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重要的東西(1 / 1)

心魔 沁紙花青 1622 字 28天前

夤夜亂風疾走,在石室的每一個角落隳突咆哮。

這石穴經曆千年萬年的狂風侵襲,每一處石壁都變得光滑平整,每一個角落都無汙也無垢。

——唯有一個老道士,臉色鐵青、發髻散亂,在這風裡不知坐了多久。

但下一刻,風忽然停了。一隻巨大的丹頂鶴飛至門前。女子輕巧地從鶴背上跳下來、再一擺手。

那鶴立即化作一張符紙落在她掌中。

於是向前走兩步,隨手在石壁上勾勒幾筆。一盞精巧的小燈便從牆壁中擠出來,將這一方石室照亮了。

再在石門、石窗邊抹了抹——雪白透亮卻足以遮蔽風寒的窗紙也自虛空中浮現。

室內便安靜了。

老道士睜開眼睛,瞧見站在他三步遠處、提一隻木匣的辛細柳。

他沒有說話,隻看她,臉上無悲無喜。

女子也瞧了他一會兒,忽然微微一笑。於是滿室春意乍現。

“兩天之內親眼見了兩個雲山之外的丹青道士。這種事我說給旁人聽,都不會信的。”她開始柔柔地說話,並走到老道身邊,把木匣擱在寬大的石床上。細指一挑,便將蓋子掀開——

一陣濃烈的酒肉香氣撲麵而來。

老道臉上仍沒什麼表情……可喉嚨的確動了動。

接著,辛細柳慢慢將木匣之中的東西往外取。

先是一壺酒。銀壺裝,配了兩隻小銀盞。掐金絲,鑲黃豆大小的紅寶石,美麗極了。

再有一隻鹵好的雞翅。色澤金黃,皮酥肉嫩。盛在烏木盤裡、擱在老道的腿邊。

還有一碟鹽酥花生米。個個圓滾滾、油汪汪,上麵沾著小粒晶瑩的鹽。

隻這三樣而已。但顯然樣樣精巧用心,色香味俱全。

辛細柳便又將木匣蓋上,擱在地上。然後自己偏腿在床邊坐了,兩隻手疊在腿上:“一個是你,另一個是李雲心。說來你也不信,下午的時候他還用在鏡子裡見過你。但並沒有說話。”

老道眨了眨眼,皺眉。終於肯轉臉來看她。可目光隻在她臉上滑了一下子,就落在那些吃食上。

辛細柳便笑:“你才是虛境,還不能全辟五穀呢。熬了這些天也要油儘燈枯了——先吃吧。”

老道又沉默三息,才道:“你——”

說第一個字的時候,聲音鏽蝕得像是一塊在土裡埋藏了一百年的鐵。於是狠狠地咳了咳,才又擠出接下來的話:“是什麼人?”

辛細柳收斂笑容,看著他。忽然把眼珠兒往下望了望。這動作眼神俏皮,劉老道微微一愣。但很快會意,循著她的眼神看過去——

便看到她的袖中,一塊通體透明的玉簡一閃而沒。

接著辛細柳又笑起來:“我?自然是雲山上的人。聖人已經把李雲心請了來做客——眼下在小雲山上。他既來了,你又是他的忠仆人——於是也而不好怠慢你。或許過兩天,你也就能瞧見他了。”

“所以如今你不養養身子,以後可怎麼辦?”

劉公讚微微一愣。再過兩息的功夫、又看她一眼——終於慢慢地伸了手,將酒壺提起來。他是右邊身子挨著吃食的。可如今卻要費力地轉身用左手。

辛細柳的目光在他右臂上停留一會兒。劉公讚便隨手用手指將衣袖一勾——

辛細柳的眉頭就皺了皺,目光移開了。

衣袖之下的小臂全爛了。看著是因為手臂上起先有一道一指長的傷口。那傷口上結了一層厚厚的血痂,但血痂之下該是化了膿。於是從兩旁起,往上直到胳膊肘、往下直到手腕處,崩裂的細小傷口密密麻麻地布滿每一寸皮膚,每一條裡都含著盈盈的血,仿佛稍一握拳,就要汩汩地湧出來。

爛成這個樣子卻沒有要了命,也算是虛境修士淬煉了身體,殘喘幾息罷了。

劉公讚見她這模樣,隻微微一笑。沒有用酒盞。也是——手指勾了銀壺的提把高高提起,便將壺中美酒傾為一條線,懸入喉中。

一口氣喝掉半壺、放下了。嘴巴再咂一咂,眉頭皺起來:“這是……”

“李雲心說你最喜歡喝木南春。這不就是麼?招待他,用的也是這個。”辛細柳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聲音仍是又輕又柔。劉公讚便不再說話——似是肚中的酒蟲與饞蟲被一並喚起了,又伸手往那疊花生米處挑了挑。

於是一粒一粒,排著隊跳起來、跳進他口中。

瞧他嚼得滿口生香,辛細柳便起了身。手掌再一翻……從袖中取出一卷畫來。

竟是已經裝裱過了的。

“李雲心托我帶一件東西給你。”她輕聲道,“說你看了,自然明白。”

聽見這句話,劉公讚猛地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她手中那畫卷。於是辛細柳慢慢將它展開了——從右往左,先露出半截劍鋒、和一片斷鱗來,然後停住。

一見這兩樣東西,劉公讚的身子先是往後微微一傾!

——畫意中煞氣縱橫。他如今看見了,反應倒是與辛細柳當初如出一轍。都隻覺得喉嚨一緊、心頭狂跳,仿佛身體都被寒意浸透了!

“……是他的手筆。”劉公讚嘴唇微顫,努力吐出這句話來。而他的眼神顯得有些惶恐忐忑,又道,“還有呢……還有呢!”

辛細柳將他的反應儘收眼中,才又舒展畫卷——先是大片大片的留白。然後,瞧見第一句詩。

劉公讚的嘴唇再顫了顫,慢慢從胸腔當中吐出一口氣來。這氣熾熱,還有些發抖——看了這第一句“酌酒與君君自寬”,他心中先前那些惶恐忐忑全不見了,倒有更加熾烈的情感湧上來。

辛細柳便笑了笑,展出第二句來——“人情翻覆似波瀾。”

劉公讚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毫不在意在場的辛細柳,亦不覺得難為情。口中喃喃自語:“唉,心哥兒,唉,心哥兒……”

容他這般低聲歎了好一會兒、將眼淚擦拭了、臉上終有了些血色……辛細柳便展出第三句、第四來——“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兩句瞧了三息之後,劉公讚臉上微微泛起的血色在一瞬間退了個一乾二淨。就仿佛……全身的血都涼了。他的身子再猛地往後一傾。隨後,又像是身後有什麼東西狠狠地擂了他一拳,再往前一倒——

噗的一聲!

便吐出了一大口鮮血來!

辛細柳冷眼看他,慢慢將畫卷再收起來、歸入袖中。

便見劉公讚又吐了一口血,才猛地抬頭似要找那畫兒。可是已經找不見了。於是就隻瞪著辛細柳:“他——還說了什麼?又說什麼了?!”

辛細柳憐憫地看著他、目光微垂:“劉公讚。我們曉得你當初是為了給李雲心留後路,才冒死被帶上雲山。此前,第二次冒死給李雲心通風報信,說了金光子的事。但你要知道……”

她想了想,歎一口氣:“他是個疑心很重的人。即便知道你所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但也已經容不得你了。”

“你這一次為他殺死那二妖,已是令他不曉得如何評價的舉動。在他的眼裡,你做事已經太瘋狂——超出了他的掌控。因而你問我他還說了什麼……”

她笑了笑:“他還說——有的時候放手,就是最後的溫柔。你該曉得這是什麼意思。他感激你上一次為他做的一切。然而在他那裡、不殺你,從此天涯陌路,就已經是答謝你了。”

“有的時候放手——放手……”劉公讚將這話在口中含糊不清地念了幾遍。忽然老淚縱橫,撲撲簌簌地落下來,“也是他的話,也是他的說法兒……”

辛細柳容他悲傷了一刻鐘。

其實也就隻有一刻鐘罷了——這劉公讚很快抹了一把臉,抬起頭來。木木地坐了一會兒,忽然一呸——將口中的血沫呸在地上了。

然後再深吸一口氣,看辛細柳:“你來這裡,就是說這事的麼?”

他先前悲傷難過,並不避諱她——不像這世間尋常的男子一樣覺得在女子麵前哭泣乃是奇恥大辱。而今收斂了情緒,恢複得也快。這倒叫辛細柳多看了他幾眼。

這個老道……也非常人啊。看他先前的舉動,悲傷難以自持。而今卻又頃刻之間強壓到心底去了。這種功夫,許多絕情棄欲的同境界修行人也做不到。

“是問你以後還有何打算的。”辛細柳認真地說。

劉公讚愴然一笑:“打算?我這副殘軀,又能有何打算。”

辛細柳便搖了搖頭:“劉公讚,我們知道你的事。你年輕時候是個盜匪,後來娶妻生子。而後你的妻兒都被往日好友殺害——你卻沒有報仇。而是隱忍著活下來。你既然有那樣的過往,我如今就隻問你兩件事。”

“一。倘若你從前妻兒被殺時也是如今這樣的念頭,你可還能遇到李雲心、走上這與天地同存的登仙大道麼?”

“二。你今日又重新走到往日一般的境地。可你已修至虛境,資質也上佳,往後還有許多年可活。就不相信自己還另有機緣,得到彆的機會麼?”

她說了這兩句話,稍頓一頓。叫劉公讚想一會兒。然後才又道:“眼下,你還可以來投我們。李雲心在我們這裡做客,也將這樣重要的東西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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