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靖早年間,日本發生了一件影響深遠的事件:大內義興的家臣三島清右衛門發現了石見銀礦,這是一個可以開采四百多年的超級大銀礦。
這儲量驚人的銀礦令到日本迅速成為產銀大國,特彆是他們後來從大明得到了“灰吹法”煉銀技術,從此銀礦的產量突飛猛進。
日本大內義興家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中,已然成為日本最有錢的家族。隻是這白銀並不能當飯吃,他們麵臨的問題不是賺錢,而是如何將白銀換來所需的東西。
他們最理想的貿易對象自然是手工業站在世界頂端的大明,隻是兩國早已經斷了朝貢的往來,而汪直被殺令到兩國的貿易往來降到低點。
雖然有著一些零星的海星和葡萄牙人,但所運來的貨物終究有限,加之他們所花費的價格遠遠高於大明的市場價。
正是如此,他們選擇了朝鮮作為交易的對象。嘉靖十七年大內氏遣使帶來白銀5000餘兩到朝鮮買得布匹,采用強硬的方式完成了交易,此後陸續前往朝鮮買布等物。
在最初的時候,朝鮮其實並不願意從事這種交易,畢竟他們國內的硬通貨是五升布,民眾對白銀並不買賬。
不過隨著這些白銀能到大明換來更優質的貨物,他們漸漸樂意於接受這種模式,甚至有朝鮮官員主動接觸大內義興家。
雖然大內義興家在戰亂中失敗,已經退出了戰國的舞台,但毛利氏全盤接收原大內家的領地,亦是接收了石見銀礦,這種貿易卻是維持了下來。
漸漸地,朝鮮扮演貿易中間商的角色。他們拿著日本白銀從大明換得貨物,又轉手給日本毛利家,從中獲取一些利益。
當然,由於受到大明朝貢次數所限,這種模式的貿易並不算過於頻繁,他們每趟能運回朝鮮的貨物終究有限。
陳寔此次前來大明,雖然名義是給嘉靖進貢,但實質是為了從京城采購貨物跟日本的毛利氏進行貿易。
這種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亦是不小。不過一旦捅了開來,那麼朝鮮今後恐怕很難在京城繼續采購,甚至會背負一個“通倭”的罪名。
林晧然一直通過聯合商團收集情報,自然是洞察到這一個秘密,之所以將問題在這裡說,確實是沒有打算撕破臉。
終究而言,這個事情對大明並沒有造成什麼損失,更多還是想要做到利益的最大化,從這個潛藏在迷霧中的貿易謀取更多的利益。
林晧然望向忐忑不安的陳寔,用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口吻說道:“你們弄到的那把燧發槍就彆帶回去了,這種火銃是我大明最新私密研製的殺器,私自帶離境是等同於叛國!咱們兩國曆來友好往來,切不可因這種事情而生事端!”
陳寔的額頭當即滲出了汗珠子,在他侄子從黑市興匆匆弄來那把神奇的鳥銃之時,他便知道這個火銃的來頭不小,當時就覺得此物會帶來麻煩。
現在聽著林晧然突然提及這個火銃,深知對方將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而那種神奇的火銃確實是他們不能碰的東西。
陳寔艱難地咽了咽吐沫,顯得尷尬地拱手道:“那……燧發槍是節下的親侄偶得,並不曉得是大明的禁品,回頭我便令人交還給大人,絕對不會偷偷帶回國內,亦請大人不能將此事告知大明皇上!”
林晧然知道這個隧發槍縱使是落到朝鮮,單憑朝鮮的工藝肯定是研製不出彈簧進行防製,但仍然不打算讓燧發槍輕意外流,便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林福是一個機靈的人,已經給林晧然端來了茶水。
林晧然看著陳寔的態度不錯,便是應承了下來,語氣顯得緩和地詢問道:“尊使,你們從朝鮮借道於遼東,前來京城一趟怕是不容易吧?”
“不瞞林大人,確實殊為不易!我們不僅要受長途跋涉之苦,還得擔心貨物被搶,每一趟都是……如履薄冰!”陳寔的態度很是端正,拱著手進行回應道。
林晧然捏著茶蓋輕潑著茶水,顯得漫不經心地追問道:“不知你辛苦跑一趟,從中能賺取多少銀兩呢?”
如果跟大明官員談論賺錢,這無疑會是話不投機。隻是陳寔是朝鮮官員,且他陳家是地方的大族,早已經參與到這場朝貢貿易中來,卻是不忌諱於談論買賣。
“若是單論到我手裡的銀兩或貨物的話,大概是一千兩!”陳寔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顯得苦澀地回應道。
林晧然輕呷了一口茶水,抬起頭望著陳寔認真地道:“陳大人,本官能給你一次能賺上數萬兩的買賣,卻不知你可有興趣?”
“大人,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陳寔正想要伸手接過林福送上的茶,臉上顯得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向林晧然道。
朝鮮終究是小國,哪怕是為了這點利潤,他們亦是爭得頭破血流,而國王亦是厚著臉皮找尋各種理由前來朝貢。
如果有一個每次能夠達到幾萬兩的大買賣,不要說他們張氏一族,哪怕他們國王恐怕亦要動心,甚至是不惜一切代價。
林晧然自然不會空口白話,捏著茶蓋輕潑著茶水淡淡地說道:“本官曾經出任雷州知府,不僅推動了雷州開海,而且還鼓勵雷州發展棉布,不知你可曾知曉此事呢?”
“下節當真糊塗,早先得知大人曾經擔任雷州知府,今京城皆言雷州布最好,原來這雷州布便是大人的手筆啊!”陳寔懊惱地拍了一下額頭,此刻才將這兩件事聯係起來,顯得後知後覺地回應道。
“談不上我的手筆,但聯合作坊是我主政期間發展起來的,我跟聯合作坊的掌櫃亦是有些淵緣!”林晧然輕呷一口茶水,旋即微笑著詢問道:“毛利家給你們的布價是多少?”
朝鮮的紡織業雖然落後,但卻是要強於戰亂不斷的日本,故而大內義興家以及繼任者毛利家都打起了朝鮮棉布的主意。
“若是按上一次論價的話,他們二萬兩買了我們四萬八千匹五升布,即是二萬兩買了大明的二萬四千匹布!”陳寔已經確實對方是知根知底,便是老實地回答道。
林晧然對這個數字並不意外,慢悠悠地用茶蓋輕潑著茶水,當即進行口算道:“所以毛利家給你們的價格是八錢三分一匹?”
“不錯!”陳寔沒想到對方如此厲害,亦是暗暗佩服地點頭道。
林晧然心裡頓時有了主意,便是將想法說出來道:“如果聯合作坊給你十萬匹優質的雷州布,每匹要價七錢,但你要咬定一兩以上的價格賣給他們如何?”
“我可沒有那麼多的銀子!”陳寔了解過雷州布的行情,這個價格可謂是很公道,但是苦笑著連連搖頭道。
他們朝鮮缺金銀銅,其實金、銅可能還能弄到一些,但這個銀子卻是真的沒有。當年拿不出七百兩白銀,這真不是欺騙明宣宗。
哪怕上一次跟日本大內義興家的二萬四千匹布,亦是通過東拚西湊才勉強夠,彆說是他們張家了,哪怕國王都湊不齊這七萬兩。
林晧然自是知道朝鮮是什麼經濟實力,便是輕呷一口茶水道:“我可以為你作保,聯合作坊會賣我幾分薄麵!這十萬匹棉布會分批送往朝鮮,你暫且拿著這批棉布進行交易,待到日本大內義興家給了銀兩,你再還回去即可!”
“當真?”陳寔一聽這竟然是不用本錢的買賣,兩眼當即放光地詢問道。
林晧然將茶杯放下,顯得淡淡地說道:“過兩天,聯合作坊的人會過來跟你聯係,你且留下一個親信之人,商量著如何接貨即可!”
若是想要徹底改變這個腐朽的王朝,卻不僅要進行內部改革,而且還要大力發展商業,並推動大明進行海上貿易。
受到政治方麵的影響,聯合商團現在不能直接跟日本進行貿易。若是通過朝鮮這個中間商,卻不僅能夠跟日本進行貿易,而且還能趁機進入朝鮮市場。
隻有一步步打開這些新興的市場,聯合作坊才能夠招募更多的女工,從而讓到更多的百姓能夠脫離土地的束縛,進而讓到大明繼續站在世界之顛。
“多謝大人的厚愛和信任,我陳寔必定遵守我們的約定!若是有違此約,我陳寔必遭打五雷轟!”陳寔是一個極重信譽的人,當即進行立誓道。
林晧然自是調查過陳寔這個人的信譽度,便是微笑著說道:“我聽說你對大明的土豆和紅薯頗有興趣?”
“還請大人恕罪,節下隻是……隻是打聽一下,並沒有偷回國內的心思!”陳寔的臉色微紅,當即進行解釋道。
這話其實有些違心,昔日他的前輩文益從元朝帶回棉花種子令到全國人民終於能夠穿上暖和的衣服,他得知大明的土豆和紅薯很高產後,亦是動了這方麵的心思。
不過這兩種東西在京城並沒能尋得蹤跡,雖然聽說在廣東已經大麵積種植,但他卻不可能萬裡迢迢前往廣東尋得種子。
現在有著燧發槍的前車之鑒,他自然要緘口不言,不然因為這事而傷了兩國的交情,更不能讓朝鮮帶去滅頂之災。
“土豆和紅薯的種子的事不用擔心!我會讓人給你們帶回過去,並且教你們怎麼種植,今後你們朝鮮亦可能用土豆或紅薯跟我們換雷州布!”林晧然如何不知道他是口不對心,卻是慷慨地微笑道。
朝鮮的民眾很窮,本身又不是資源型的國家,故而單憑雷州布打開市場是行不通的。他們的“貨幣”本就是五升布,若是生產雷州布的聯合商團結果拉回一批低質量的棉布,那當真就是一個大笑話了。
不過朝鮮的棉花本身就是一種潛在的交易品,如果朝鮮能夠大麵積種植紅薯和土豆,那麼這種貿易關係便能保持下去。
實質上,大明商人極有冒險精神,之所以後來前往南洋貿易的商人越來越少,正是因為南洋諸國根本拿不出理想的貨物跟大明商人進行交換。
現在對朝鮮進行扶持,實質亦是培植著市場,可謂是一個雙贏的局麵。
陳寔自然不明白林晧然的長遠計劃,得知林晧然竟然要送他們土豆和紅薯的種子,當即便是進行拜謝道:“下節前次回國,定會向國王親自稟告大人的這份恩情,願我們朝鮮跟大人的友誼長存!”
“你我相送如故,卻不知能否相交?”林晧然心裡微微一動,對著陳寔微笑著道。
陳寔先是一愣,旋即進行拱手道:“幸得大人看得起在下,我自是願意跟大人結交!”
“好,爽快!咱們既然結交,本官來自於嶺南,那麼本官便送你一塊家鄉的嶺南表吧!”林晧然當即取出嶺南金表,交給林福微笑著道。
“這……太貴重了!”陳寔看著送過來的名貴懷表,當即震驚地道。
他天天聽著殿中的珠江鐘在響,早就眼饞這個神奇的物件,隻是到了珠江鐘表店問價,幾千兩的價格令到他當即是瞠目結舌。
若不是見到幾個富商當真拿著幾千兩過來買鐘表,且鐘表是金銀材質,他當真是懷疑對方是故意欺負他這個外鄉人。
現如今,林晧然竟然要送了他如此昂貴的懷表,令到他可謂是又驚又喜,但卻是不敢收下這份昂貴無比的禮物。
“咱們既然已經結交,便不要說什麼貴不貴重的話,這樣顯得太過生分!我就覺得你這個朋友值得一交,這隻算是一份小小的心意!”林晧然顯得真誠地說道。
陳寔看出了林晧然的真誠,當即便是收下道:“如此的話,我便收下了!”說著,他取下腰間的佩刀道:“這是我一直佩帶的雲劍,上麵還染過日本大名的血,還請務必收下!”
雲劍,這跟劍無關,實質是不折不扣的刀。在造型上極具日本風格,整體曲線和日本的太刀一般,裝具卻是明朝風,刀鞘上有兩個環掛於腰間。
麵對著陳寔的禮物,林晧然自是不會拒絕。
雖然陳寔已經近四十歲,但跟林晧然相交,自然不算是委屈。不說現在雙方的地位存在一定的差距,林晧然更是今後的大明閣老。
在交換了禮物後,林晧然又是認真地叮囑道:“陳兄,你們今後再派使者過來的話,肯定會被各方所監視,你們切不可再買一些容易引起大明猜忌的東西了!”
“多謝林兄忠告,我自會稟明國王,下令他們不可犯禁!”張寔苦笑地拱手回應道。
現在他們跟倭人的交易已經被知悉,今後能不能再運銀到京城采購貨物還兩說,更彆說是要采購一些軍需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