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勝利攻占石門山,完成戰略的第一步,洪承疇,張若麒,王承恩等人都是大喜。
洪承疇除立時下令山海軍與密雲軍緊守山嶺河穀,務必使這些要地緊緊掌握明軍手中外,還在總督大營中,為馬科、唐通等人祝捷。
為了這場大戰,他的總督行轅,己經暫時從鬆山堡遷移到黃土嶺東,就在吳三桂等人大營身後。
身處鬆山的各位總兵,各營要緊的副將,參將們,都參加了這場祝捷大宴。席中,馬科與唐通二人眉飛色舞,顯然為自己的戰果感到自豪,為了顯得勞苦功高,二人還故意將自己弄得灰頭土臉,似乎剛從火線上下來一樣。
不過宴前發生一場鬨劇,因為密雲軍配合不及時,山海軍傷亡頗重,這讓山海鎮各營將官心中冒火。雖馬科相見唐通時,仍是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不過他鎮下各將就沒有這個城府,看到密雲鎮的官將後,各人不免冷嘲熱諷,言語尖酸刻薄。
密雲鎮將官也非甘心受辱之輩,當下奮起反擊,各人從口角相爭,差點發展到拳腳相鬥,還是寧遠軍各將極力相勸,才避免了一場群毆流血悲劇。
關於密雲軍為何遲遲不從石門山後發起攻擊,在戰事結束後,麵見洪承疇時,唐通就有為自己辯解。其言,當時石門山的韃子雖然敗逃,然小淩河對麵,便是韃子主力,若密雲軍不慎重,立時挖壕防範,韃子的主力大軍渡河而擊,大軍潰敗,這責任又算誰的?
況且,山海鎮兵馬眾多,背後又有吳三桂數萬大軍,沒有危急之憂,而他密雲軍直麵韃虜主力。一個不慎,就是全局儘失的結果,孰輕孰重,一眼便知。
他振振有詞。說得頭頭是道,唐通素來能說會道,口才極佳,三言兩語,就為自己撇清了乾係。
他言語中。還隱隱直指山海軍貪功,才有損兵折將的結果。
事實也是如此,便在最吃緊的關頭,馬科也沒有要求吳三桂的援兵,還不是怕寧遠軍分去自己的功勞?
山海鎮與密雲鎮之間的紛鬥,讓洪承疇與王承恩頭疼不己。
大戰關頭,任何陣前處理大將的舉動都是不吉的。此次唐通功勞戰績也是明擺著,理由也是堂堂正正,雖然有所失誤,不過就因這點事。便對密雲軍大加處置的話,不免傷了前線將士之心。
薊遼軍一體,洪承疇也不願意看到他們之間的任何分裂行為,所以在唐通與馬科歸來後,洪承疇隻對唐通略加訓斥,讓他勞記大局為重,需緊密配合友軍,對馬科則大加安慰,答應儘量為他補上損失的兵馬。
此事就此作罷,馬科展現出大將之風。反為唐通說話,讓洪承疇暗暗點頭。
雖前些日山海軍有鬆山堡西之敗,然此次石門山之戰,他的軍鎮表現。可謂可圈可點。
隻有唐通有些驚疑不定,他深知馬科稟性,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雖然此時馬科、唐通、吳三桂等人形成派係,不過各人之間,未嘗沒有明爭暗鬥。平日裡馬科在自己麵前盛氣淩人。今日之事,唐通何嘗沒有讓馬科吃點悶虧的心思,馬科一副寬宏大度的樣子,反讓他不安。
明麵上,這件事情就過去了,洪承疇等人,甚至不願意讓薊遼軍間的矛盾公開,展露在眾人麵前。
不過上峰各有默契,不代表部下有這個覺悟,這不,祝捷大宴還沒開始,山海鎮與密雲鎮的官將差點火拚起來,讓王鬥,王樸等人好是看了一場熱鬨,讓馬科與唐通等好一陣惱火。
當然,除了這個插曲外,此次大宴,馬科與唐通二人可謂出儘風頭,不但洪承疇眾官大力誇讚,便連王鬥,都上去敬了酒。
不管往日懷著什麼心思,至少今天馬科、唐通表現不錯,所以王鬥不吝誇讚之言。
“今日馬帥、唐帥舍身報國,浴血奮戰,大漲我軍心士氣,挫虜之凶焰,當為眾將之楷模!”
得王鬥眾人麵前這樣誇讚,馬科與唐通都大感臉上有光。
馬科一張油臉笑開了花:“忠勇伯過譽了,與貴部比起來,馬某不足之處還很多啊。”
唐通也有些受寵若驚,他說道:“唐某幸不辱命,這也皆賴聖上洪福,洪督與監軍之功,末將才略有薄功!”
他舉起酒杯,朗聲道:“末將提議,為洪督師,張監軍,王監軍乾一杯!”
馬科看了旁邊那小白臉一眼,麵上卻是笑道:“唐帥說得有理,讓我們痛飲此杯!”
一時間,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洪承疇等心下滿意,不管唐通打仗水平怎麼樣,至少為人識物,還是有一套的。
洪承疇微笑站起,以他帶著閩地口音的官話揚聲道:“今日捷報傳來,皆為馬將軍,唐將軍悉力報國,吳將軍勇於策應的結果。隻要諸君死戰,諸奴何懼之有?來,諸位,請滿飲此杯,為聖天子賀,為我大明賀,為將士賀!”
所有人都高聲道:“為聖天子賀,為大明賀,為將士賀!”
此後帳中非常熱鬨,張若麒也是撫須微笑,馬科、唐通等攻下石門山,旗開得勝,他也可以分一點讚畫之功。
大明的規程就是如此,文官擬定方略,武將斬將奪旗,雖然方略是王鬥獻的,不過讚畫等功,隻會記在洪承疇,張若麒,邱民仰等人頭上。
宴中還商議明日軍務,初步方略己經完成,明日吳三桂、馬科、唐通隻需擺出渡河的架式便可,吸引韃虜的注意。關鍵是主力西進時,韃虜主力會不會被吸引到女兒河畔,如果不能,吳三桂等人是不敢過小淩河的。
從地勢上也可以看出,石門山到小淩河邊上,由於地勢狹窄,平川之地不多,所以己方的兵馬施展不開,隻能一波波幾千人幾千人的緩慢過河,屬於添油戰術。而清軍,則可以一次性的。在錦州城東,城北,擺開數倍,甚至十數倍的兵力。
這也是王鬥不主張主力從這邊攻擊的緣故。再多的兵力,在這裡也布置不開,每次清兵都可以采取以眾擊寡的戰術。
明軍戰力本來就弱於清兵,再被以眾擊寡,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王鬥認為。奴酋不敢承受明軍主力渡過女兒河的後果,這樣一來,對錦州南,錦昌堡,白廟堡的駐軍威脅太大了。皇太極不是等閒之輩,不會看不出這一點,定會集重兵攔截,雙方在女兒河兩岸大戰。
趁這個機會,吳三桂等人就可以渡過小淩河,雖說錦州城現被重重包圍。不過城內祖大壽也是非凡人物,定會抓住時機出城接戰,前後攻擊錦州城東的清軍,增加吳三桂等人得勝機率。
此戰關鍵是趁韃虜沒有反應過來,快速攻占雙子山,毛家溝,掃清對峙障礙。依靖邊軍參謀司的設想,明軍主力西行時,清軍雖會有一段時間的迷惑,不過很快就會反應過來。重兵快速應援,想要過河,也不是那麼容易。
不過對明軍來說,過不過女兒河都是次要。隻要清軍主力被吸引過來,解圍錦州,便是勝利。
帳內氣氛沉凝,明日之戰,非同小可,一個不好。便是雙方決戰。
對麵是凶悍的韃虜,這幾十萬兵馬撕殺,生死難料,禍福隻在瞬息之間,任你是大將小兵,都有可能當場戰死,白廣恩便是前車之鑒。
洪承疇拚命給眾將打氣,王承恩也是陰沉言,明日之戰,敢有畏怯後退,不儘為國者,他都會如實上書彈劾。
張若麟也說了一大堆鼓勵的話,將眾將的士氣激起,特彆山西總兵李輔明,援剿總兵左光先更是心熱。
入援遼東後,二將都沒什麼出眾表現,眼見彆將個個功勞大把,自然不甘,其中左光先,更爆雷似的吼叫,定要讓各軍看看,他們秦軍的風采。
左光先雖然算洪承疇的嫡係,當年隨洪承疇自陝西出關,不過眼下,卻越發有邊緣化的趨勢。
目前在洪承疇眼中,隻看重寧遠總兵吳三桂,對左光先重視度越小,這也跟他所部戰力有關。曆史上秦軍就沒什麼出眾表現,他們打打農民軍可以,打清軍,就有點上不了台麵。
而遼東各將中,吳三桂部本來戰力就強,在遼東關係更盤根錯節,這也是洪承疇放著左光先不重用,卻要大力籠絡吳三桂的原因。左光先外表粗豪,有如張飛,但也有心思細膩的一麵,自然心中不爽,想要改變這種局麵。
……
出了帳來,夕陽西下,夜幕漸漸降臨,放眼過去,無論是北麵的石門山,或是西麵的黃土嶺,還是南麵的娘娘宮等地,皆成旌旗與軍營的海洋,各營地的大纛旗迎風獵獵作響。
各營地星星點點的燈火己經亮起,這些營地,很多還是隨軍民夫們的營寨,他們都連夜,在熱火朝天的打造器械。
明日之戰,不論是吳三桂、馬科等地過小淩河,或是王鬥等人過女兒河,都需要大量的木排浮橋,這些器械,越多越好。不但如此,負責後勤的遼東巡撫邱民仰,在監軍王承恩的督促下,還找來了一些漁船,順著小淩河北上,以便到時能迅速為吳三桂等人撘建浮橋。
大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前線大軍高速運轉下,源源不斷的物資彙集過來。
當然,這些漁船都順著小淩河西岸,北岸行駛上來,免得被清軍偷襲,毀去船隻。
唐通軍隊,更沿著狹長的河穀地帶紮營,以密雲軍謹慎的風格,他們岸邊密密的巡邏隊不知派出多少。
馬科的一部分山海軍,則在石門山紮營,他們同樣非常小心,在西石門山一帶挖掘多道壕溝,防止乳峰山清軍的偷襲。
旌旗遍布,密密麻麻的營帳蔓延,人喊馬嘶的,彌漫著一種金戈鐵馬的氣息。
黃土嶺腳下,王鬥,楊國柱,王樸,李輔明,符應崇策在馬上靜靜看著北麵的石門山,幾位大將身後不遠,各人麾下將官也是靜靜策馬立著。沒有人發出哪怕一點響動。
大戰將起,放眼楊國柱與李輔明,皆是神色沉穩,山雨欲來風滿樓。但他們臉上,卻沒有絲毫動容之色。
隻有王樸不停地揉著鼻子,看他神情,有緊張,更有興奮。符應崇的身體微微顫抖,顯然明日大戰,對他心理壓力不小。
微風拂起,天氣慢慢轉涼了,小冰河時期,寒冬總是來得早。
看身旁王樸對鼻子又吸又揉的,王鬥笑道:“怎麼,王將軍很緊張?”
王樸一愣,立時挺胸凸肚,大聲道:“不緊張。區區韃虜,小弟見多了。”
符應崇也是一邊哆嗦一邊附合:“我神機營旌旗指處,群醜必然灰飛煙滅,區區韃虜,何足道哉。”
身旁人等都笑起來,王鬥笑道:“確實,區區韃虜,不用畏懼。”
頓了頓,他說道:“明日之戰,你等定會青史留名!”
王樸臉上笑開花:“這都是忠勇伯的抬舉。”
符應崇道:“是的。皆賴忠勇伯的抬舉與栽培。”
看著王樸的笑臉,王鬥心頭湧起奇異的感覺,曆史上王樸是出名的逃跑將軍,鬆山之戰後。更以首逃之罪,被斬首棄市,然此次出援遼東,其部其人表現可圈可點。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他微笑道:“二位將軍客氣了!”
他看向前方。雙目習慣性眯起,無數記憶,如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中閃過。
他記得自己的誓言,讓中國之地成為桃源樂土,讓曆史上的種種遺憾不再發生,鬆山之戰,便是他的遺憾之一,他定會改變之!
……
洪承疇在各將走後,也是心潮起伏,久久難以安定,他在帳中來回踱步後,決定還是出外走走,排遣自己緊張的心情。
他帶了親信幕僚謝四新,還有一些親兵護衛,來到了小淩河邊,河邊涼風陣陣,不時有海風順著河水而上,帶著一股蕭瑟之意。
舉目望去,周邊軍營,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與天上的星光相輝映。
看洪承疇久久不語,他身旁的謝四新道:“洪督,可是為明日戰局憂心?”
洪承疇歎道:“是啊,兵凶戰危,奴酋勢大,一個不慎,便是精銳儘喪,若是如此,吾有何顏麵去見聖天子,又如何對得起聖上及朝廷的重托!”
謝四新撫須道:“洪督不必擔憂,我師戰力,與奴尤在伯仲之間,隻要用兵謹慎,步步為營,我方勝算仍高。況且,有忠勇伯,鎮朔將軍在,明日戰事,定然無憂!”
洪承疇歎道:“但願如此。”
他看了謝四新一眼,眼前的謝四新,年在四旬,新安人氏,與洪承疇頗有世誼,洪承疇以薊遼總督身份經略遼東來,便將謝四新用為參軍,頗為的器重。曆史上洪承疇降清後,領清軍南下時,謝四新拒絕了洪氏的招徠,答詩四首,表明自己的立場。
因吳三桂的大力拉攏,此時謝四新也與吳三桂結為至交,三藩之戰時,吳三桂軍勢強盛,長鞭指處,湖南、廣西、四川望風而降,他遣使至徽州聘請謝四新,謝四新同樣拒絕,並答詩一首,指責吳三桂朝秦暮楚、背信棄義。
算是頗有立場之人。
洪承疇沉吟良久,終是道:“謝公,你看王鬥此人,還有長伯,這二人間孰優孰劣?”
謝四新搖頭苦笑:“雖我與長伯算是至交,長伯也算少年英傑,然不得不言,長伯遠遜忠勇伯矣。”
洪承疇歎道:“是啊。”
他心中明白,王鬥出於草莽布衣,不論什麼時代,底層人士總是出頭艱難,但若能步步身居高位,無不是堅毅果斷之士,相比之下,吳三桂一路過來太順利了。兩方的本質比較,便如雞蛋與堅石的區彆。
他心中感慨,雖然在遼東軍中,他大力扶持吳三桂與王鬥抗衡,然不得不說,效果太弱了。關鍵時候,還得看靖邊軍,而王鬥的存在,也是遼東十幾萬大軍的精神氣,頂梁柱,任誰都不敢對他不敬。
謝四新雙目深沉:“王鬥此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
洪承疇沉聲道:“昔日白穀曾與我言,王鬥此人鷹視狼顧,心思極深,吾沒有放在心上,當日王鬥不過一遊擊,眼下……”
他說道:“萬望忠勇伯謹記忠義為國的道理,否則,他比東奴與流賊還可怕。”
……
夜色靜謐,石門山下,馬科的正兵營大營中。
馬科披衣而起,感覺自己心煩意亂,久久無法入睡。
往日他心煩時,在兩扁不如一圓的效果下,往往便能酣然入睡,然後今日這種效果似乎消失了。
耳聽外間更鼓的聲音隱隱傳來,他心煩的站起,點起燭火,在帳中來回的走動。
燭火搖擺不定,他的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明日之戰,是凶還是吉?
今日慘烈的戰事仍然記憶猶新,幾千個韃子,很多還不是披甲兵,就讓他鎮內各營傷亡慘重。明日大戰,便是韃子主力被吸引到女兒河畔,想必也是一場血戰,到時鎮內士兵可以存留多少?他不敢肯定。
想想今日之戰後,鎮內一些將官對他不滿的神情,他就心下惱怒,這些丘八,越來越跋扈了,該找個機會好好治治他們才是。
不過隨後又沮喪,等到明日後,自己正兵營還不知道存亡結果呢?
想想今日賣力的作戰,又有點後悔,那日驚懼之下,自己下意識想瞥清乾係,順便立點功勞,在眾將麵前漲漲臉,也讓王鬥看看,自己不是孬種。
不過賣力的結果,是損兵折將,對他來說,養兵不易,這結果值還是不值?
他又想起唐通,心下更為惱火,這個陰險的家夥,雖然他振振有詞,理由種種,但馬科一眼就看穿他的用心,他是故意想折損自己的兵馬,事後好爬到自己頭上啊。想起吳三桂,他也不滿,一兵未動,在洪督的口中,竟也有了策應的功勞,真是不公啊。
哼,都不是好東西,你不仁我不義,明日之戰,要不是給他們下點絆子?
不過,明日大戰,自己與他們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蟥,若他們有失,自己山海軍也好不到哪去。
事後追究起來,洪承疇與王承恩,也不會放過自己。
本來自己與唐通,就有一個戴罪立功自贖的帽頭戴到頭上,再出一些失誤……
馬科心中七上八下,久久難下決定。
……
老白牛:到廈門後事情很多,幸好今天稍稍有空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