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大明的行政中心移向西苑,哪怕紫禁城的三大殿早已經重修完畢,這裡仍然如同隻有一副好看的空殼般。
隻是今天跟著往日明顯有所不同,卻是無形中多了一絲生氣,一個官員正沿著宮道快步穿過三大殿,直奔乾清宮而來。
“師相!”張居正來到前殿同見到徐階,顯得氣喘籲籲地見禮道。
他的心裡湧起一個濃濃的不解,既不明白徐階為何突然將自己從翰林院叫過來,更不明白為何是來到乾清宮。
徐階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得意門生身上,卻是淡淡地詢問道:“太嶽,為師待你如何?”
“師相對弟子有再造之恩,弟子時時刻刻銘記於心!”張居正當即跪在地上,顯得情真義切地回應道。
他雖然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但因病蹉跎了九年,亦是幸得徐階的庇護,令到他能夠一直留在翰林院。
在前些年,景王被攆出京城之時,他被徐階安排進入裕王府出任裕王講師,而今更是出任從五品的翰林侍讀學士。
他能夠有這麼好的地位和機遇,卻是離不開徐階的栽培和提攜,特彆是進入裕王府讓他有極大的機會入閣拜相。
徐階當即上前,顯得滿意地將張居正從地上虛扶起來道:“太嶽,你跟為師無須多禮,快起來吧!”
“謝師相!”張居正的眼睛保持著那份忠誠,亦是順勢從地上站起來道。
卻不管他心裡如何看待這位老師,而今他想要更上一層樓,卻是離不開這位老師的助力。雖然他現在已經是裕王的老師,但裕王府的老師可是有好幾位,更有跟裕王如父親般的高拱。
徐階微笑地打量著相貌堂堂的張居正,然後嚴肅地說道:“皇上已經不行了,太限之期就在今日之內,甚至撐不到兩個時辰了!”
“啊,這……”張居正顧不得扮演乖門生的角色,顯得震驚地瞪起眼睛並失聲地道。
雖然他早已經有所耳聞,甚至亦是猜測嘉靖很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但這些終究隻是猜測。現如今聽到這個確切的消息,他的心裡雖然有一些欣喜,但更多還是震驚。
在位長達四十五年的嘉靖帝,今日真的來到了大限之期。
張居正終究不是尋常人,僅是片刻,便是若是所悟地詢問道:“師相,你如此急於將弟子召進宮裡,卻不知弟子有什麼能效勞的呢?”
徐階看到張居正反應如此敏捷,顯得滿意地望著張居正的眼睛道:“皇上現在已經閉了五神,咱們當務之急是草擬一份遺詔!”
打一開始,他便不準備跟郭、林、高三人共擬遺詔,在高拱緊盯著李春芳之時,他的心裡其實早已經有了定計。
按照常理,他自然應該找李春芳一起草擬遺詔,隻是他亦可以打破常規。由李春芳拖住高拱和郭樸,他跟弟子張居正一起草擬遺詔。
正是如此,他先將皇上移駕到萬壽宮,再將張居正叫到這裡,此舉可謂是萬無一失。
“弟子謹遵師命!”張居正壓抑著心裡頭的那一份狂喜,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地施禮道。
他四年前還是一個翰林編修,而今亦不過是一個從五品的侍讀大學士,頭頂還有著一大幫地位和資曆都在他之上的詞臣。
現如今,他竟然有幸成為參與草擬遺詔的兩個文臣之一,如何不讓他感到高興呢?
“甚好,那我說你來寫!”徐階指著旁邊桌麵上的那份空白詔書,顯得滿臉欣喜地說道。
“弟子遵命!”張居正輕輕地點頭,便是上前執起早已經準備好的毛筆。
徐階早已經有了腹稿,當即便念道:“詔曰:朕以宗人入繼大統,獲奉宗廟四十五年。深惟享國久長,累朝未有。乃茲弗起,夫複何恨!”
縱觀整個大明朝,雖然嘉靖比太祖和成祖的壽命都要短,但得益於年紀輕輕便登基,所以他是大明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
徐階扭頭望了一眼寢房的方向,便是繼續念道:“但念朕遠奉列聖之家法,近承皇考之身教,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助民是務,隻緣多病,過求長生,遂致奸人乘機誑惑,禱是日舉,土木歲興,郊廟之祀不親,明講之儀久廢,既違成憲,亦負初心。”
大明遺詔跟八股文有些相似,早已經有了固定的格式。
一般是回顧自己的在位時期的政績,檢討一下在位時期的過失,而今則是直接否認大禮儀和修道這兩個錯事。
張居正奮筆疾書,顯得心無雜念地在遺詔上進行書寫。
由於否定了嘉靖在位時期的兩大過錯,徐階很自然是提出了補救措施並念道:“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諸臣,存者召用,歿者恤錄,見監者即先釋放複職。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齋蘸工作采買等項不經勞民之事悉皆停止。”
在這一份遺詔中,無疑是引用了海瑞“皇上誤舉,諸臣誤順”的前一半觀點,可謂是將一切過錯推給了嘉靖,而官員的過失則是摘得一乾二淨。
不僅如此,早前因上疏而獲罪的官員,在這個時候亦是得到了“平反”和“官複原職”,此舉無疑極大地維護了文官集團的整體利益。
其實遺詔就像是一次戰略的檢討和調整,像正德遺詔,則是全麵否定了京軍的相關改革,直接將京軍恢複舊製。
徐階則是將一切過錯都推給了嘉靖,然後對嘉靖修道的行為進行了糾正,除了對相關方士進行“查照情罪。各正刑章”外,更是停止了齋蘸工作采買等。
正是如此,這份遺詔其實全麵否定了修道的行為,同時承認治罪上疏建言官員的過錯,算得上是一個“撥亂反正”的舉措。
張居正扮演著一個書寫者的角色,對於徐階口述的內容,卻是一字不拉地寫在遺詔上。
“元輔大人,你如此草擬遺詔恐怕不妥吧!”
正是這時,門口處突然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