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鬥到達昌平時,賜尚方寶劍,總督天下勤王兵馬,兵部尚書,暫代宣大總督盧象升正在城內的譙樓眺望。
這譙樓是永安城最高點,設有銅壺滴漏,又設有城中各處的製記點,平日即可按時辰擊鼓為民眾報時,戰時又可登高指揮調動城內城外的軍隊。所以盧象升到達昌平後,便將自己的總督行轅設在譙樓內。
看著四野密布的援兵營帳,盧象升心下躊躇滿誌,這幾日來,到達昌平的宣府鎮,大同鎮,山西鎮,還有關寧各鎮的援兵不下五萬人,加上京師三大營也有數萬可戰之兵,如果朝廷真的有決心,就算清兵勢大,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不過他心中總有一股莫名的憂慮,他初到昌平時,便聽到閣臣楊嗣昌與總監高起潛主張與清兵議和,此事京師內外傳得沸沸揚揚,滿京城的人都在議論此事,更讓盧象升擔憂的是,聽聞聖上也頗為意動。
對於高起潛,崇禎皇帝隻是作為一個忠順的奴才使用,但對楊嗣昌,則認為是自己的股肽之臣,深具謀國之能,當年他接見楊嗣昌後,一番問答下,發出“恨用卿晚”的感慨,當時就任命楊嗣昌為兵部尚書,全權主掌對農民軍的圍剿之事。
對皇帝的信任厚愛,楊嗣昌也是感激涕零,儘心戮力,製定了“四正六隅十麵網”的圍剿計劃,頗有成效。如果不是此次清兵入寇,可能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等人早被剿滅,可以說幾次清兵入寇,救了李自成等人的性命。
圍剿農民軍之事頗見成效,崇禎帝對楊嗣昌更是器重,所提議案,無不許可。今年六月,楊嗣昌被任命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參於機務。仍掌兵部事,成為明末權傾一時的宰相式人物。他的武陵老家,己稱他為“楊閣老”、“楊相”等,可見楊嗣昌的權雄勢大。
今年清兵又大舉南侵。京師震動,楊嗣昌力主議和,反對與清兵決戰。他認為,眼下大明能戰官兵就是這一些,如果孤注一擲。一旦敗亡,後果不堪設想。他又言:“攘外必先安內,自古未有內亂不止而能對外取勝者。”
他認為清兵雖然幾次入寇,但心腹大患還是那些農民軍。剿滅農民軍後,無內顧之憂,國家就可以整軍備武,討伐清兵,以雪多年之恥,永絕邊患。今日的忍辱負重,是為他年的報仇雪恨。
對楊嗣昌的話。崇禎皇帝也頗為心動,大明多年用兵,折損極大,如果與清兵決戰,一旦敗亡,他的幾萬能戰之兵儘數隕落,可想就沒有能力再次鎮壓那些農民軍。不過大明幾百年從無和議之事,讓清兵這樣大搖大擺在國境內肆虐,他也是極不甘心。所以這些天他心情極為矛盾,難下決心。
對盧象升來說。他是堅決的主戰派,聽了朝野中和議的流言後,他極為憤怒,十月初他到昌平後。崇禎皇帝召他覲見,盧象升慷慨陳詞,認為東奴大兵壓境,隻能言戰,豈可言和?他願領軍與清人作戰,以死報國。
聽了盧象升的話後。崇禎皇帝頗為感動,在盧象升回到昌平的第二天,就派人送來三萬兩白銀犒軍,其中還有一萬兩是賞賜他個人的。同時還賜他禦馬一百匹,太仆馬一千匹,鐵鞭五百隻。
對皇帝的賞賜,盧象升又是振奮,又是感激,每次接到賞賜立刻拜表謝恩,同時心下暗暗慚愧,認為自己張揚君父不是,有違人臣之禮。他將皇帝賞給自己的銀子儘數分給將士,隻留下一兩多讓銀匠打了個銀杯,留作紀念。
看來聖上主戰之心堅決,盧象升振奮的同時,更是決心以死報國。
不過他總有憂慮,有楊嗣昌與高起潛在側蠱惑,怕皇上的態度又會改變。前幾日他在安定門與楊嗣昌、高起潛二人商議軍務,二人那種不陰不陽的資態,更增加他內心的憂慮感覺。
……
此時盧象升在譙樓二層往城的西方眺望,在樓層的房簷下,有著一塊“華夷雄關”的匾額。
譙樓內人來人往,都沒有影響到盧象升內心的沉思,他在醞釀一個大膽的計劃,便是在幾日後將入援官兵分成四路,趁月夜進襲敵營,將清兵殺個落花流水。
不過這個計劃需要總監高起潛的配合同意,他會讚同自己的計劃嗎?
正在盧象升沉思時,忽然看到西麵一隻人馬滾滾而來,雖然遠遠的看不清那隻人馬的軍士旗號,但也可以感覺到一股逼人的威勢。沒有聽到哨馬的警報,又從居庸關方向趕來的軍隊,肯定是哪一隻入衛的援軍了,隻是這隻人馬,是哪一部的援軍?
盧象升腦海中閃過一個人的身影,更是站在窗前凝神觀看,很快的,那隻人馬離城不遠,他們停了下來,開始在城外整隊。片刻之間,他們便整隊完畢,在城外列成幾個整整齊齊的方陣,紋絲不動。
盧象升看了好一會兒,他們還是一動不動,幾個陣列還是整整齊齊,這種軍容威勢,可說是大明一等一的強軍,雖然現在還看不清他們旗號樣子,但盧象升內心己是非常高興,又來一隻強軍,大大增加自己的勝算。
他正要遣人去問城下是哪隻軍隊來臨,一個親衛己是上樓稟報:“啟稟督臣,宣府鎮保安遊擊王鬥奉命來援,己到永安城外,聽候督臣吩咐指令。”
盧象升大喜,果然是王鬥,他道:“快召王將軍前來麵見本督。”
每一隻勤王來臨的兵馬,盧象升都要親自召見,勉勵慰問,更不要說王鬥他一向器重,他吩咐自己的親將陳安前往宣召。
很快的,那邊幾騎人馬便從西門進來,不久,踩踏樓梯的沉重腳步聲響。接著,高大魁偉,身披銀白鐵甲,身係鮮紅披風大氅的王鬥大步上來。
他大步走到盧象升麵前,一撩身後猩紅的鬥篷,單膝下跪,雙手抱拳。高聲叫道:“末將宣府鎮保安州遊擊將軍王鬥,見過督臣盧大人,恕末將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盧象升滿麵笑容地扶起王鬥。道:“王鬥你來了就好,一路可是順利?”
王鬥高聲道:“有勞督臣垂詢,末將一路前來順利。末將領援軍三千五百員,全員到達,無一掉隊缺員。”
盧象升驚歎道:“好啊。”
象王鬥這種克期援兵。接到調兵火牌後,將官惟恐誤了限期,受軍法嚴處,所以大多一路狂奔,很少顧及行伍如何。出兵三千人,跑了一天後,人馬疲倦,己是少了一半的人,再跑一天,又少一半人。按時期趕到後。所到人馬,不過幾百人,多為部將家丁。
餘者的人馬,多半好多天後,才會陸續趕到,往往出兵三千人,最終集合的隻有兩千多人,餘者不知去向。象王鬥這樣克期全員到達的真是太少太少了。
大戰來臨,為了避免動搖軍心,統領將官多半對這種現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盧象升念於軍中惡疾,也不好隨便處置那些將官,隻要管兵主將到達,餘者軍士。在幾日後到達便可。
正因為如此,更突出王鬥克期全員到達的可貴,盧象升看著王鬥,對他更是欣賞,又好好慰勉一番。
譙樓上官員不少,看督臣對這位叫王鬥的年輕遊擊將軍如此抬愛。各人都是相互交換著詫異的眼神,對王鬥仔細看了又看。
王鬥與盧象升應答一番,問道:“督臣,末將在哪紮營?”
王鬥到了永安城外,看周邊適合紮營的地方儘數堆滿人,城內更不用談了,故而有此一問。
盧象升道:“你是宣鎮援兵,便由宣鎮總兵楊國柱主理,我讓陳安隨你前往。”
盧象升的姿態,可說對王鬥寵幸無比,拜彆盧象升出來,來到城外,王鬥軍中列成的幾個方陣,仍是整整齊齊。直到現在,所有軍士仍動也不動,任憑寒風吹拂。
離王鬥軍陣不遠處就有幾個軍營,看到王鬥大軍陣容軍紀,很多軍將都是駭然,隔著營房對軍陣指指點點。而這種軍容威勢,代表王鬥麾下的力量,落在有心人眼中,這個軍隊的統領便是個值得結交的人物。
王鬥才到昌平不久,他的名字,生平事跡,己經有多人詢問探聽。
王鬥軍隊的軍容軍紀,也讓陳安讚歎不己,陳安管著盧象升的督標營,個人武力裝備,雖然強於王鬥的軍隊,但這種陣容軍紀,陳安卻是自愧不如。
他歎道:“昔年戚爺爺調任薊鎮,感於邊卒軍法不堪,調浙兵三千至。於值大雨,三千浙兵陳於郊外,自朝至日昃,植立不動,邊軍大駭,始知軍令。王兄弟有當年戚爺爺的風範啊。”
陳安的誇獎太厚了,王鬥道:“陳將軍過譽了,末將又豈敢與戚爺爺相提並論。”
宣府鎮援兵紮營範圍是在昌平城東麵一帶,那東門外有一個鬆園,裡麵種的都是鬆檜,無一雜樹,方圓達一裡多。由於大明兩百多年一直禁止樵采該地,所以樹林極為茂盛,為當時的燕平八景之一。
王鬥領軍一路過去,他這隻兵馬,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王鬥也仔細觀察各鎮援兵紮營情況。他觀兵書,明末營兵大多沒有序列,各自為陣不說,紮營也是如此。每到一地,各將便各擇便地,各自為家,無左右前後營陣之分,難以分辨某營不說,經常有見對麵友軍危急而不救,甚至陷主將於危亡不顧者。
看了城外的營盤,除了宣大三鎮的軍隊略好外,果然各軍紮營頗為鬆散,哪一鎮哪一隻的軍隊難以分辨,一鎮主將的營帳在哪,更是摸不清頭腦。
好在有陳安領路,他總算找到了宣府鎮援兵的營盤處。便是離東門數裡,當地一個叫昌金村的地方,離鬆園不遠,旁邊還有河流與小湖,果然是紮營的好地方。
到了大營外,王鬥便看到內中旌旗如雲,軍營外是密密麻麻的木柵,高大的轅門與望樓,渲染著一股軍戈鐵馬的氣勢。
在王鬥通報不久,就見一大幫頂盔披甲的將官迎了出來,為首一中年將官身材魁梧,滿臉風霜,身上披了一副厚實的鐵甲,背後鮮紅的披風大氅,竟是宣府鎮總兵官楊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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