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吏員考試後,很快宣府鎮陷入沸騰,特彆這道“二將擊炮題”,又稱“王氏算題”傳出後,宣府鎮更是進入全民解題的浪潮。
這道壓軸的,永寧侯親設的大題引起無數人興趣,依事後所知,數千考試的士子,不說有人解答出來,甚至連提出思想都不行,更有人考得吐血,引起很多人關切。
好在他並無大礙,讓眾人放下心來。
有難度,才有提戰性,成為開宗立派的大宗師誰不心動?不說宣鎮的小學、中學、大學學子,甚至鎮內的官,民,士紳,百姓,軍人,閒時都在紙上算算,各類的算術書籍更在宣府鎮賣得火熱。
甚至李邦華都集中朱之馮,馬國璽,吳植等人探討這道題目。
趙瑄現在也出名了。
其實鐘顯才與他一樣出名,隻是鐘顯才現在歸化城,未處於風暴輿論中心罷了。趙瑄則在鎮城,很多官將見到他,都會打趣一聲:“趙兄弟……吾一炮擊之,爾鴽堆儘跨也。”
趙瑄倒沒在意眾人的打趣,他一顆心,都沉醉在王鬥設計的這道算術題中。他敏銳的感覺到,大將軍在這道題上諸多的良苦用心,更敏銳的預感到,這道算術題,是自己炮營如虎添翼的關鍵。
身為炮營主官,趙瑄對算術也略有研究,麾下將士,書吏等人,精通粗通數學者不在少數。
他彙集麾下精兵強將,連日研究這道“王氏算題”,隻是看著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體方程,麾下更用粉筆算了幾黑板,上麵四元術列了一片又一片,卻連解題的大門都摸不著。
趙瑄頭痛欲裂,有言快刀斬亂麻,他敏銳的覺得,必須先找出一個關鍵點,隻是關鍵點在哪?
呆呆看著那道數學題。他一樣有吐血的感覺。
很快的,這次的吏員考題儘數上了這期的宣鎮時報,“二將擊炮題”赫然在列,內中配上士子考得吐血的驚竦內容。引起的風暴,有颶風似的向鎮外席卷而去。
報紙所到之處,似乎每一處地方都沸騰起來,傳到京師時,一樣全城騷動。各茶館酒樓熱議不說,便目不識丁的小民也會提個兩句:“知道嗎,宣府鎮考吏員算術,一個士子算得吐血……”
“真的,什麼題這麼難?”
“聽說是永寧侯親自設題的,現在都稱王氏算題……”
無數人對宣府鎮考題起了興趣,很多人第一次覺得,原來算術也是這麼有意思。
宣府鎮的吏員考試,當然引起京師百官的注意,他們都看著報紙。一道道的分析題目,不過前麵的國文考題,被他們不約而同忽視了,按宣府鎮出的題目,自己能答對幾題?
難道說自己寒窗苦讀幾十年,連在宣府鎮當吏員的資格都不夠?
這太打擊人了,也太讓人害怕了。
還有,宣府鎮出的策論題,題題尖銳無比,便如第一道:“有一州。國初有口三十四萬餘,夏稅秋糧年計十四萬石餘,今有口六十萬餘,夏稅秋糧年計五萬石。此為何故?請解答。”
明眼人一看,這當中涉及到了士紳問題,不是士紳的逃稅抗稅,廣占田地,怎麼會丁口增加,反而稅糧下降?
人言氣數已儘。其實還不是土地與人口,還有財政的問題爆發到極點?
隻是這種題目,可謂曆代都在回避,各人心知肚明便好,誰也不會提出。宣府鎮此次卻作為考題出現,難道永寧侯要挑戰幾千年來官紳們的優待特權?他在下什麼棋?
還有後麵幾道題皆是如此,這讓很多人心中不滿。
但王鬥現在如日中天,兵強馬壯,誰敢明麵挑戰他的威嚴?不知道都察院左都禦史李邦華,就是因為針對永寧侯王鬥,被皇帝陛下發配到邊陲軍鎮去了嗎?
所以眾官員忽視了這些題目,將視線全部集中到後麵的算術題上,而且有意的引導民間輿論。
明麵上,他們還對這些算術題不屑一顧,強調讀書人的精力,還是應該放在經文上,便如內閣首輔周延儒代表眾官放言:“書數隻是小道,四書五經,聖人微言大義才是堂皇正道。”
他的話上了成立不久的皇明時報上,不過私下裡,周延儒卻與幕僚們興味昂然的研究這些算術題,特彆那道“王氏算題”,越研究,便越覺得此題深不可測。
為了解題,他還從故紙堆中翻出早被自己遺忘的九章算術等書籍,仔細琢磨起來。
周延儒都如此,京中百官更引以風潮,閒時都會扯個幾句算學術語,似乎不如此,自己就跟不上潮流一般。
……
“嘩嘩嘩嘩……”
算盤的響動有若暴雨聲音,東暖閣上“宵衣旰食”的泥金大匾高高掛著,閣內崇禎帝背著手,手上捏著宣府時報,隻是呆呆的看著外間出神。
而在閣內,眾多太監聚著,在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的率領下,正在緊張的計算著。
他們身前,一張張條形案桌擺著,上麵放著一副副算盤,儘是戶部使用的那種黑長大盤算。這些大算盤極長,每一副可能達到五、六米,計數單位,也非常的廣大。
從上麵標的數字就可以看出,從個、十、百、千、萬甚至一直往後標,億、兆、京、垓、秭都有在內,有的更是標到穰、溝、潤、正、載等極限數字。
當然,實際的運算,能到億與兆就不錯了。
此時眾多太監與盤算一字排開,嘩嘩嘩的拔著算子,極為壯觀。
而這些大算盤,也是幾人共用一副,增強算力。
還有些太監在黑板上寫寫算算,宣府鎮的黑板與粉筆也傳入京中了,確實在草寫計算上比較方便。
對宣府鎮的吏員考試,崇禎帝豈又能不關心?報紙到後,他逐步逐題的研究,王鬥前方策論命題其實頗得他心,因為讓他想起了近期京師諸事。
陳新甲提議在京師大練新軍,崇禎帝是非常讚同的。隻是練軍需有糧餉,諸臣無計,內閣首輔周延儒提議讓富戶百官蠲助,而且還設黃綾冊薄。
周延儒設想很完美。此朝廷危困關頭,想必京師士紳百官富戶皆會慷慨解囊,以度國家燃眉之急,然而,實際呢?
眾官相互推諉。誰也不願意捐助,最後還是在皇帝暗示下,內閣首輔周延儒帶頭捐了一萬兩銀子,然後內閣大臣你一萬我五千的捐銀,下到百官,就是你一千我五百兩了,最後得到的數字,也是杯水車薪。
皇帝大為不滿,然後百官言勳戚富有,可令他們助餉。特彆戚臣嘉定伯周奎剛進為侯,人言周奎富足,作為戚臣,也應該首倡帶頭。崇禎帝認為有禮,周奎等怎麼說也是親戚,他本人更是自己親家嶽父,定會幫自己這個忙。
於是他派遣太監徐高去宣詔求助:“休戚相關,務協力設處,以備緩急。”
周奎卻道:“老臣安得多金?”
徐高泣諭再叁,周奎不得已。最後捐了一萬兩,然後各勳戚你一萬我五千,各大太監你一萬我五千,京中富戶喧沸無奈。一樣掏腰包,整得整個京城沸沸揚揚,最後才得銀三十萬兩,離新軍首期投入都相差甚遠,又如何開練?
還因為如此,周延儒飽受彈劾。
又有洪承疇奉命整頓京師。雖然手段溫和老辣,步步為營,但總有利益受損者不滿,彈劾風暴將起,洪承疇會否步李邦華後塵,極為難說。
還有,曹變蛟、王廷臣於閏月初回到駐地,差點發動兵亂,卻是他們久離己鎮,又麾下大量傷亡,附近官紳趁機吞占新軍田畝熟地。曹變蛟大怒,斬殺了一大批吞占田地的鄉紳們,使得群情鼎沸。
攻伐曹、王二人的奏疏又如雲而來,更有陰冷低語傳揚:“新軍,實為大明之禍害,就知道與民爭利……”
雖然攻伐奏疏崇禎帝儘數留中不發,但一樣心力交瘁,他有心讓二人在玉田等地繼續編練新軍,然無錢無糧,隻得作罷。最後,還是決定應曹變蛟、王廷臣之請,將二人調到遼東去,守護義州等地。
種種事情,讓崇禎帝焦頭爛額,特彆手中無錢,讓他苦惱無比,隻是大明真的沒錢嗎?捏著手中的宣府時報,皇帝不以為然,也更深的覺得,宣府鎮這次策論命題出得好。
隻是,這事隻得心中想想罷了,大明科舉成熟無比,幾百年來士子皆依此考試。鬥然改變,隻會使局勢亂上加亂,新軍之事,已經令人頭痛無比了,崇禎帝不想再增加煩心事。
不過對當中的“王氏算題”,皇帝還是非常好奇的,聽人說這道題非常難,京中百官學子私下都有計算,卻沒有一個人可以解出。
崇禎帝就不相信了,自己擁有億兆臣民,人才無數,會連區區一個邊鎮軍閥的算術命題都解不出來,他讓王德化找來宮中精通算術的太監,決定把這道題解出來。
然而半天了,眾人還是沒有停止運算的痕跡,暴雨似的珠算聲仍然響個不停。
崇禎帝皺了皺眉頭,又踱回案前,翻了翻桌上的皇明時報。比起宣府時報,皇明時報便若邸報的翻版,比較枯燥無味,自願購買的人少,所以發行後,便是各部各戶攤派,從百官的頭上扣一份報紙月錢。
又批了一會奏折,閣中還是珠算聲音不止,崇禎帝不耐煩起來,區區一道算術題,這麼多人還算不出來?
“怎麼樣,還沒有結果嗎?”
皇帝眉頭皺得更深,他不耐煩同時反更加好奇,這道“王氏算題”真這麼難?
王德化苦笑請罪:“奴婢無能,請皇上治罪……”
他抺著額頭道:“實是永寧侯這題,這題……”
大寒的天,他頭上都冒出密密汗珠,讓他油光水滑的臉閃亮一片,顯是用心過度之故,他最後給皇帝出主意:“不若將此題發給國子監,畢竟他們是正經的讀書人,特彆內中還有專門讀算科的。”
……
京師國子監位於城東安定門內,雖不如南京國子監那樣浩大,但一樣監生眾多,他們除學習四書五經外。還要兼習《性理大全》,以及律令、書數等課,更設有專門的律學、書學、算學等博士。
不過說實在,這些人地位低卑。就是博士最高也不過從九品,哪如五經博士,個個正五品以上,由此也可以看出律、書、算三科在大明地位的低下。
然今天,算學科的博士突然接到聖旨。讓他們計算那道“王氏算題”,務必算出,體現朝廷的實力與威嚴。
這個整個國子監都轟動了,算學博士不敢怠慢,立刻集中所有的助教、直講,還有算科精英學生,奉旨計算。
不過他們儘心竭力,一樣遇到與趙瑄一樣的問題,切入點在哪?動態立體幾何,該從何處入手?
看算學博士茫然失措。算得是麵色蒼白,搖搖晃晃,旁邊觀看等待的國子監祭酒與司業人等大吃一驚,此題難道如此高深?連本監的算學博士都手足無措?
事關聖旨,他們也不敢鬆懈,不斷投入精通算術的監生進入計算,最後,更是整個國子監都動員起來。
……
“神父們,我們的機會到了……”
說話的是欽天監一個高鼻深目,穿著大明官服的西洋人。他年約在五十歲,有著濃密的絡腮長須,深邃的眼中不時浮現智慧的光芒,卻是此時在欽天監任職的西洋傳教士湯若望。
這個萬曆二十年出生的德國人本名約翰。姓亞當,就讀耶穌會創辦的三王冕中學,又在羅馬德意誌學院、靈采研究院學習後,於萬曆末年與鄧玉函、羅雅穀等多名傳教士,以葡萄牙政府派遣名義,東渡到了大明。
此時傳教士延續的是利瑪竇“驅佛補儒”、“合儒超儒”等傳教手段。所有人踏上中國土地後,都必須研習中國語言文化,研究中國的經史與倫理,以尋求到他們傳教的突破點。
利瑪竇手法一度取得很大成功,對這些個個取漢名,穿漢服,又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熟讀漢文典籍的西方傳教士,當時文人士大夫對他們抱以極大的好感與信任,更有了徐光啟這樣的高級耶穌會成員。
不過利瑪竇死後,有些狂熱的傳教士認為利瑪竇思想過於遷就中國人,影響了天主教的“純正性”,發展教徒速度太慢,所以他們開始改變利氏的傳教路線,采取更激進的傳教方式。
他們堅決排斥儒家思想,嚴禁中國教民祭天、祭祖、拜孔子,激起當時人等極大的反感與懷疑,當時便有人言:“有利馬竇、艾儒略等,托言從大西來,借儒術為名,攻釋教為妄,自稱為天主教,亦稱天學。”
還言:“此輩偷梁換柱,偷換我聖教上帝、聖經等念,此為以夷變夏之妄意。更天主教不許供君親牌位,不許祀祖先父母,真率天下而無君父者也。”
南京教案後,所有傳教士儘被驅逐,隻得居澳門一地,約翰決心改變這種局麵,他一樣換上漢服,並從《孟子》中選名,取了湯若望的中國名字,借與後金作戰的機會,以軍事顧問之名,與眾傳教士到了京師。
此後湯若望延續利瑪竇路線,溫和傳教,許可教徒祭祖、拜孔等,工作取得很大進展。單單他一人,所付予洗禮者就達五十之多,內更有奉教皇族、宗室、太監多人。
因為他的成就,崇禎十三年,被教會任為北京傳教區區長。還因為湯若望精通數理天文學,所以被崇禎帝任命為欽天監官員,譯著曆書,推步天文,製作儀器等。
借這個機會,他發展了禦馬監太監龐天壽等教徒,還推薦了多員傳教士入監供職。此時他身旁聚了多位金發碧眼的西洋人,個個穿著大明官服。
湯若望等傳教士,很早就對王鬥暗中關注,特彆王鬥封伯封侯後,湯若望等人更重點關切,靖邊軍出戰遼東,還有班師回朝後,他們也專門去暗中看過。
事後,湯若望對身邊人歎道:“多麼精銳的小夥子,絲毫不會差過我們歐羅巴的士兵們,大明的未來在於他們。神父們,務必使這個大明的軍閥投入主的懷抱。”
但讓湯若望等人失望的是,王鬥對他們一直不鹹不淡,甚至不許可傳教士進入他的地盤。
而且,讓湯若望等人驚竦的是,王鬥似乎對世界非常了解,對他們這些傳教士也非常了解,甚至對歐羅巴非常了解。這讓湯若望等人百思不得其解,一個普通士兵起家的軍閥,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
湯若望甚至在想:“東方人有言,天降聖人天知天覺,難道大明這個侯爵,便是天降的聖人?”
除此以外,他不能解釋王鬥身上的“靈異”,也讓他們越發孜孜不倦的努力,希望能取得王鬥的好感,最好最終入教。
此時湯若望對身邊人微笑道:“神父們,機會來了,展現你們的才華,我們歐羅巴累積的知識,阿基米德、歐幾裡得等智者的結晶,讓這片東方國度的子民,大吃一驚吧。”
身旁一個傳教士笑道:“是的神甫,昨天國子監消息傳來,他們集中了全學校的力量仍然不能解答,看來侯爵大人這道題,還需要靠我們解出,畢竟數學,是一門嚴謹的學說。”
另一個神父也是笑道:“東方人在邏輯上充滿浪漫的幻想,我們歐羅巴人則象數金幣的猶太人……不過也因為這種特性,使得我們適合研究嚴謹又充滿邏輯的學問,是該讓這些契丹人大開眼界的時候了。”
湯若望說道:“神父,我必須指正你一個問題,經過我的仔細研究,明國人與契丹人並沒有關係。要說關係,契丹人便象歐洲曾經的蠻族,也如現在漢人與東北野蠻人一樣複雜情況。就是舊日汗巴利可城,也隻是韃靼人對北京城的稱呼。契丹人的稱呼,我們不應該對他們說出口,否則會引起他們的震怒,畢竟,那是野蠻人一支,現在他們自認文明人。”
他說道:“我們可以稱呼他們為絲國人,或塞裡斯人,當然,他們的稱呼很複雜,現在叫明國人,又叫中國人。越仔細研究這個國家,越讓我覺得迷惑。”
另一個神父道:“中國,便是中央帝國的自稱,我想,他們太自大了。”
湯若望說道:“這是個富足又強大的國度,他們有自大的資格……神父們,稱呼不重要,這是個無足輕重的問題,我們應該運用我們的學識武器,好好展現我們的風采,最終使這些異教徒目光仰望,皈依主的懷抱。”
所有神父們一起畫十字架,個個飽含激情,皇帝已經下了聖旨,國子監的學生卻不能解答,若他們計算出來那道數學題,會引起怎樣的風潮,令多少人仰望?
到時他們還可推出一個人,到宣府鎮去任大宗師,趁機拉近與侯爵大人的關係。
湯若望嚴肅自己神情,拿出手中的宣府時報,說道:“好了神父們,開始計算吧,一道一道解答報紙上這些數學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