,自己落得一身輕鬆,這點他也是學習王大將軍,有活都讓部下乾,美其名曰,放權。

聽著孔三的通報,老胡威嚴的道:“很好,你乾得不錯,繼續努力。”

孔三淡淡抬頭看了他一眼,老胡立時換了顏色,點頭哈腰道:“孔爺辛苦了,能者多勞,嗬嗬。”

孔三還向老胡通報一些人事,當日收編進的小袁營人馬,經過這些階段的觀察,一些願意親近的大小頭目,該拉攏的應該拉攏一下,該提拔的提拔一下。

那些不對付的,應該安排些送死的任務,將他們消耗倒,他已經列了名單,就等老胡決定。

老胡頭痛的擺擺手:“好了好了,孔爺看著安排吧。”

他想起一事:“對了,我們巡山營鄰近紮了幾個營,那幾營總哨為人豪邁,應該交遊一下,我們營中那幾尊玉佛很不錯,孔爺讓人取來,俺老胡今晚無事,隨便去拜訪一下幾位爺。”

多個朋友多條路,老胡還是很喜歡交朋友的,而闖營軍律雖說人不能囊一金,犯者死,但兵將,特彆外營兵將,私藏金銀者不少,老胡也偷藏了一些好東西,準備日後回宣府鎮過好日子。

有時老營也會賞賜一些金銀下來,比如今日,金銀珠玉雖然現在闖營不值錢,然不是沒有喜歡的人。所以老胡準備帶一些珠寶前去拜訪各總哨們。

孔三點點頭,多結交一些將領,對情報之事頗有好處,特彆對某些心懷不滿的將官們。

闖營現在實行平均製度。雖然可讓將士們同心同德度過很多難關,然畢竟人性難以改變,特彆對原來那些降將們,他們私下就對這種製度頗為不滿。

現在雖然壓抑住,就不知什麼時候爆發出來。這點可以利用。

老胡興高采烈走後,孔三默默在帳中整理文冊,由外及內,推斷闖營諸事。又書寫一些看似普通,其實儘是密語的冊子,這種密語,需要相關書籍才能開啟密碼,等閒人等,是破譯不出來的。

良久,孔三放下筆墨。推開帳篷,外麵一片黑暗,隻隱隱一些火把,還有巡邏更鼓的聲音傳來。

看著黑沉的夜空,孔三靜靜的想,在這一片黑暗的闖營中,有多少人若自己一樣默默潛伏?

看著夜空,孔三不由自主想念家中的嬌妻,還有幾個子女,就不知道自己的任務。要做到什麼時候,何時可以見到她們?

不過孔三堅信,自己會等到大將軍發兵的時候,一切終將過去。黑夜過後是天明。

……

第二天四更,巡山營蓐食聽令,天微亮,又隨大軍出發,這日大軍到了郟縣,巡山營奉命與友營攻打名聞青史的臨灃寨。

卻是臨灃寨當初在李闖下湖廣時。迫於形勢,承認了闖營統治,立了旗,雖然仍不讓闖兵進駐,但也算屬於李闖治下。但闖軍主力到了湖廣後,很快臨灃寨又將闖旗拔掉了,表示自己仍為大明子民。

不過現在見闖營浩浩蕩蕩開來,兵馬蔓延無邊,寨內二大姓豪強商議後,又將闖旗豎起來,但對闖營要求他們交供一千石軍糧的命令給於拒絕。

李自成大怒,決定給寨內的豪強士紳一點顏色看看,初時令一外營進攻,二百老營押陣。

然這臨灃寨非常不好打,此寨東高西低,周邊包括了平、沙、山、崗、窪五種地形,寨東、寨西是發源於香山的利溥、灃溪二水,北是山崗加北汝河,南還是山,這種地勢,讓人有力無處使,人海戰術,非常不容易發揮。

臨灃寨的寨牆還非常高厚,淺紅色條石砌築的寨牆高有二丈多,配上周邊的水流,更高更深了。此寨牆上還有城樓,上麵光垛口就有八百多個,論起防護硬件,比原來的郟縣縣城還得力。

城內主要是兩大姓,相互聯姻,同宗同族,團結非常,絕對沒有內應開門的說法,富戶紛紛來投,更增加他們的財力。

臨灃寨牆上,甚至架設了十數門佛郎機火炮,還有大量的弓箭鳥銃,都是精良的武器,所以那外營打了一天,連寨牆都沒摸到,就失敗而歸。

第二天巡山營與兩個外營攻打臨灃寨,萬餘兵力同時進攻,主要打西寨“臨灃門”,東寨“溥濱門”,還有南寨門,甚至艱難的拉來幾門火炮助陣。

然臨灃寨地形讓他們兵力展不開,而且寨內抵抗非常頑強,最後甚至婦女小孩齊上陣,三營闖軍傷亡上千人,還是連寨牆都爬不上去。

李自成對這個豪強寨子也無可奈何,難道大軍全部留在這,就為了打一個土寨?好在臨灃寨派來商談之人,願意供應二百石糧草勞軍,闖營有了台階,就順水推舟而下,鬱悶的離開這個寨子。

此後的進軍打糧,對闖營來說不是一個好的回憶,郟縣西去,一般都是狹長的河穀地,除了一些歸屬闖營勢力,一般縣城州城,儘成斷垣殘壁,已沒有居民存在。

有了就近山林嶺崗選擇,平川的殘餘百姓儘逃亡一空,平野上空無一人,村鎮儘成廢土,連寨子都極少極少,而河穀兩側的山地各處,有建寨的,都是當地的豪強土霸,士紳大族。

他們寨子依據地勢,易守難攻,又內部團結,財力充足,如臨灃寨一樣,個個不好惹,更不好打。

除了攻一些小寨子,闖營基本上對大寨無可奈何,最多威脅他們供應一些糧草便罷。

這些豪強冷漠地看著闖營在外經過,他們無所謂寨牆上豎的是闖旗還是朝廷的大旗。對他們來說,不論哪方勢力來了,都立於不敗之地,他們也不會許可哪一方勢力。進入他們的寨內。

他們也是穩坐釣魚台,亂世過後,盛世來臨,新的朝代降臨,一切從頭開始。要治理地方,哪個官府又離得開他們?他們又是掌控一方的大族。

闖營一路掃蕩而去,小寨弱寨紛紛遭殃,餘下真正的豪強大族屹立。那些弱小者,那些無自保百姓遭遇看在眼裡,反讓他們寨中更為團結,全寨戰鬥到最後一個人,不是隨便說說。

……

四月下,李自成大軍終於離潼關不遠,逼到了陝縣門前。與河南府各地一樣,此縣村落皆空,到處止存廢址,蓬蒿連綿。

不過讓李闖大軍喜出望外的是,縣城居然有人居住,卻是李自成大軍南下湖廣後,新任知縣李貞招民耕種,耕近城之田以為糊口。

李自成立時下令攻城,陝縣半為甌脫,居民不滿五千。青壯更少,就算陝縣地形西、北、南都不利攻打,然闖軍密密匝匝布於東城前,一個衝鋒。一鼓就攻上城頭,打開城門。

巡山營也布在前陣,然還沒輪到老胡,就聽前方歡聲震天,隱隱還有城內驚恐欲絕的叫聲,然後見潮水般的驍騎從東門洶湧而入。城內更是一片哭聲連天,顯然老營兵在內中大開殺戒。

從郟縣來,一路打糧就不順利,闖營各人已經憋了一肚子火,看來此次之戰,闖營上層有意放縱這些軍士,還含著就要逼到潼關,有殺雞儆猴的意思。

雖李岩等文人加入後,闖營開始嚴明軍紀,然也有攻城時迎降者不殺,守一日殺十之三,二日殺十之七,三日屠之的說法,便是軍中幕僚文人,也不覺得這樣的規定有什麼不對。

城內一片的哭聲中,還有一片的歡叫:“抓到知縣老兒了。”

老胡探頭看去,就見城門口湧出數十個老營兵,他們七手八腳的扯著一個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而來。

那男子頭上的官帽已經不見了,身上官服也是七零八落,他雙手被牢牢綁著,一路由各人拖扯過來,兀自不屈,一路罵聲不絕。

隨後老胡看到後方那杆大旗動了,隨之一色驍勇的騎士,一層又一層,旗手個個舉著白纓黑緞旗,那是標營的標誌。然後還有一杆特彆的大旗,旗纓似乎用馬鬃所製,旗杆旗尖,似乎用白銀所製,銀光閃閃,極為值錢,這是老胡的想法。

然後他第一次看到李闖,一個很象色目人的中年人,一臉的絡腮胡子,頭上戴著白色紅纓氈帽,身穿藍色舊箭服,外麵罩著披風,他騎在一匹烏龍駒上,毛多而卷,行止間,腰間寶劍與描金箭囊時而露出。

李闖身旁,還有許多同樣策馬的將領,老胡隻認出一個田見秀,一個李過,彆的就不認識了,軍略決策輪不到外營,老營也從來不會招他們議事,隻塘馬通知下來便罷。

同樣策馬的還有許多文人,老胡更是一個都不認識,他隻雙目看著李自成,心想:“各營人馬將李闖王吹上天,現在看來,也沒有三頭六臂嘛。”

他的身旁,孔三則比較注意觀察那方各人,默記在心。

然後標營人馬從巡山營旁經過,在前方不遠停下,那知縣李貞已經被押解到李闖麵前,他滿身滿臉的血,一見李自成的麵,就對他大罵,人影綽綽,老胡這邊看不真切,不過還是極力探頭。

這時刻間,那知縣似乎已經罵了很多句,但老胡隻聽清楚一句:“……賊子,驅百姓死守者,知縣耳,妄殺何為?”

李自成說了句什麼,那知縣極為剛烈,隻是厲聲大罵,然後見李自成大怒,下令將那知縣官服脫去,倒懸在旁邊一顆樹上。那知縣被吊在樹上,仍然大罵不止,他淒厲高呼:“高皇帝有靈,我必訴上帝以殺賊!”

李闖身邊眾人一齊大罵,一個穿著很值錢,老胡不知道是誰的文人,孔三卻知道那人乃是牛金星,聽他放聲長笑:“天心厭明,昊天上帝,已然不再眷顧明朝。”

不過那知縣還是大罵,罵得牛金星啞口無言,罵得李闖與身旁眾人惱羞成怒,下令將那李貞舌頭割去,最後將他砍得十數段。還不解恨,下令搜索這李貞的親屬,聞聽他母親喬氏,還有他的妻室早已自儘,這才恨恨作罷。

看那知縣慘死,老胡心中歎道:“唉,好官總是不得好死。”

老胡還是有自己的判斷標準的,在他看來,亂世中招民耕種,又寧死不屈者,自然是好官,剛才那種場麵,換成他,早就投降了。

孔三垂下頭,心中默默道:“英烈千古。”

……

打下陝縣,也讓闖營改變了主意,原本他們打算將後勤糧草重地放在洛陽,但看看陝縣地形,似乎此處囤積糧秣更佳。而且洛陽離潼關也頗遠,有五百多裡,從陝縣西去潼關,不過二百多裡。

此時李自成親領這路大軍,四萬馬兵,十五萬步兵,又裹脅了約十萬饑民,除了有部分哨馬逼到潼關前方,主力還在陝縣一線。甚至部分老營還監督一些外營與饑民四處打糧,火炮與一些車馬更落在後方。

此外還有萬餘馬步監視開封那邊動靜,順便在開封府打糧與裹脅饑民,然後從虎牢關等地運入河南府。

四月二十五日,李闖大軍,再次浩浩蕩蕩西進,人潮的洪流,在各官道土路上蔓延。

陝縣西去還有靈寶、閿鄉二縣,都位於黃河邊,縣城也有百姓與縣令。不過陝縣被破後,不論官民皆逃之一空,沿途他們遭到闖軍哨馬的剿殺,百姓大部分逃入山原,隻有少量逃進潼關。

闖軍密集的人馬隻是西進,有若洪流浪潮,巡山營也是浪花的一朵,不過除了初見黃河的興奮,餘下的行軍,是那樣的枯燥無味,特彆進陝西這種路,怎麼說。

到處是溝壑縱橫,支離破碎的土原、土梁、土溝聳立四方,有時兩原間看起來距離很短,走起來卻不容易,讓一些在河南與湖廣投進來的兵極不適應,深刻感受到什麼叫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老胡也是極不適應的一員,他早習慣了華北大平原,河南大平原那種一馬平川的平坦,就算遇山過崗,也不會象這裡一樣,麵前突然出現一條深溝,然後要繞道走個半天,這讓他一路罵罵咧咧不止。

當然,對李自成、還有老營各將來說,陝西的道路,他們已經走習慣了,且越是鄰近潼關,他們的心越是砰砰跳。啊,故鄉啊故鄉,終於要見到你了,衣錦還鄉的期盼,終於要實現了。

對了,見了熟人,第一句該怎麼說?

大軍一路向西,終於,在四月下快到五月,人潮的洪流,逼到牛頭原之前,前方不遠,就是潼關第一關金陡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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