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8章 暗湧(1 / 1)

寒門禍害 餘人 2204 字 25天前

大明官場是一個極重視品德的地方,不僅包括官員的自身修養,而且涉及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四個方麵。

如果在工作中犯了錯誤,那麼可以受到一點處罰,然後重頭再來。

胡鬆當年擔任山西左參政之時,在工作上便是“眼高手低”,被言官彈劾其建言冒功、虛議無補,遂而朝廷斥為民。

若是在朝堂沒有靠山,那麼胡鬆至今都是一介草民。隻是他卻抱上了徐階的大腿,沒過幾年便重返官場,很快就出任江西巡撫。

在嚴嵩倒台後,他的人生更是如同開了掛般。從一個小小的地方巡撫,很快就回到京城出任兵部侍郎,而後更是被徐階推上了吏部尚書的寶座。

亦是無怪乎胡鬆這些年對徐階是言聽計從,徐階對他這個已經被貶為民的人而言,可謂是有再造之恩。

隻是這一次跟當年的工作錯誤不同,如果工作失誤可以再次從頭再來,但他此次“治家不嚴”和“溺愛惡子”的行徑已然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品德汙點。

正是如此,這些指控不存在汙蔑後,胡鬆的離場已經成為了必然,亦不會有人敢於站出來為這個品德欠佳的人向皇上求情挽留。

事實上,胡鬆請辭的奏疏送到嘉靖手裡後,嘉靖則是冷哼一聲,顯得神色不善地表態道:“此事非休,論罪必罰!”

對於底下的官員意圖蒙蔽於他,他的耐性亦是到了一個極限。雖然胡鬆此次主動認錯並上疏請辭,但他便不打算寬恕這位吏部尚書,頂多是罰輕一些而已。

至於胡鬆的請辭,嘉靖自然不可能上演三度挽留重臣的戲碼,當即大筆一揮同意了胡鬆的請辭,吏部尚書的寶座隨之空了出來。

“胡鬆竟然上疏請辭了!”

“他治家不嚴,不請辭又當如何?”

“我早就說了,胡鬆此人過於貪婪並不得善終!”

……

消息一經傳出,亦是引起了京城的廣泛討論,更多官員和百姓則是持著一種幸災樂禍的態度。

對於一個離職的吏部尚書,特彆這個吏部尚書不可能再重返朝堂,官場很快就會將這個人忘記,甚至已經沒有官場再登胡鬆的門。

隨著吏部尚書的寶座空置出來,整個京城的官場再度暗流湧動,而這個位置成為了各方所覬覦的香餑餑。

夜幕降臨,槐樹胡同徐家亮著了盞盞燈火,裡麵顯得頗為熱鬨。

徐階今晚從西苑歸來,亦是提前宴請了幾個人,在吃過一頓豐盛的飯菜後,便領著這些客人齊聚於書房堂中議事。

所宴請的官員有當朝次輔嚴訥、刑部左侍郎錢邦彥、吏部右侍郎毛愷和國子監司業張居業,另外兩位兒子徐璠和徐琨從旁作陪。

自從那天被老爹當麵嗬斥後,徐璠最近顯得安分不少,今晚甚至一句多餘的廢話都不敢說。徐琨則是隨徐階的秉性,卻是一個頗有城府的人,更多時候會靜靜地坐在一旁觀察。

“汝茂兄已經去職,今吏部尚書空置,諸位以為舉薦何人合適?”徐階喝過一口茶水,便是開門見山地詢問道。

他是最早知曉林平常上疏彈劾胡鬆的人,亦是第一個知道胡鬆上疏請辭的人,更是最早知道胡鬆被同意離職的人,但他這位首輔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事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發生。

本以為吳山轟然倒下,當今聖上病情反複,他這位首輔已經能夠掌控了一切。隻是如今看來,事情還遠遠談不上高枕無憂之時。

現在胡鬆的突然間倒下,很可能帶來極大的麻煩,而他則是需要尋找胡鬆的代替者,將吏部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他已經無法物色一個比胡鬆更忠心的吏部尚書,而且他亦是發現了一個很鬱悶的事情:不僅吏部左侍郎高拱對這個位置虎視眈眈,最有資格接任這個位置竟然是戶部尚書林晧然。

一想到那個令人頭疼的小子,他已經無法像以前那般保持著和藹可親的表情,臉上不經覺多了一些愁容。

堂中的燭火輕輕地晃動,將堂上眾人的臉映印其中。

身穿一品官服的嚴訥聽到這個問題後,卻是神色如常地繼續喝著茶水。

早在事情發生之初,他跟徐階和李春芳在內閣便已經商議過這個事情。今晚他過來參加這場宴會,更多還是聽取各方的意見,而後再做出最後的決定。

刑部左侍郎錢邦彥今晚的心情一直不錯,卻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那張老臉顯得紅撲撲的。在聽到這個問話的時候,他的眼睛是驟然亮起,正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旁邊卻是有聲音搶先響了起來。

“下官以為此次林晧然必定會爭奪這個位置,所以咱們這邊的人選上,恐要從尚書一級是選取!”吏部右侍郎毛愷率先表態地道。

這……

刑部左侍郎錢邦彥的笑容頓時僵住了,目光不善地瞥向了毛愷。

在得知胡鬆去職之時,他的第一反應是高興,同時對吏部尚書產生了念想。論年紀和資曆,自己已然有資格出任吏部尚書,而自己跟徐階又是同鄉關係,此次怎麼都該輪到自己。

卻是偏偏地,毛愷卻是第一時間拋出要“尚書人選”,這簡直是直接斷了他的前途,讓他心裡如何不痛恨?

這位吏部右侍郎定然是自知被吏部左侍郎高拱攔著,所以故意拋出這種言行,目的就是想要自己跟吏部尚書的寶座失之交臂,這還是人嗎?

隻是毛愷並沒有理會錢邦彥的目光,顯得就事論事般地望向了徐階。

徐階對這個觀點讚同般地點了點頭,顯得無奈地詢問道:“毛侍郎言之有理,你以為何人最為合適呢?”

嚴訥等人亦是紛紛好奇地望向了毛愷,想要知道他會推薦的人選是誰。

“依下官之見,刑部尚書黃光升和左都禦史張永明最為合適!”毛愷麵對著眾人的目光,顯得很是堅定地進行舉薦道。

堂中變得安靜,隻有燭火在燃燒,時而發生細微的聲響。

唉……

嚴訥正是喝著茶水,聽到這兩個人選,卻是暗暗地歎了一聲。

雖然黃光升和張永明已經是依附於他們徐階,但跟著“自己人”胡鬆相比,這二個人明顯有著不小的距離。

徐階對這兩個人選亦是不甚滿意,發現事情比想象中要棘手,卻是不動聲色地望向其他人道:“你們怎麼看呢?”

“元輔大人,下官以為左都禦史張永明不妥!此人跟郭樸是同年,當年沒少受過郭樸和吳山的關照,上位後難保有二心!”錢邦彥看到自己輕鬆被淘汰,卻是帶著一些情緒地反對道。

張居正一直觀察著眾人,看著錢邦彥突然站出來反對張永明,嘴角不由得輕輕上揚。這些看起來很充足的理由,但動因恐怕是“報複”毛愷,畢竟毛愷跟張永明的關係頗為親近。

卻是不得不承認,不僅外部存在著競爭,他們內部亦不是鐵板一塊。

徐階並沒有輕易表態,卻是扭頭望了一眼旁邊的嚴訥,嚴訥則是輕輕地點頭,顯然並不認可張永明這個人選。

事情亦是有了一個眉目,他們這邊推薦刑部尚書黃光升最為合適。

“師相,學生有話想說!”張居正作為晚輩曆來保持沉默,此刻看到兩位前輩先後表態,這時從容地拱手道。

徐階對這個已經出任裕王老師的門生頗為重視,而今更是作為接班人般培養,亦是微笑地詢問道:“叔大,有什麼儘管說,老師可不是外人!”

嚴訥等人紛紛望向張居正,亦是好奇他到這個時候還能再說些什麼。

“學生以為此事當在內閣商議,爭取內閣能統一人選上薦於皇上!”張居正抬頭望著徐階的眼睛,顯得一本正經地說道。

徐邦彥今晚的心情很是糟糕,當即陰陽怪氣地道:“現在內閣多了一個郭樸,而郭樸必定會推舉林晧然,此事哪裡還有商量的餘地?”

“錢大人此言差矣,依下官之見,郭樸恐怕不會舉薦林晧然!”張居正扭頭望向倚老賣老的錢邦彥,卻是十分肯定地搖頭道。

徐邦彥看著這後輩竟然當眾反駁自己,當即沒好氣地質問道:“他不推薦林晧然,莫非還會推薦你不成?”

嚴訥將錢邦彥的反應看在眼裡,卻是對這個同鄉輕輕地搖了搖頭。

“師相,郭樸和高拱的關係無須學生多言!依學生之見,高拱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他斷然不會將這個機會推給林晧然,恐怕現在已經跑到郭樸家中了!”張居正又是望向徐階,顯得十分肯定地說道。

嚴訥輕輕地放下茶盞,卻是微笑地搖頭道:“嗬嗬……這事倒不會,今晚是李閣老和郭樸一起留宿西苑了!”

不管官場如何爭鬥激烈,西苑的那位皇帝始終要照顧妥當,每晚他們都需要安排閣臣留守西苑。由於徐階和嚴訥出來,自然是安排其他閣臣輪值,而郭樸和李春芳今晚都留在西苑。

雖然這麼一說,但並不是否定張居正的判斷,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是認同了。

“嚴閣老,下官不知郭閣老留宿西苑,但下官以為高拱會爭這個位置,所以郭樸推薦的人選並不是林晧然,而是他的同鄉兼老友高拱!”張居正對著嚴訥恭敬地施予一禮,顯得認真地說道。

徐階聽著張居正的推斷,卻是端起茶盞輕輕地點了點頭,發現這個門生確實遠比張四維要聰明很多。

錢邦彥知道張居正的判斷很符合邏輯,卻是不憤地詢問道:“不管郭樸推薦林晧然還是高拱,這又有何區彆?”

徐璠和徐琨雖然覺得錢邦彥說話過於咄咄逼人,但覺得這話頗有道理,卻是帶著疑惑地望向了張居正。

“如果郭樸所推的不是林晧然,而是想要推高拱,難度必定要大上許多,而郭樸恐怕亦會知道此舉很難!”張居正則是意有所指地道。

“他推薦的難度大,這對我們不是好事嗎?”毛愷顯得疑惑地詢問道。

“這確實是一個好事,但事情總會變的,咱們則可以跟郭樸協商!”張居正迎著眾人的目光,卻是將意圖表露出來道。

徐階和嚴訥聽到這話,則是暗暗交流了一下目光,而嚴訥則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錢邦彥的臉上帶著不屑,卻是皮笑肉不笑地道:“嗬嗬……如果郭樸咬定要推薦高拱,咱們是不是想認呢?”

張居正麵對這個問題,卻是望向在場的眾人拋出一個問題地道:“諸位捫心自問,若是兩選其一,咱們當選誰呢?”

卻是不等其他人回答,錢邦彥已經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道:“縱使是便宜了高拱,咱們亦不能由那小子上位!”

在見識到林晧然的種種手段後,大家心裡頭對林晧然產生了心理陰影。

高拱固然可怕,亦是一個強硬的官員罷了,頭上頂著裕王老師的光芒。但高拱是萬丈深淵終有底,隻是這林晧然的謀算像是無底洞般。

如果讓他登上吏部尚書的寶座,那麼他們這邊必然會受到極大的麻煩,甚至他們中的很多人會步胡鬆的後塵。

“師相,學生提議咱們主動跟郭樸合謀,哪怕是讓高拱上位,亦不能跟林晧然有可乘之機!”張居正滿意一笑,然後鄭重地朝著徐階拱手地道。

徐階將茶盞輕輕放下,顯得欣賞地望向張居正道:“叔大之謀,不弱於林若愚也!”

林府,門前的燈火呈現著一片靜謐。

林晧然一個人獨自站在西院的門前,負手仰望著夜空中的那輪明月,臉上顯得無悲無喜,隻是眼神顯得深邃而有故事。

“相公,風大了,你還是回屋裡吧!”花映容送來了一件外套披在林晧然的身上,同時輕聲進行勸導道。

林晧然則是暗歎一聲,便是收回了目光,扭頭望向衣穿單薄的花映容。由於吳秋雨已經隨著吳山的靈柩南下,所以這段時間都是住在西院中。

花映容那雙漂亮的眼睛閃過一抹靈動,卻是進行詢問道:“高拱今晚不過來,相公是不是感到很失望!”

“倒亦不會太過失望,這個事情早已經猜到了!”林晧然輕輕地搖頭道。

花映容卻是知道高拱此舉等於斷了相公謀取吏部尚書的希望,卻是擔憂地詢問道:“相公,那該如何是好!”

“睡覺!”林晧然伸手摟住花映容的細腰,卻是帶著這個美人朝著香閨而去。

今晚的月亮很圓很大,潔白的月光照在這座古城中,街道時而出現狗攆貓、貓捉老鼠的追逐,仿佛是朝堂的一個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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