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北上,正處於深秋之時,運河還沒有結冰,隻是河道兩岸給人一種荒涼的感覺。
因為九月是秋糧收成的日子,現如今的河道出現了很多的漕船,正在押解著秋糧赴京。這一路,便是時常見到漕船的蹤影,隻是漕船的速度普遍慢如烏龜。
雖然是同在一條河道航行,但宛如身處於不同世界的人般。林晧然所乘坐的高大官船航行於河道最中央,漕船則是行於兩邊,漕兵更多是向官船投來了羨慕的目光。
林福等長林氏族人似乎是頗為喜歡這種目光,卻是時不時跑到甲板乘涼和聊天。隻是終究來自底層,看到有人饑腸轆轆劃不動,亦會主動給他們一些食物。
林晧然現在已經是禮部左侍郎,又有一位掌握地方官員升遷的嶽父,致使各地的官員聞風而動,紛紛對林晧然進行逢迎。
途經淮安的時候,漕運總督兼鳳陽巡撫王廷亦是出來相迎,哪怕是王廷掛著正三品戶部右侍郎的頭銜,對林晧然仍是以下官相稱。
在大明官場,權力來自於京城,而京城以內閣的地位最高。縱使他不投靠林晧然,亦要林晧然留下一個好印象,算是給自己將來留一條後路。
林晧然麵對著這些絡繹不絕的逢迎,卻是始終高興不起來。
在離開淮安的時候,當即令人將船上的船牌給撤了下來,除了一些重要人物或者相熟之人,其餘則是能推則推,打算趁河道結冰之前到達通州。
身處於朝堂,很多時候他早已經是身不由己了。
在南下之時,他要想著如何破局,如何將綱鹽法順利在兩準推行。現如今,他雖然完美地解決了兩淮的政務,更是借此更進一步,但是不得不考慮回到京城如此站穩腳和打開新局麵。
在揚州,他是說一不二的欽差大人,而回到了京城,他則要排在諸多大佬之後。哪怕在禮部衙門中,他上麵還有一位資曆和能力都無可挑剔的禮部尚書李春芳。
除此之外,還有徐階、袁煒和楊博這三位強勁勢力的領軍人物,另外還有領工部尚書銜的吏部左侍郎兼詹事府詹事董份。
董份確實是一個厲害的人物,去年卻是推掉了到嘴的禮部尚書位置,而是選擇留守在吏部衙門擔任左侍郎,已然是培養著屬於他的班底。
“林算子,在算啥呢?給奴家亦算一算唄?”花映容來到觀景台看到林晧然板著一張苦瓜臉,卻是故意進行打趣道。
林晧然瞥了她一眼,雖然不再思考著京城的形勢,但亦是不吭聲地繼續呆坐著。
“你就不能擺著你禮部左侍郎的官架子,耀武揚威地招搖過境,不去想京城那此勾心鬥角的事情嗎?”花映容如同他肚子裡的蛔蟲般,卻是微微進行數落道。
林晧然伸手將豐潤的身子攬在懷裡,靜靜地欣賞著兩岸寂寥的風光,良久才開口道:“我不能輸的!哪怕我不為自己,亦要考慮你們,想想跟隨我的那幫子人!”
不經覺間,他現在肩負著太多的責任和期望。
長林村的崛起需要他舉旗,聯合商團的利益需要他守護,大明開海的進程需要他的堅持,楊州綱鹽需要他的庇護,綱鹽法的方向需要他掌舵,而廣東地方官員、揚州地方官員、順天府衙官員和京城的諸多追隨者的前程亦是寄望在他的身上。
現如今,他若是真的倒下了,那麼開海和鹽法的成果將會付之東流,他的跟隨者必將被其他勢力所吞噬,而這個腐朽的大明王朝終將走向沒落。
花映容經過這些時日跟著林晧然朝夕相處,知道了這個男人的野心,更曉得他肩負著多少人的希望,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顯得堅定地道:“相公,妾身一心一意幫你的!”
林晧然的心裡得到了一絲慰藉,緊緊地握住了她白皙的手掌。
聯合錢莊是極重要的一環,特彆南洋的黃金已然開始注入錢莊,若是花映容能夠將錢莊打理妥當,那麼他對未來會更有信心。
途經濟寧城,由於河道總督衙道便設在這裡,因而濟寧被譽為“運河之都”。隻是濟寧處於京杭大運河的交通要塞,但繁華程度卻遠遠不及揚州府。
濟寧的北邊則是脾氣暴躁的黃河,時常因黃河洪水泛濫而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更是深深地陷入於黃河改道之苦。
雖然河道總督衙門在這裡,但對黃河多是無計可施,令到濟寧北邊的百姓同樣是苦不堪言。
王士翹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江西安福人,明嘉靖十七年三甲進士,曾任直隸監察禦史、西關巡按、太仆大理少卿等職,現任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總理河道。
“下官見過少宗伯!”
王士翹得知林晧然途經濟寧,亦是早早等候在碼頭上,帶領著河道衙門和濟寧州衙門官員前來這裡逢迎林晧然入城。
林晧然這一路見過太多的逢迎,哪怕他已經摘掉了官牌,故意選擇低調北上,但架不住這些地方官員的消息靈通和執著。
林晧然其實不用給王士翹什麼麵子,但還是選擇進城到了河道衙門,參加了這一場豐盛的宴席,感受著京官經過地方的高規格待遇。
隻是他之所以見王士翹,卻是另有打算,到書房邊的廳堂喝茶的時候,便是開門見山地道:“王大人,我聽聞黃河淤泥囤積,你可有治理之法?”
“林大人,你怕是冤枉下官了!下官到任已有三載,當時便聽聞廉州府南流江采用束水衝沙法頗有神效,哎呀!”王士翹的話突然停了下來,用手背重重地打在另一隻手掌上,那張老臉顯得頗為懊惱的模樣。
林晧然卻是不動聲色地端起茶盞,深知官場都是演員,不過心裡仍然疑惑為何河道衙門不采用束水衝沙法,便是淡淡地詢問道:“那為何不推行束水衝沙法?”
跟著後世很多人理解的有所不同,不是好的東西就會被人拿來使用,這裡既有主客觀的因素,同時還可能波及到利益的較量。
哪怕是雷州布再如何物美價廉,他亦不敢用雷州布到鬆江府打擊鬆江布,不說臧繼芳會如何反應,起碼他得給徐階一點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