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在達到封建社會的巔峰後,卻是陷入一個怪圈之中。
每個朝代的官場越來越癡迷於爭權奪利和黨同伐異,偶然有立誌要改革的人出現,這些人往往都會以失敗而告終。
自唐宋時期起,很多有識之士意識到當前的政治生態存在著嚴重的問題,首當其衝便是社會資源的分配不均,致使越來越多的百姓在生存線上掙紮。
雖然曆朝曆代亦是出現一些有誌於改革之人,但在他們剛剛有所行動的時候,便遭到強大的官紳階層阻撓和反撲。
遠的不提,正德時期的大太監劉瑾整頓軍屯,讓處於底層的軍戶拿回原本屬於他們的田產,此舉可謂是利國利民的舉措。
隻是這個舉措剛剛推行便遇到地方的阻撓,劉瑾更是遭到官紳階層的報複,最終被冠以“謀反”的罪名淩遲處死。
現如今,林晧然在掌握大明王朝的權柄之後,卻是陸續推出多項改革措施,特彆“攤丁入畝”大大地侵害了官紳階層的利益。。
正是如此,林晧然已經成為了官紳階層的敵人,更是注定會遭到官紳階層的反撲。
在錢德望率先吹響對林晧然聲討的號角後,越來越多的官紳階層悄悄地參與其中,一起對林晧然進行輿論的攻擊。
初時,很多人還顧及林晧然的權勢,隻是他們發現不管怎麼抨擊林晧然都沒有遭到報複,甚至還能成為酒樓或茶館的焦點,故而很多人更是熱衷於此。
至此,京城的十間酒樓竟然有七八家都是在聲討林晧然,而軍演的花銷問題算是再添了一把火。
四月,天氣已經漸漸轉熱,雨水亦是突然間多了起來。
順天府衙,簽押房。
雷長江自從擔任順天府尹,便兢兢業業地處理著府衙的大小事務。雖然他沒有林晧然那種開創新局麵的能力,但亦是儘著最大的努力維持當下良好的局麵,從而讓北京城變得越來越繁華。
得益於林晧然當年營造的商業氛圍,現在京城鼓樓一帶商業氣息越來越濃厚,致使順天府衙的商稅收入水漲船高,很可能成為大明第二個商稅超過正稅的府。
由於這個月順天府衙要舉行一場府試,故而他正在認真地忙碌著府試的事情,卻是想要敲定府試的題目。
不得不承認,儘管順天府是天下第一府,但論到學生的質量,其實遠遠不如人才輩出的蘇州府,亦沒有廣州府學生那般擅於變通。
“府尹大人,叨擾了!”一個道貌岸然的老者跟隨管家進來,對著雷長江拱手道。
雷長江放下手中的事務,顯得十分客氣地指著坐椅道:“張老,您能大駕光臨,此處是蓬蓽生輝,快快請坐!”
張伯冠的祖上曾經官拜南京禮部尚書,致仕回京便創建了如今赫赫有名的青鬆書院,而今青鬆書院的山長正是張伯冠。
張伯冠早年亦是進入仕途,但不久便辭官,在青鬆書院專心教書育人。這麼多年培養不少學生進入大明官場,原工部尚書張守直曾經便就讀於青鬆書院。
張伯冠捋著自己漂亮的胡須,卻是開門見山地道:“府尹大人,老夫此次過來叨擾,是想要府尹大人替老夫主持一個公道!”
“張老,這是誰如此不開眼,竟然敢招惹你啊?”雷長江接過管家送來的茶盞,卻是故意半開玩笑地道。
雖然張伯冠現在並沒有官身,但在北直隸擁有極高的聲望,甚至去年還加入了皇上的勸進隊伍,在北京城擁有著很超然的地位。
正是如此,哪怕他這個堂堂的順天府尹,對這位在北直隸一呼百應的官紳亦是十分客氣,斷然不會輕易得罪。
張伯冠看到雷長江對自己十分尊敬的樣子,便大倒苦水地道:“府尹大人,老夫在北京城亦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在士林中更是一呼百應!以老夫今時今日的威望和才學,若是在順天日報發表文章,是不是在抬舉順天日報呢?”
“嗬嗬……理當是如此!”雷長江沒想到張伯冠竟然有這一種迷之自戀,但還是假意奉承道。
張伯冠得到雷長江的認可,顯得更加生氣地倒苦水道:“隻是老夫前往順天日報的報社,那個康晚榮竟然不同意,你說氣人不氣人?”
事情已經顯得十分明朗,自視甚高的張伯冠拿著自己的文章去找康晚榮要求刊登在順天日報上,卻是遭到了順天日報總編輯康晚榮的拒絕。
“張老,不知是什麼樣的文章,本官能否過目呢?”雷長江心裡微微一動,便是不動聲色地詢問道。
張伯冠的下巴微微上揚,便從袖中取出早已經寫好的紙張遞過去道:“此乃老夫花費數日所得,請看!”
雷長江將文章認真地看了一遍,隻是眼睛閃過一抹淩厲之色,同時知曉康晚榮為何不同意,亦是不可能會同意。
張伯冠顯得還處在氣頭上,卻是繼續憤恨地說道:“府尹大人,縱觀整個大明朝,老夫在士林中的地位和聲望亦是數一數二的。若是老夫此篇文章見報,少說亦給順天日報帶來十萬份的銷量,老夫此舉分明就是送錢給順天日報,隻是康晚榮簡直不如所謂。”頓了頓,便是說明來意道:“府尹大人,如今還請你出麵,勒令康晚榮將老夫的文章明日見報,老夫便不跟他一般見識了!”
南直隸,太平府城。
此處原是南京的屏障,擁有著極高的軍事價值,故而曆朝都是以府或刺吏統兵在此鎮守。隻是隨著大明遷都,這裡的重要性急促下降。
隻是林晧然擔任兵部尚書後,著令建陽衛駐紮於太平府的東部,在馬鞍山大舉開采鐵礦,致使太平府成為大明少有的產鐵礦大府。
正是在煉鐵產業的帶動,加上太平府擁有厚實的農業基礎,致使這些年太平府衙的商業氛圍越來越濃厚。
既有來自於廣東的雷州布、香水和一品醬等,亦有來自於南洋的各種土特產,另外還有來自西洋的一些新奇玩兒等。
今日正逢墟期,太平府百姓紛紛湧到城中的街道,有人在這裡吆喝叫賣,有人則是逛街購物,呈現著繁華的景象。
百曆銀元已經被百姓所接受,現在大家買賣徹底拋棄了碎銀,都十分樂意接受這種有精致圖案的銀元。
咚……咚……
隨著一聲聲悠長的銅鑼響起,大家便見到當塗知縣的轎子從這條熱鬨的街道穿過,已然是朝著城門而去。
雖然這個年輕的知縣上任不足半年,但大家都將龍乾的那份乾勁看在眼裡,不僅勤於處理公務,而且還會時而下鄉體察民情。
街道上的百姓看到是縣尊大人的轎子,亦是紛紛進行避讓。
卻是這時,迎麵駛來一輛高大的馬車,知縣的轎子卻是突然落下,而知縣本人竟然擋在那輛馬車的前麵。
“龍知縣,你此舉意欲何為?”錢德望剛從南京歸來正是心情大好之時,對攔路的龍乾卻是不滿地質問道。
此次南京之行可謂是大獲成功,不僅成功將那份聯合疏遞上朝廷,而且在京城引發了巨大的反響,而他錢德望的名字將會響徹整個九州大地。
而今他亦算是衣錦還鄉,隻是卻萬萬沒有想到,這才剛剛進城便遇到上了這個掃把星知縣。
“錢德望,你欠縣衙二十兩雜稅,還請儘快繳清!”龍乾顯得無所畏懼地抬頭望向錢德望,當即再次進行追稅道。
咦?
街道上的百姓都是喜歡八卦之人,現在聽到當塗知縣公然向錢德望追繳欠稅,不由得紛紛投來了關注的目光。
儘管他們早前便聽聞當塗知縣龍乾在城外的官道攔錢德望的馬車追稅,但那個事情究竟是難辨真假的傳聞,哪有現在親眼所見來得精彩。
隻是看到此情此景,眾人的反應不一。
有人是驚訝當塗知縣的追稅行為過於不留情麵,有人則沒想到錢德望真的拖欠縣衙的賦稅,亦有的人純粹隻是在這裡吃瓜看戲。
錢德望沒想到龍乾如此油鹽不進,當即沉著臉怒聲道:“老夫早已經說過了,如此不合理的惡法定然不會屈服,還請速速讓道!”
“錢德望,此乃當塗縣衙向你發放的催稅文書,你且先行過目!”龍乾一直將催款文書帶在身上,便掏出那份催債文書遞過去道。
按現行的大明征稅製度,如果遇到抗稅的情況,除了要進行一次口頭追討外,還要在欠稅人員的麵前出示相應的文書。
錢德望從馬夫手裡接過催稅文書,顯得挑釁般地將催稅文書撕碎道:“龍知縣,彆搞這些沒用的,老夫斷然不會繳的!”
這……
圍觀的百姓看到錢德望如此的囂張,不由得麵麵相覷起來。
結合自己這些年辛辛苦苦籌款補稅,結果這個坐擁數千畝良田的大儒竟然連二十兩都舍不得掏出來,心裡不由得一陣五味雜陳。
現在這些大儒都說林閣老推行的“攤丁入畝”不公平,但現在你們這些有權有勢之人公然抗稅就公平了?
“既然如此,那便休怪本縣不客氣了,來人,將他拿下!”龍乾的心裡早已經有決斷,當即便是命令道。
四名衙差當即出列,當即便準備上前鎖人。
“龍知縣,好大的官威啊!”卻是這時,一個身穿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端著官架子走過來挖苦道。
龍乾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巧合,先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便向走過來的中年男子見禮道:“下官見過府尊大人!”
來人正是太平知府鄭遠方,隆慶三十二年的進士,經過這麼多年的摸爬滾打,毅然成為了大明的從四品的地方官員。
鄭遠方並沒有理會見禮的龍乾,而是上前恭敬地施禮道:“學生見過恩師!恩師從南京城歸來,一路舟車勞頓,學生已經在家中備下酒席,還請隨學生前去同飲!”
“寧靜,為師怕是不能應邀,龍知縣這是要將老夫押往縣衙大牢呢!”錢德望的嘴角微微上揚,卻是故意挑事道。
鄭遠方的臉色一正,當即對龍乾厲聲訓斥道:“龍知縣,你可知你是在做什麼?我老師不說在太平府,哪怕在整個大明都是受人景仰的大儒,豈是你一個小小的知縣隨便緝拿的!”
“錢德望拖欠二十兩的雜銀,而今一拒再拒,下官隻是按流程辦事將他緝拿到縣衙!”龍乾的眉頭蹙起,便是認真地表態道。
“胡鬨!朝廷早已經三令五申,不可強行武力征稅,你難道都忘了不成?且不說我老師的身份,單是他如此年紀,讓他進入大獄讚同於謀殺,你可知其中的後果?”鄭遠方終究是官場的老油條,當即便是以勢壓人地道。
不可強行武力征稅確實是林晧然當政後的政令,有鑒於地方官府采用強硬手段逼得很多人賣兒賣女,故而朝廷亦是下過公文讓地方因地製宜,征稅不可手段過硬雲雲。
當然,這話的本意是告誡地方官府對一些真正困難的百姓要多加體恤,卻不是對錢德望這種蓄意抗稅的鄉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龍知縣,這稅老夫定然不會繳,你是要帶老夫到縣衙大牢還是讓老夫離開,給句話吧!”錢德望輕蔑地望向猶豫不定的龍乾,卻是十分高傲地詢問道。
龍乾麵對著知府的壓力,又瞧著這個得意洋洋的錢德望,雖然心裡十分的不甘,但還是站到旁邊讓道。
嗬嗬……
錢德望看著馬車緩緩離開,心裡不由得一陣發笑。
自己門生遍天下,而今聯名上疏攻擊林晧然必定讓自己的賢名傳遍大江南北,回到太平府更是地地道道的土皇帝。
這個小小知縣當真是不開眼,亦不瞧瞧自己在太平府的聲望,此人竟然還一再向自己追稅,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圍觀的百姓看著揚長而去的馬車,卻是不由得搖了搖頭,既是同情這位一心替當塗縣操勞的知縣老爺,亦對所謂的大儒錢德望生起了幾分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