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情到此處,凡人都看得見。但接下來的,就隻有這雞精能看得見了。
看見一團青光自那年青道士的身上升起,在半空中顫了顫,便化作一個青蒙蒙的道士。然而這道士卻生得極醜,又是五短身材。偏生臉上的神情孤高冷傲,不可一世。
這兩者搭配在一起,就滑稽極了。
那雞精雖說能化人形、說人話,但終究不是人。有靈智,但如孩童一般。又想起他家李大王的俊朗模樣,一時間忘了形,便對那道士的魂魄咯咯大笑道:“好醜!好醜!好一個短腳鬼!”
那道士原本也隻看了他一眼,知他是個有靈智的妖精,但沒在心上。可此時聽了這話勃然大怒。一拍後腦,登時從口中噴出一口青蒙蒙的小劍,落在手中便長。
隨後左手又並決,一劍便朝雞精劈過去。
雞精這才慌了,叫了兩聲便跑,那道士魂魄就在後麵追。
雞精道行雖淺,但畢竟是翅類,又有形體。那道士法力也算高強,然而畢竟失了形體依托,且在炎炎烈日之下。此消彼長,竟然一路追逃出了渭城,那道士魂魄才生出退意。雞精也被追得怕了,連聲道:“爺爺莫追、爺爺莫追了,您生得這般俊俏,仔細被跑得快被吹歪了嘴!”
聽了這話,道士才收住腳步,隻對那雞精道:“下次見你這小妖魔,我必斬了你!”
李雲心知道了這前因後果才意識到那雞精竟然大膽對他使心機——明明是它自己先犯賤嘛。雖說隻因一言不合便要打要殺不是什麼有道高人該做的事,但聽雞精的描述,那道士魂魄也不是什麼正派人。
實際上……哪怕是道統、劍宗的修士們,也大多都是一群精神病預備役。
他便沒放在心上,隻想要瞧瞧究竟是哪路神仙,竟可以將道統與劍宗的法門一起用。
於是走到那家客棧前。
這裡竟然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都在談論昨天神異的事情。隻不過昨天大鬼被斬殺之處的那一灘腥臭液體還未被清理掉,客棧門前此時已經臭不可聞了。
掌櫃的愁眉苦臉,說試過很多法子——用水潑用火燒。但那麼一灘臭水就是散不去。如今這味道越來越重,客棧裡的住客們都要退房退錢。心疼得他一夜間嘴上起了三個燎泡。
李雲心站在人群中盯著那臭水瞧了瞧,明白是什麼東西了。
那個青年道士……很強啊。
這臭水,其實是類似於他螭吻“神格”的一種東西。
百年來人人相信這門上有門神,即便不是篤信。心中也要想“啊呀或許真的有呀”——於是便有鬼怪附身上來,承這願力。久而久之——既然人們覺得這門上有神靈,而這門上又的確有個陰神。那麼這陰神是真的門神,還是假的門神?
在這模糊兩可的界限之間,變成了類似螭吻的“空”的東西。
但千萬年來沒有修行者打這東西的主意——首先你得把自己變成魂魄。但變成了魂魄就會神智受損。那便不算是“從前的自己”了。且從鬼魂到鬼修將是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稍不留神變會魂飛魄散。
而最後的,這種類似“空”的東西,是被人信仰、創造出來的。它們並不像螭吻的神格一般穩定。
一旦無人信仰了,便也沒了。
而今日那年青道士,不但斬殺了附在這空上的大鬼,還直接將那空也拆了——便是這灘臭水了。
但雖說被拆了,李雲心卻並不是沒法子。
彆的妖魔如何他不清楚,但自己既是螭吻、來曆同這“空”有些相似,對此的領悟便要深刻一些。而這個“深刻一些”。已經足夠令他領悟些法門,來做成這事情了。這大抵便是妖魔、神獸的天賜本領——一些事情憑借本能便可體悟,而不需要修行。
但他並未急著出手,而是在人群中又等了些時候。
半數以上的罪犯會在作案之後忍不住回現場、混在人群裡瞧瞧。這件事兒雖然不是什麼罪案,但依照雞精對那人的描述,大概他也會回來看。
可惜這一次他失算了。
等了兩刻鐘,還未來。
不過這一次失算似乎令他對那個人了解得更深入了些。
但那人未來,倒是……來了些彆的東西。
這條街叫故城街,實則以前是叫“古城街”。古城街這名字用了將近二三百年,直到作為前朝舊都的渭城被攻破。這街道的儘頭。是渭城的“廢宮”。
廢宮,顧名思義便是廢棄的宮殿。
當年破城,慶軍屠城三日才封刀。又因為那前朝皇族抵抗激烈頑強折損不少,因而在金殿上殺了那皇帝、搶奪了珍寶之後。便一把火將宮殿燒了。
可惜這天下終究不是隻有一個大慶。修士們雖然對此不發一言,但他國皇室紛紛對此暴行進行了強烈譴責——天下總有紛爭,各國總有攻伐。實際上各國的皇室、世家,彼此都有婚姻嫁娶,其中是有牽連的。
倘若國一滅,連皇族也不放過。那這天下豈不是亂了套。
慶國太祖便斬了當時下令屠城的奮威大將軍。但都曉得沒有皇帝首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金殿弑君、火燒舊都。那奮威大將軍也是官宦世家出身,豈不知其中的忌諱道理。
然而終究是表了態,此事便也漸漸平息了。
隻是因此,那宮殿廢墟便一直沒有動——權作與那先被斬殺在殿中、後又被大火燒了不得入土為安的前朝末帝的陵寢了。
因而這樣一條通往廢宮的古城街,慢慢地就變成了故城街。
渭城是當世大城,從前又是國都。因而渭城人心中似乎總有些彆樣的情結——“想當年咱們渭城才是國都,近千年呢。那京華區區數百年而已……”
李雲心能夠理解這種心思。
而今,便在朗朗乾坤之下,在這行人遍街的故城街上……
來了一隊陰神。
當先一個,是騎馬的甲士。麵目如同融化了的蠟燭,看著猙獰恐怖,似是生前被活活燒死的。手裡拎一杆大槍,槍頭綴著黑纓。
身後跟了五個小兵,俱著甲。但那甲衣上傷痕累累,似乎生前被斬殺的。那麵目也是猙獰恐怖,應是同這馬上甲士一起被燒死的。
這麼一隊陰神,就從故城街的人群當中、堂而皇之地穿行過去。所過之處行人皆打了個寒顫,隻道有人在背後念叨自己。
但無一人能看見它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