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時分,金碧輝煌的紫禁城在晨霧中慢慢蘇醒過來,午門上的鐘鼓樓按時響起了一通鼓聲。
上千名文武官員從城門魚貫而入,保持著隊形穿過那片遼闊的空地和金水橋,很快依序走進了金鑾殿。
隨著身穿龍袍的隆慶無精打采地走向龍椅,殿中等候的官員紛紛跪下,當即響起了山呼萬歲的聲音。
在龍椅坐下的隆慶帝先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而後跟著往常那般抬手道:“眾愛卿,平身!”
登基大半年後,隆慶懶散的性子已經徹底暴露出來。
這位皇帝對批審奏疏絲毫不感興趣,對於處理朝堂政事亦是不怎麼上心,卻是樂於在後宮看舞蹈和遊玩嬉戲。
跟著沉迷於修道的嘉靖有所不同,雖然這位皇帝並沒有大興土木,但卻不算是一個關心民間疾苦的皇帝,可像是一個享樂主義的皇帝。
當然,有些官員對如此懶散的皇帝很是氣憤,但有些官員卻樂意於隆慶如此,特彆當朝首輔徐階卻是處處袒護。
前些天,高拱在乾清宮責備隆慶的懶散,但旁邊的老好人徐階卻是站出來替隆慶辯解,致使聖眷已經有所偏移。
站在上麵的陳洪對早朝早已經是司空見慣,顯得儘心儘責地唱聲道:“有本上奏,無本退朝!”
長幼尊卑早已經深入這個時代,每當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都不會選擇第一時間上疏,而是默默地將目光落在最前麵的閣老身上。
隻是今天參加早朝的內閣閣臣不是五位,卻是僅有四位。卻不知高拱是不是昨晚喝得太過於儘興,以至現在都沒見著人影,很罕見地沒有出現在早朝上。
徐階卻是站在那裡巋然不動,倒是旁邊的李春芳望了一眼徐階,然後出列並作揖地道:“皇上,臣有本啟奏!”
“李愛卿,請講!”隆慶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而後微微抬手道。
周圍的官員隱隱嗅到了一股火藥味,當即顯得聚精會神地扭頭望向李春芳,卻不知徐黨今日是要唱哪一出。
現今的朝堂不再是徐黨獨大,而是北黨和林黨聯手抗衡於徐黨,致使現在的早朝經常性上演龍爭虎鬥。
“啟奏陛下,應天巡撫清查蘇州城商戶通倭之時,竟遭到商戶派市井之徒毆打,此乃有損大明顏麵。請授予林潤欽差一職,對不法商戶有先斬後奏之權,威懾奸小,以正國法。”李春芳顯得義正嚴辭地道。
先斬後奏?
眾官員聽到李春芳竟然要為林潤請一個欽差的身份,特彆是先斬後奏的權限,卻仿佛看到蘇州城即將卷起一場腥風血雨。
林潤在蘇州城被揍的事情,對於他們並不是什麼秘密,早已經以官場的談資的方式搞得人儘皆知。
此次所請無疑是出自於徐階的授意,林潤一旦擁有了這個權限,那麼很多商戶當真是宛如牛羊一般待宰了。
那些腰纏萬貫的商戶在百姓群體中無疑是一個人物,隻是在他們當權者的眼裡,其實跟著豬羊無異。
眼看著蘇州城麵臨著一場腥風血雨,朱衡卻是站出來反駁道:“據下官所知,林潤是喝花酒跟人結了怨恨,這才派人在林潤前往怡紅院的巷道伏擊於林潤。既是因在青樓爭風吃醋而起,朝廷此舉是不是太過於大動乾戈了呢?”
咦?
殿中的官員得知竟然是這麼回事,卻是不由得輕輕地點頭,已然是認可朱衡的觀點,朝廷確實不用如此大動乾戈。
張守直看到朱衡阻攔,當即站出來針鋒相對地道:“縱是如此,這毆打朝廷命官乃國法不容,定然是要進行嚴懲,對這幫無法無天的商戶萬萬不可姑息!”
這……
殿中的官員聽到張守直這番言論後,卻是不由得複雜地望向這位沾沾自得的新任工部尚書。
若不是知道他跟徐階是一路的,光聽著他如此便輕易承認林潤是因為在青樓爭風吃醋而被打的傳聞,已然是可以斷定此人是北黨或林黨。
李春芳亦是微微愕然,卻是用征求性的目光扭頭望向旁邊的徐階,徐階的臉色卻已經是一片鐵青。
本以為借著雷禮去職,將這位工部左侍郎提拔上來讓自己身邊多一個幫手,結果卻不想提拔了一個豬隊友。
“張尚書,我並沒有說不對不法之徒嚴懲!隻是此事因青樓的爭風喝醋而起,朝廷若是因此給林潤欽差之職和先斬後奏之權,本官以為此舉殊為不妥!”朱衡並沒有放過這個良機,當即進行爭辯道。
“朱尚書所言在理!既然林潤跟人是因私怨而起,朝廷依法對不法之徒惡懲即可,犯不著如此大動乾戈!”郭樸看到形勢轉向自己這邊,亦是站出來表態道。
郭樸雖然在內閣僅排名第三,但由於資曆的緣故,卻還能夠壓李春芳一頭,已然是當朝僅弱於徐階的人物。
張守直原本想要好好表現一番,隻是不想將事情搞砸了,而今又是麵對著郭樸,卻是底氣不足地望向徐階和李春芳。
李春芳看到郭樸都站了出來,知道這個事情已經變得棘手了,卻是不由得求助地望向旁邊的徐階。
徐階雖然很想借林潤被揍的事情大做文章,但知道被張守直壞了計劃,隻好進行退讓道:“皇上,既然郭閣老認為此事不宜大動乾戈,那麼此事便作罷!”
咦?
林晧然聽到這番明顯是賣郭樸麵子的話,不由得警惕地望向徐階這頭老狐狸。
隆慶不能端坐在龍椅前,卻是偷偷地將背脊貼靠到椅把上,便是從善如流地道:“好,那便如愛卿所請!”
眾人卻不知道隆慶是準了徐階的意見,還是準了郭樸的意見,隻是發現兩者似乎並沒多大區彆,亦是不再計較這些事。
隻是經過這個小小的對抗,眾官員心知今天的朝堂恐怕不會太過平靜,卻是紛紛將目光落到郭樸和林晧然身上。
郭樸扭頭望了一眼林晧然,林晧然看到郭樸沒有上奏的意思,便是站出來作揖道:“皇上,臣有本奏!”
“林愛卿,請奏!”隆慶又是打了一個哈欠,便是抬起一隻白胖的手道。
“皇上,雖然咱們大明在山西重創了韃子,隻是俺答的狼子之心不可不防!今臣跟諸位閣臣共議,臣懇求恩準組建九邊騎兵營,以防韃子再行南下,保我大明萬裡河山!”林晧然將奏折呈上,顯得忠心耿耿地道。
經過多番溝通,雖然徐階明顯有著阻攔之意,致使他是三易其稿,但事情終歸已經沒有了太大的爭議。
咦?
李春芳看到林晧然突然奏請此事,不由得疑惑地扭頭望向徐階。
他卻是知道這個事情在內閣還沒有形成定案,上一次徐階以某個舉措需要改動為由打了回來,卻不想林晧然突然選擇在這早朝之時上奏。
徐階的眉頭微微蹙起,顯得若有所思地扭頭望向林晧然。
他原本打算用拖字決,故而一直是挑著林晧然建騎兵營方案的毛病,卻不想林晧然竟然在早朝拋了出來。
隆慶又是打了一個哈欠,卻是拋出問道:“眾愛卿,不知誰有異議?”
眾官員不由得麵麵相覷,特彆是張守直有鑒剛剛的過錯卻是不敢再吭聲,跟著大家將目光落到徐階身上。
倒不是他們不願意反對,而是他們都拿不準這是不是內閣的共識,故而需要徐階或李春芳給出訊號。
徐階麵沉似水,顯得若有所悟地望了一眼林晧然,而後卻是選擇了沉默。
隆慶看著大家難得意見達成統一,當即便從善如流地道:“既然大家沒有意見,那麼便準林愛卿所奏!”
“謝皇上!”林晧然看到自己的方案如此順利通過,當即便是壓抑著心中的興奮拱手道。
隨著閣老奏事完畢,接下來便是六部尚書和左都禦史王廷進行奏事。
輪到戶部尚書馬森的時候,他進行奏事道:“直隸、山東等處,土曠民貧流移日眾。經臣所查,皆因有司法亂,起科太重而徵派不均,田製賦按籍編差,不論田之上下惟計田之多寡,故民皆棄田以避役。河之南北,山之東西,土地磽瘠,歲入甚寡,正賦尚不能給矧,山東沂費郯滕之間荒田彌望招墾莫有應者……今地方怨聲頗重,請皇上委派欽差整頓此地,懲治惡吏,使百姓安居樂業!”
自從出任戶部尚書後,他亦是秉承了林晧然的治理思路,已然是開始深入地了解這些百姓的真實情況。
隻是不可避免地,由於這時代階級的屬性,很多不公的稅賦和徭役落到了普通百姓身上。如果是富庶的東南還好,但在這裡貧瘠之地,致使很多百姓紛紛化身成為流民。
麵對著這個棘手的問題,徐階卻是不主張派遣欽差,直接引用了貪婪的鄢懋卿為例,卻是主張一貫整治地方的做法,更換稱職的地方官員前去治理。
其實這亦是一貫的做法,某地出了問題,往往想到的是“治人”,而不是想要如何根治這種事情的病根。
馬森的眼睛閃過一抹失望,隻是他卻是知曉這派遣欽差不稱職的話,最終確實會像整頓鹽政那般無功而返。
侍郎一級的官員緊隨其後,一些人紛紛呈上了他們的奏疏。
大理寺鄒應龍看到前麵的六部侍郎已經沒有人再站出來,便是當即出列地道:“臣大理寺卿鄒應龍有本上奏!”
“鄒愛卿,請奏!”隆慶倒不像剛剛那般困乏了,隻是對著這個早朝亦是倍感無聊,顯得應付式地道。
徐階聽到身後門生鄒應龍的聲音,嘴角卻是微微上揚。
郭樸和林晧然暗暗地交換一個眼色,隱隱猜到鄒應龍這條狗已然又是要咬人了。
殿中的官員似乎已經失去了警惕,卻是希望這些奏事的人利落一些,好讓他們儘快下朝回衙門休息。
鄒應龍今天的頭發梳理得格外整齊,卻是容光煥發般地朗聲道:“皇上,臣負責審理山西巡撫王繼洛怯敵不戰一案,今已有結果!”
咦?
朱衡等官員聽到這番話的時候,已然不再開小差,卻是紛紛將目光落向鄒應龍,正是屏息凝神地等候著答案。
隻是有一些官員仍舊不當一回事,畢竟他從一些渠道得知王繼洛是冤枉的,卻是代州衛的將士不聽令所致。
“王繼洛攜帶北上的愛妾李氏乃白蓮教眾,李氏當日以身孕蒙騙於王繼洛,王繼洛大喜之下加之李氏勸說,最後貽誤了戰機,請皇上聖裁!”鄒應龍的嘴角微微上揚,顯得石破天驚般道。
這……
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整個大殿當即是鴉雀無聲。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案子竟然真的出事了,王廷洛不僅犯下怯而不戰的罪名,而且還涉嫌跟白蓮有勾結。
“鄒寺卿,此事有何為憑?”刑部尚書朱衡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當即便是沉聲地追問道。
眾官員亦是紛紛將目光落向鄒應龍身上,心裡還是保留著幾分懷疑,畢竟高拱可是一直護著王繼洛。
鄒應龍第一次感受自己成為整個朝堂的焦點人物,渾身的毛孔仿佛舒張開來般,卻是微微抬起下巴道:“王繼洛的妾室李氏已經全部招認,王繼洛雖然至今都沒有承受私通白蓮教,但他已經承認因得知妾室身孕一事而暫緩率兵前往岢嵐城!”
這……
眾官員聽到這個答案,心裡已然是信了八九分。如果真是被白蓮教徒李氏誤導,特彆是以懷孕相惑,還真可能讓王繼洛做出錯誤的決定。
隻是不管如何,王繼洛沒有及時率兵出戰是事實,卻是要背負相應的軍事責任。
隆慶聽到了案情陳述,卻不知是聽得不夠認真,還是一時理解不了,卻是臉色茫然地望著殿中的眾官員。
“皇上,今大理寺已經審明王繼洛一案,請皇上按律判決王繼洛!”徐價將隆慶的反應看在眼裡,當即便是貼心地提議道。
隆慶卻是挺喜歡這個總能讓他不至於顯得太迷糊的老首輔,便是當即回應道:“準奏!”
隻是這個事情剛剛完畢,吏部給事中吳時來突然站出來道:“皇上,今王繼洛一案已經查明,請治高閣老用人失察之罪!”
此話一出,四下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