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坐井觀天(1 / 1)

將夜 貓膩 1590 字 25天前

來到懸崖前,看著眼前的天坑巨峰和峰間的寺廟,寧缺沉默不語。這是他第二次看到懸空寺的真容,但依然覺得很是震撼。

崖壁十分陡峭,從荒原地表忽然下陷,看著頗為驚人心動魄,寧缺把大黑馬和車廂留在了地麵,跟著桑桑向下走去。他和桑桑以前來過這裡,遠遠看了眼便轉身離開,根本不敢下去,現在的情形和當年自然有所不同。

腳落處儘是碎石,桑桑神情平靜,背著雙手緩步而行,仿佛迎風飄落的一朵雪蓮花,隻是身後的寧缺不免顯得有些狼狽。

正是午時,初秋的陽光足夠明亮,把光滑的崖壁和碎石堆成的羊腸小道照的非常清楚,隻是崖深數千丈,越往下去,光線越是昏暗,溫度也漸漸降低,很是幽冷,崖石間竟然出現了積雪,令人覺得很是神奇。

在寒冷的冰雪世界裡繼續前行,二人不知道走了多長,終於走出荒原投射在天坑裡的影子,來到了明媚的陽光中,陽光下有片無垠的原野。

天坑底部的原野非常寬闊,即便以寧缺敏銳的眼力,也沒有辦法看清楚遠處的畫麵,原野裡散布著各式各樣的毛氈房,靠近崖壁的地麵,生著耐寒的草甸,拖著長長絨毛的牛羊在草甸間低頭進食。

和走下懸崖的過程相反,二人向著天坑原野中間走去,溫度變得越來越高,仿佛要從寒冬回到暖春,原野裡天然生長的青草,漸漸被人工培育的物種所取代,田間的穗子在微風裡不停地搖擺問好。

寧缺走到田裡摘下一枝穗,用手指搓開外殼,現裡麵的穀粒,比中原人常見的米要小很多,散出來的穀香也有些陌生。他拔出一根,現這種植物的根係相當達,猜想,這大概是某種特殊的稻子,可以憑借對地暖的汲取來抵抗嚴寒,看稻葉的形狀,大概對光明的需求也相對較少。

這片遠離人世的地底原野,光照自然不如地表那般充分,好在昊天總是公平的,原野土壤本身的溫度有些高,流經其間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河流,也和寧缺想象中的寒河不同,泛著淡淡的霧氣,竟如溫泉一般。

這片地底原野,對寧缺來說,是一個完全嶄新的世界,當然,因為貧苦出身和書院熏陶,他最關心的事情果然還是吃的東西。

便在這時,遠方忽然傳來微弱的鐘聲,緊接著,原野間四麵八方響起虔誠無比的嗡嗡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望向遠方,隱約看到原野遠方有無數人黑壓壓的跪倒,明白應該是供奉懸空寺的那些農民,聽到鐘聲後開始頌經。

鐘聲起處更遠,來自廣闊原野正中央的那座巨大山峰,卻不知是峰間哪座黃廟殿宇裡的僧人在敲擊。

桑桑向著那座山峰走去,寧缺忽然間想到了一些什麼,卻又錯過,再也想不起來,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加快了腳步。

那座山峰非常雄峻高大,遠在無數裡外,便能感覺到一股撲麵而來的威壓,仿佛近在眼前,但事實上山依然在天邊。

桑桑沒有說話,向著那座山峰行走。

她和寧缺雖然沒有刻意,度亦是極快,饒是如此,二人依然走了很長時間,才走到山峰之下,其時天色已暮。

暮時的世界應該是溫暖的,但對於天坑裡的世界來說,隻有黑暗與寒冷。西沉的斜陽根本照不到這裡,坑底廣闊的原野和整座山峰都被陰影籠罩,隻是最高處的峰頂還在暮色裡,就像是一點燭火。

看著夜色裡的山道,寧缺默默調息,做好了戰鬥的準備,雖說桑桑強大到難以想象,便是講經座也隻是她腳下的一塊頑石,但這座山峰上的懸空寺,畢竟是佛宗不可知之地,傳承無數年,底蘊深厚,誰知道其間隱藏著怎樣的凶險?

桑桑忽然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來時路。

寧缺有些奇怪,順著她的眼光望去,隻見今日午時下來的那道懸崖,已經變成了無比遙遠的風景,崖間的雪早就看不到了。

天坑四周的懸崖,距離峰底極為遙遠,按照尋常想法,懸崖應該變成一道不起眼的黑線才是,然而此時卻依然是那般的高聳。

那道漫長的懸崖實在是太高了——懸空寺所在的山峰,比地麵世界任何山峰都要高,峰頂卻隻能與荒原地表平齊,稍稍露出一小截,這說明那道把天坑圍住的懸崖,和山峰一樣高,比世間所有彆的山峰都要高。

寧缺和桑桑站在此間望向四周,覺得天坑就是個巨大的枯井,那道高險的崖壁就是井壁,站在井底的人,便是被井壁擋住了去路。

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世世代代看到的天空都是圓的,而原野間那些田地,則是方方正正,無比規整,這就是天圓地方?

寧缺看著眼前的畫麵,有些震撼想道。

桑桑不覺震撼,對這個佛祖創造的神奇世界,隻做了這樣一句評價。

“坐井觀天。”

…………二人沒有繼續停留,借著夜色直接向峰間走去,隱在夜林幽花間的山道,不再那般陡峭,卻是漫長的仿佛沒有儘頭。

大黑馬和馬車都留在了地麵,不能離身的事物,自然都是由寧缺背著,在桑桑豪邁決定來懸空寺確認佛祖生死的那一刻起,他便明確了自己的身份——他是雜役、搬運工、廚夫、洗腳技師以及暖床的。

對此他沒有意見,兩口子過日子嘛,總是需要有人主外有人主內,既然妻子有能力主外,自己主內又何妨?

沉重的箭匣與鐵刀,大黑傘和形狀非常礙事兒的佛祖棋盤,被他非常細致地整理好,裝進了行李裡,此時正在他的背上。

行李實在是太過沉重了些,峰間山道又是如此的漫長,哪怕他修行浩然氣後,身體棒的不像話,力氣也極大,還是覺得有些辛苦。

這座山峰實在是太大,隱藏在山巒林木裡的黃色寺廟實在是太多,都說月輪國是佛門盛世,有煙雨七十二寺之景,他和桑桑半個時辰裡,便已經看到過這個數量的寺廟。桑桑既然是來找人的,自然每座寺廟都要去,這就意味著要走更遠的距離,也就意味著寧缺背著沉重的行李走更遠的距離,而且是在爬坡上坎。

經過每座寺廟時,桑桑並不細看,看不出來她是用什麼方法在尋找,待二人走到某道崖畔時,寧缺終於一屁股坐到了石頭上。

“歇會兒再走。”

他擦著汗水,喘著粗氣說道:“我覺得這麼瞎找不是個事兒。”

桑桑自然不會累,隻是像離開桃山後這一路上那樣,覺得有些疲憊,有些倦,在峰間行走的大部分時間裡,她竟都是閉著眼睛在行走,看上去就像是真的在睡覺,當然,看著也確實很像瞎子在走路。

聽著寧缺的話,她神情漠然說道:“你就這麼想我死?”

寧缺明白她為什麼要急著確認佛祖的生死,如果佛祖還活著,便是現在人間唯一能夠威脅到她的存在,她必須趁著自己還足夠強大的時候把佛祖殺死,不然等到她登天回神國或是變成凡人的那一天,便會極為危險。

既然如此,她這句話便有道理,隻是他覺得很無聊,捂著額頭說道:“能不能換個說法?你都說了這麼多遍了,膩不膩?你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尋生覓死的?我們雖然是夫妻,但你也不能真把自己當普通女人啊。”

桑桑沒有理他,說道:“我要尋人,自然就要尋,你要尋的人呢?”

寧缺來懸空寺主要是陪她,但也是要來找個人。

在書院外,七師姐專門交待過他,讓他來這裡看看,那個驕傲的男人,現在拜倒在佛祖身前,是不是還那樣驕傲。

自山腳下一路行來,桑桑尋遍了下半段山峰裡的數百座黃廟,他卻始終隻是跟著,看不出來有在找人。

他說道:“師兄肯定不會在這裡修佛,何必費力氣。”

桑桑問道:“為何?”

寧缺很肯定地說道:“師兄那般天才人物,懸空寺誰有資格教他?他肯定在峰頂廟裡自行看佛經,又怎麼會在山下這些破廟裡盤桓。”

桑桑想了想,看著他說道:“白癡。”

寧缺心想自己的推論如此有道理,你想不到就罷了,居然還罵我是白癡?這真是軻浩然難忍,笑姨也不能忍。

“我哪白癡了?”他惱火問道。

桑桑哪裡會理他,背著雙手繼續向峰上走去。

寧缺背起沉重的行李,跑到她身後跟著,憤怒地不停質問自己究竟哪裡白癡?明明知道你男人最喜歡罵人白癡,你怎麼能無道理地罵你男人白癡?

…………一路尋尋覓覓,夜寺冷冷清清。

二人把山峰峰下方那數十道崖坪裡的數百座黃廟全部尋遍,依然沒有任何現,終於來到了上方,而此時夜晚已經過去。

新生的朝陽還在荒原地表上躺著,晨光最先照亮了西麵的那道崖壁,緊接是峰頂,仿佛熄滅一夜的燭芯被點燃,然後光明以肉眼可見的度,從峰頂向著下方蔓延,鐘聲響起,梵唱聲聲,佛國就此醒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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