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戰爭的起因是荒人南下與左帳王庭爭奪草場,其後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直至把世間所有國家都拖了進去。
誰也沒有想到,左帳王庭卻反而漸漸置身事外,在荒原大戰裡的損失最少,又有西陵神殿暗中的支持,保存了足夠強大的實力。
左帳王庭數萬騎兵挾煙塵南入燕境,打著奉天伐唐的旗號,但在很多人看來,這隻是一個相當拙劣的借口。
絕大部分人都認為,隆慶皇子在完全掌握左帳王庭之後,終於想要借勢奪取燕國的皇位,奪回那些他認為本來應該屬於自已的東西。
知道又如何?燕國在大唐的打壓侵襲下,窮敝積弱,根本無法應對這群如狼似虎的騎兵,再加上隆慶皇子在燕國內部本來就有很多支持者,各州郡無視京城的震怒,為了保存自已的實力,根本沒有做什麼認真地抵抗,於是數萬草原騎兵輕而易舉地不停南進,直到逼近成京城才遇到真正的戰鬥。
燕軍根本不是草原騎兵的對手,連戰連敗,再加上有隆慶皇子的族人與舊將從中聯絡,成京城北方的十餘座城池,接連投降,隨著京城北營的嘩變,再也沒有誰能夠阻止隆慶皇子回到久彆的京城。
夜色深沉,燕國都城城牆上燃著無數火把,把城牆上照耀的有如白晝,戒備極為森嚴,根本沒有人知道本應緊閉的南城門,此時已經悄然開啟。
數十名守城士兵對著夜色裡的原野不停地揮舞著手臂。
有蹄聲在夜色中漸漸響起,穿出雲層的月亮投下清光,顯出黑壓壓一片的草原騎兵的畫麵,令人震撼異常。
成京城破。
…………草原騎兵的戰馬馬蹄都裹著棉布,但進入南城門後,行駛在相對狹窄的街道上,騎兵的數量太多,蹄聲漸密,終究不可能瞞過所有人的耳朵。
街道兩側民宅房門緊閉,有膽大的燕人隔著門縫偷偷打量著這些異族的騎兵,數了很長時間,竟也沒有看到騎兵隊伍走完。
燕人震驚並且恐懼,直到此時他們才真切地感受到傳聞的真實性,原來隆慶皇子真的成為了左帳王庭的主人,今夜究竟有多少蠻人進入了京城?那些傳說中殘暴成性的蠻人,能夠遵守皇子的軍令不燒殺搶掠嗎?
銀麵具反耀著火把的光線,變得就像是黃金鑄成一般。
隆慶皇子看了一眼遠處的皇宮,露在麵具外的臉頰上沒有任何情緒變化,然後取出一張地圖,看著地圖上繪製的布防措施以及計劃沉默不語。
草原騎兵能夠極為順利地一路南下,輕而易舉地殺進成京城,自然要依賴於他的母族在燕國裡的權勢,還有他曾經的部屬對燕國朝廷無孔不入的滲透力,但他此時看的這張圖紙,卻並不是那些部屬送過來的成京布防圖。
這張圖是他自已畫的。在春天的時候,他帶著左帳王庭的騎兵,去伏殺那輛黑色馬車之前,他就已經畫好了這張圖,並且派人送回了成京,如今手上這一份圖紙,是他後來按照記憶重新畫的一份。
想到當日伏擊黑色馬車,卻反而被荒人伏擊的畫麵,隆慶的眉頭微微蹙起,如果不是當日損失了很多草原騎兵,他有信心讓今夜變得更完美一些。
不過勝利便在眼前,待解決掉燕國的事情之後,便率領大軍繼續伐唐,寧缺的那個國度終究會被自已熊熊一把大火燒乾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隆慶看著被夜色籠罩的成京城,看著月光下繁密複雜的街道,與自已在圖紙上所做的計劃對印,唇角微微翹起,似是在滿意地微笑,卻又似乎有很複雜的情緒,仿佛他在等著誰,等著什麼事情的生。
…………成京城西北方向,有幢不起眼的酒樓,在酒樓四周,卻隱藏著近百名身背樸刀的唐軍,還有數十名唐燕兩軍的傳信兵。
酒樓上,冼植朗揉了揉有些疲憊的眉心,回思了一下自已所擬定的戰略,確信應該沒有任何問題,對一名燕將說道:“希望合作順利。”
那名燕將恭謹說道:“太子殿下非常感謝公主殿下伸出援手,隻是隆慶叛逆聲勢浩大,殿下請將軍一定要保重自已的安危。”
“隆慶此人有野心有能力,更懂得借勢的道理,當初被西陵神殿通緝後,還能在荒原裡另起一番氣候。”冼植朗說道。
“他如今重歸西陵神殿,得到道門支持,更是氣焰囂張,但他卻不懂一個道理,如果有了神殿的支持便天下無敵,我大唐如何能夠生存到今天?”
那名燕將說道:“若太子殿下能感受到將軍此時的信心,想必更加欣喜。”
冼植朗是大唐鎮北大將軍,本應在土陽城裡坐鎮,指揮以暴戾強大聞名的東北邊軍,誰能想到,他此時居然會出現在燕國的都城!
他既然出現在這裡,那麼他的軍隊自然也在燕國的都城。
荒原戰爭結束之後,大唐軍隊分兩路回撤,東北邊軍表麵上直接撤回土陽城,然而沒有人知道,東北邊軍竟是悄無聲息再次潛入燕境,來到成京城設伏。
燕國對草原騎兵的低抗如此無力,放縱對方一路南下,眼睜睜看著他們進入了成京城,都是為了這場隱藏在黑夜裡的殺局!
這就是崇明太子為自已遠道歸來的弟弟準備的大禮,這也正是為什麼李漁明知道東荒局勢有變,卻依然信心十足的根本原因。
冼植朗走到酒樓欄杆旁,望向城市南方,看著越來越亮的天空,仿佛聽到了那些草原騎兵的蹄聲。
隆慶率大軍南下,對燕國皇位誌在必得,而長安城卻屬意由崇明太子繼任燕國皇位,且不論公主殿下與崇明太子的舊誼,隻說為了唐國自身的利益,也不可能任由隆慶如此輕而易舉地改變燕國的局麵。
冼植朗想著那些長安城傳來的消息,固山郡處傳來的情報,臉色漸趨凝重。
他沒有把自已的軍隊全部埋伏在成京城中,今夜城中隻有四千餘騎玄甲重騎,卻已經是土陽城最強大的力量,決定性的力量。
他不認為那些隻有射禦之術的草原騎兵,能夠在平街上正麵抗衡大唐天下無敵的重騎衝鋒,但他的精神依然有些緊張。
和燕國無關,隻有長安有關。
新帝繼位,長安城裡暗流湧動,國境四方隱藏殺機,無論是為了朝政的安穩還是帝國的安危,這場仗都必須打。
這便是新大唐的定鼎之戰。
一定要打贏,而且必須是完勝。
…………成京城東北有座王府,王府曾經的主人是隆慶皇子,如今雖然已經廢棄多年,卻依然能夠看到當年奢華精致的殘跡。
誰都知道,隆慶皇子率大軍南下的目標是什麼,最安全的皇宮如今成了最危險的地方,所以崇明太子早早便離了宮。
他帶著忠於自已的下屬和幾名將領,來到了這間王府,然後把自已反鎖在王府書房裡,一個人呆了很長時間。
崇明太子看著書架上蒙著灰塵的書籍,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已抱著隆慶讀書識字的畫麵,臉上露出一絲懷念的笑容。
然後他漸漸平靜下來,走出書房。
“諜報司還在計算入城的蠻騎數量,尚未完全計算清楚,但與入境時的數量相比,有很大的差距,蠻騎如今已經抵達教坊司,距離皇宮不遠了。”
一名官員向他稟報道。
崇明太子說道:“酒樓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
有下屬回報道:“唐騎未動,正在等著煙花傳訊。”
“看來最開始的犧牲總是難免。”
崇明太子說道:“那便點燃煙火,通知城中所有人。”
他的聲音落下不久,一道豔麗的煙火,對街道對麵的官衙裡直衝夜穹,這道煙花飛的是如此之高,竟似要觸著明月,相信城裡所有人都能看的到。
崇明太子看著漸漸消失在月光裡的煙火,沉默很長時間後,忽然說道:“大唐玄甲重騎號稱天下無敵,從來沒有敗過?”
…………重甲騎兵是野戰上最恐怖的戰力,就算是實力強橫的修行者,也根本無法抵抗,然而世間沒有完美的東西,重甲騎兵也有它的弱點。
裝甲騎具過於沉重,無法長途奔襲,而且受到甲胄影響,在狹窄地域的靈活性,要不如輕騎兵,這便是重甲騎兵最明顯的弱點。
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於重騎的養護費用實在是非常驚人。一個重騎兵需要配備大量的扈從輔兵,消耗極為可怕,當今世上,除了唐國和西陵神殿,再也沒有任何國家,有能力組織起成建製的重甲騎兵。
但重騎兵被稱為戰場重器,自然有其道理,這種從誕生之日開始,便被賦予衝鋒再衝鋒使命的騎兵,便是無數敵人的惡夢。
燕國都城街道長直繁密,按道理來說,並不適合重騎兵擺開陣勢衝鋒,但如今既然有燕國本土軍隊的配合,隨隆慶南下的都是更需要機動靈活性的草原輕騎,這種環境,反而可以讓大唐重騎充分揮衝擊力。
無論從戰略上來說,還是從具體的戰術安排來看,冼植朗都不負智將之名,如果沒有意外情況的生,打著奉天伐唐旗號南下的隆慶皇子和他的數萬草原輕騎,在今夜之後便會成為史書上的一小段記載以及街頭的一個笑話。
煙花照亮夜空。
酒樓附近的唐軍,背著長長的樸刀,抬頭看天,神情寧靜自信。
冼植朗看著那道煙花,輕聲下令道:“出擊。”
…………隆慶也看到了這道煙花。
他的唇角翹的更高了些,顯得非常滿意。
“冼植朗在唐國四王將裡智謀最出名的一人,習慣於用利益來計算人心,然而他卻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利益本身就分很多種,大的利益便是所謂大義。”
隆慶望向王庭將領們,說道:“大幕已經開啟,這是舉世伐唐的第一戰,昊天正在看著我們,那麼就讓我們把這些驕傲的唐人全部殺光吧。”
說完這句話後,他輕提馬韁,帶著十餘名墮落將領,駛入街畔一條安靜的小巷,他要去做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斷了唐人的後路。
…………燕國皇宮在夜色下顯得格外美麗,飛簷之下是滿山的秋樹,被月光照著泛著寒冷淒美的色澤,如同仙境一般。
看著遠處這幕美麗的景致,想象著衝入皇宮之後,擄掠宮女的快活,草原騎兵的眼睛都變得紅了起來,待將領一聲令下,隻聞呼哨之聲大作。
騎兵們抽出彎刀揮舞,一夾馬腹便向前衝了過去。
數百名草原騎兵依次衝過長街,然後紛紛倒下,十餘道絆馬索,就像毒蛇般,撕裂了不知多少條馬腿。在長街兩側埋伏了很長時間的燕軍,開始射箭,箭如雨下,不過片刻功夫,那些騎兵便痛嚎著斃命。
戰鬥開始便再沒有終止的時刻,幾乎同時,整座成京城都響起了廝殺聲和慘呼聲,鮮血不停地塗抹著夜色,斷肢在月光裡飛舞。
“應該沒有問題。”
燕國皇宮側方的大直道裡,沒有一根火把,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漏樹而過的月光,落在重甲唐騎的身上,讓人與馬的盔甲表麵都泛起了寒光。
這裡是大唐東北邊軍玄甲重騎鋒營。
重騎鋒營將領拉下麵甲,緩緩抽出直刀,斜指前方的夜色,指向殺聲震天的長街,沉聲喝道:“碾過去!”
馬蹄漸動,沉重的玄甲重騎踏著堅硬的地麵,就像過去無數年間那樣,又一次開始了衝鋒,大地開始顫動起來。
整座城市都開始震動起來。
…………這場針對隆慶和草原騎兵安排的致命伏殺,一切細節都有經心的安排和設計,唐軍和燕軍的配合做了很多次演練,非常嫻熟。
當大唐玄甲重騎如鐵流般衝出皇宮側方的直道,在直道方後牌樓下苦苦支撐的燕軍,以最快的度讓開道路。
左帳王庭的草原騎兵正揮舞著彎刀,四處尋覓著還活著的燕軍,忽然感受到大地的震動,愕然現身下的座騎莫名變得不安起來,下意識裡向北方望去,然後他們便看到了那些人馬皆黑的大唐騎兵。
“唐人!”
“有唐人!”
“快撤!”
大唐玄甲重騎根本理會草原騎兵的驚呼,保持著最完美的度,挾著恐怖的氣勢,繼續向長街之上衝鋒,所過之處便有草野漸偃。
然而就在這時,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