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帶著哭腔的聲音,令到這個寢室變得寂靜一片。
嘉靖看到嚴嵩所留下的遺言:“平生報國惟忠赤,身死從人說是非!”,這一刻心裡受到了抨擊,更是湧起了深深的愧疚,連同眼睛都湧起了淚花。
且不說他心裡明白嚴世蕃並沒有犯下通倭通虜的罪過,哪怕嚴世蕃是貪了銀兩,那終究是嚴世蕃在主導這一切。這位老臣對自己可謂是忠心耿耿,對自己的種種要求是有求必應,絕對能匹配這句“平生報國惟忠赤”。
隻是現如今,這個最忠誠的臣子卻是身死於破廟之中,如此淒涼地悄然離世。
徐階暗暗咽了咽吐沫,硬著頭皮道:“皇上,民間多是以訛傳訛,此事不可輕信也!”
黃錦聽著徐階如此說,亦是認可都輕輕點頭。
“平生報國惟忠赤,身死從人說是非!你說誰人能寫下這般的詩句,又有誰會吐露如此的心聲,除了惟中,這世間還能有誰?”嘉靖先是冷哼一聲,然後揚起手中的紙張憤怒地質問道。
如果說,先前他還有所懷疑這則傳聞,但得知嚴嵩在介橋村的墓地結廬而居,加上這句直抨人的絕命詩句,深知這個傳聞百分百為真。
再往深處去想,事情已然有了指向,有人故意在向他隱瞞嚴嵩的死訊。若不是林晧然上疏彈劾成守節,自己恐怕還蒙在鼓裡,根本不知道那位侍候自己二十多年的老臣死在破廟之中。
“這……”徐階一時間亦是語塞,發現事情已經不能繼續推給謠言了。
雖然民間多謠言,甚至傳聞嚴嵩將蘇州城門外的一座橋搬回了介橋村,但通常都是破綻百出,而這種帶著高深才學的謠言卻不可能真是謠言了。
“皇上,臣以為這定是嚴閣老的絕命詩無疑。自從嚴閣老被削籍為民後,特彆成守節上報他貪墨了二百萬兩,令到民間對他非誹頗多!”林晧然唯恐天下不亂,當即站出來表態道。
剛剛他確實是提議嘉靖下旨詢問江西,但聽到這絕命詩句,已然是順理成章地改變了態度。
“皇上,臣以為此次是有人故意放出假消息混淆視聽,嚴閣老應該確實死於破廟中!”朱孝希亦是站出來表態道。
“都是陰謀,分明就是在算計老夫!”
徐階看著林晧然和朱孝希先後跳出來,特彆朱孝希再捅他一刀,終於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他早前自以為高明地拋出“嚴嵩投靠門生”的謠言,以為他隻要咬著傳謠言不放,那麼事情還能拖些時日。
隻是包括這個謠言在內,一切都落在這三步一算的算計中。
什麼彈劾成守節,什麼下旨詢問江西,什麼事不關己,全都是煙霧彈。
這小子早已經布局好了一切,讓朱孝希迅速粉碎了第一個謠言,不急於將嚴嵩的絕命詩句拋出來,卻是讓他往裡麵鑽得更深些罷了。
有著他早前的種種言論,恐怕在皇上的心底,已然懷疑自己便是那個散布謠言的人,是他意圖隱瞞嚴嵩的死訊。
徐階知道自己的權勢來源於皇上的恩寵,一旦失了帝心,那麼他比嚴嵩好不到哪去,不由得心虛地抬頭望了一眼嘉靖。
嘉靖已經坐到床前,臉色仍舊悲痛地道:“惟中,他……他是忠臣,不該背負這等罵名啊!”
這……
黃錦心知嚴嵩的死對皇上觸動很大,更是知道皇上是原諒了嚴嵩,不由得扭頭望向了徐階。
徐階的嘴皮動了動,但最終卻不敢吭聲。
雖然他很希望嚴嵩背負一身的罵名,但更明白嘉靖對嚴嵩的那份感情,此時站出來隻會受到責備。
最為重要的是,早前跟皇上的近親勁被衝淡了不少,亦是覺得他跟皇上拉遠了距離。
“臣以為可重新界定嚴閣老的罪責,或可厚葬於嚴閣老!”林晧然原本同情嚴嵩,現在更是能夠給徐階添堵,當即站出來提議道。
徐階的心裡一沉,卻是當即指責道:“林尚書,國家法度豈可朝令夕改!”
“若是有錯,這糾正有何不可?不說嚴閣老當不當削籍,據本官所知,嚴世蕃可沒有在通倭通虜上簽字畫押呢!”林晧然顯得無所畏懼地回應道。
徐階的心裡一寒,卻是當即厲聲地質問道:“林尚書,世蕃貪墨二百萬兩是鐵一般的事實,你莫不是還要替他翻案不成?”
“下官自然不會替嚴世蕃翻案,嚴世蕃自當伏誅,但這罪名有待商榷!”林晧然就是喜歡看著徐階暴跳如雷,卻是淡淡地回應道。
正是當初徐階執意給嚴世蕃扣上謀反的罪名,這才牽扯到嚴嵩。事實上,嚴世蕃並沒有謀反,這個罪名正是出自這位麵善心狠的首輔之手。
徐階心知這事不能較真,卻是咬牙切齒地道:“任你巧舌如簧,那亦抹不掉從嚴家查抄出二百萬兩的事實!”
都不是簡單的人,徐階不跟林晧然爭辯嚴世蕃的罪名,而是咬住那足足二百兩的贓銀。
“成守節確實聲稱查抄二百萬兩贓銀,但至今都沒有押解至京,本官現在有理由懷疑這筆臟銀的真偽,亦是為何本官堅持要換人的原因之一!”林晧然再次將矛頭指向成守節道。
徐階發現這小子當真難纏,又是沉聲地強調道:“此事老夫早已經言明,查抄的是總賬本!”
“嗬嗬……既然是賬本,那麼卻未必能作數,此事有誣蔑嚴閣老之嫌!”林晧然微笑著回應道。
徐階緊緊地攥緊拳頭,怒聲指責道:“你分明是雞蛋裡挑骨頭!”
“偏偏這雞蛋裡就有一根骨頭,成守節絕非負責查抄嚴家的人選!”林晧然顯得站著說話不腰疼地回應道。
“夠了!”
正當徐階還要爭辯之時,嘉靖的聲音從龍床上傳來。
徐階和林晧然紛紛閉了嘴,已然又是等候著嘉靖訓示。
嘉靖的目光掃過爭執的兩位重臣,然後對著朱孝希命令道:“朱指揮,你速速查實嚴閣老的情報,儘快上報於朕!”
“卑職遵旨!”朱孝希當即拱手回應道。
嘉靖的目光重新審視這兩位爭執不休的重臣,目光在兩人身上不斷遊離。
林晧然暗暗地咽了咽吐沫,雖然他籌劃了一切,但終究帝心似海,亦是不敢確實此次的挑撥離間能否奏效。
喜靖的目光從林晧然身上離開,最終落在徐階身上道:“徐閣老!”
“臣在!”徐階一激靈,當即恭敬地回應道。
嘉靖盯著徐階片刻,這才緩緩地說道:“朕……還沒有老糊塗!”
此言一出,令到這個清涼的寢室中,驟然降低了好幾度,地上更是出現了冰霜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