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遲讀完書桌上這些卷宗後,最直接的反應便是不相信,他抬起頭來,看著華山嶽麵若寒霜說道:“真是荒唐至極!這手段太下作了!”
對於大將軍的反應,華山嶽並不意外,因為就連他這個公主派的重將,在第一次聽聞這個秘辛時,也根本無法相信。
大唐皇後娘娘居然是魔宗聖女,這本來就是一件無法令人相信的事情,他就像此時的大將軍一樣,以為是公主殿下的陰狠手段。
“我一開始也不相信,但證據確鑿,不得不信。”
他神情黯然說道:“有國師李青山臨終前的證詞,最關鍵的是皇後與夏侯之間的關係,隻要能夠證明這一點,便可以證明其餘的所有一切。”
徐遲想著先前卷宗裡,那些南門觀從西陵神殿秘密取回的密檔,再與那些宮中的舊年密檔相對應所推導出的結果,雙手忽然顫抖起來。
“這些年來,叔父您曾幾何時聽說過皇後娘娘得過病受過傷?當年皇宮清承殿失火,皇後娘娘帶著貼身的太監嬤嬤闖火場救人,一時引為美談,天下皆讚其堅良仁善果敢,然而有誰注意到,那些太監嬤嬤都被燒傷,卻唯獨三入火場的皇後娘娘隻是被燒了些頭,身上沒有留下任何傷痕?”
華山嶽神情凝重說道:“叔父不要忘記,我們唐人也是昊天信徒,雖說帝國開明包容,但也沒有聽說過連魔宗的賊人也要包容。當年書院軻先生滅魔宗前後,魔宗餘孽潛蹤南下,構織如此大的陰謀,夏侯和皇後,便是這椿陰謀裡最關鍵的兩個人,難道您要眼睜睜看著魔宗的大陰謀成功?”
徐遲臉上的神情變得異常嚴峻,忽然開口說道:“如今西陵神殿意欲趁院長與陛下辭世之機伐我大唐,值此危險時刻,我並不怎麼在乎正魔之分,隻要魔宗能讓我大唐強大,那又如何?”
華山嶽聞言微驚,他畢竟還是太年輕,不像徐遲等大將軍,有過與世間諸國征戰廝殺,在黑夜裡與道門強者周旋的曆史,所以他根本無法理解徐遲此時麵對西陵神殿的壓力,寧肯與魔宗聯手的強悍思維。
他厲聲問道:“難道叔父您要看著一名魔宗妖孽做我大唐的太後?”
徐遲沉聲說道:“陛下何等人物,和皇後做了近二十年時間夫妻,肯定早就知道她出身魔宗,既然陛下沒有意見,那麼我也沒有意見。”
華山嶽忽然覺得疲憊到了極點,全然沒有想到,自已代表殿下拿出的卷宗,居然無法起到意料中的結果,惘然說道:“哪怕她的兒子可能統治大唐?”
徐遲沉默。
華山嶽忽然想到殿下在密信裡著重提到的那句話,急步走到書桌前,憤怒說道:“哪怕陛下英年早逝,是因為當年中了皇後下的毒?”
徐遲霍然抬。
華山嶽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所有的一切將來都會得到證明,殿下請求大將軍您做的事情,隻不過是慢一些,大唐能否千秋萬秋,便在您一念之間。”
…………長安皇宮內。
當今的大唐皇帝陛下李琿圓,看著陰沉的天空,臉上的神情卻毫不陰沉,微笑著說道:“皇姐說過,流言不重要,那些亂臣賊子對遺詔的懷疑不重要,誰支持朕也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軍權和長安城的穩定。”
何明池夾著黃油紙傘,靜靜地站在他的身旁,沉默片刻後說道:“殿下多年來熟悉政事,對於這些事情的看法自然值得倚重。”
在某方麵值得倚重,並不代表在任何方麵都值得倚重,這句話如果再往深處推展,如果什麼事情都要倚重對方,那麼你還有什麼用呢?
李琿圓是個很聰明的人,聽懂了何明池的意思,臉上的神情迅變得陰沉聲來,寒聲說道:“不要試圖挑撥朕與皇姐之間的關係,看在你最近立了大功的份上,今日朕就當是沒有聽見,如果還有下次,你知道會如何。”
何明池微微皺眉,說道:“明白。”
“皇姐前年把冼植朗送到了土陽城,如今東北邊軍便等若是朕的。舒成根基偏淺,大唐西軍偏弱,他如果聰明,在局勢未明之前,便不會開口說話。”
李琿圓淡然說道:“按時間算,華山嶽現在應該正在與徐遲談話,有那件事情,北大營也不會再支持那個女人。”
何明池很清楚陛下說的那件事情指的是什麼事情,事實上,皇後娘娘隱密的來曆身世,正是他告訴的李漁姐弟。
“現在唯一的問題,便是在南方養老的許世。”李琿圓蹙眉說道。
何明池說道:“這也是最棘手的問題。”
李琿圓用沉默表示認同。
何明池說道:“許世是鎮國大將軍,資曆極老,權柄極重,就連羽林軍都要聽從他的調令,而且他威望極高,誰都動不了他。”
李琿圓看著宮殿上方陰沉的天空,臉色陰沉說道:“這個老家夥養了多年老,卻始終不肯真正歸老,他在朝中,大唐的軍隊究竟是朕的還是他的?”
何明池沉默片刻後說道:“陛下想如何勸說許世大將軍?我願替陛下分憂。”
李琿圓微諷說道:“當年青山叔叔看著許世都要避讓三分,朕就算現在封你為國師,你又能拿他如何?南門觀如果有這本事,還用得著屈居西陵神殿之下?”
何明池說道:“陛下所言甚是,但我相信,在陛下治下,將來南門觀一定會揚光大,壓過西陵神殿,不至令大唐蒙羞。”
“那終究是將來的事情。”
李琿圓微微眯眼,忽然說道:“你們與西陵神殿畢竟是一脈所出,來往甚密……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聯係到西陵神殿的人?”
何明池微覺詫異,狀若凝重反對道:“陛下,此事……”
“朕知道這是在與虎謀皮,朕知道西陵神殿那些老神棍要什麼,朕給得起,朕也很清楚自已要什麼,朕卻輸不起。”
李琿圓擺了擺手,陰沉說道:“正所謂攘外必先安內,我大唐太祖皇帝開國之初,也被迫與荒人簽訂城下之盟,受儘羞辱,但最終還是把荒人趕出了草原,像牛羊一樣驅逐到極北寒域,受儘千年苦寒,朕將來必然也會率領大軍踏平桃山!”
…………夫子和唐帝先後辭世,在當時看來,唐人很平靜地便接受了這個現實,因為唐人見慣了生死離彆,他們的精神氣質一直在強悍的道路上狂奔。但事實上,唐人尤其是唐國上層的大人物們的內心,都在生著潛移默化的變化。
那種變化甚至連他們自已都沒有察覺到,他們不再像夫子和陛下還在人世時那般自信,那般直接,開始依賴於謀劃,甚至開始尋求外部的力量。
對於賀蘭城裡的數萬唐軍來說,這種影響則更多的是體現在情緒方麵,尤其是當軍糧開始管製供應之後,城中的氣氛變得愈低落。
“雨停之前,已經派出三批傳訊遊騎,雨停後又派了幾批,根據時間推算,應該最遲在後天,北大營的糧草車隊便會抵達,娘娘不用太過擔心。”
汗青將軍低聲稟報道。
皇後娘娘麵無表情說道:“如果傳訊遊騎都被殺了呢?”
汗青臉色鐵青,想要開口說話,強行壓抑住說臟話的衝動,他的憤怒自然不是針對皇後娘娘,而是針對長安城裡的某些人。
當那天夜裡,賀蘭城試圖再次傳迅,卻現長安城皇宮裡的符陣被關閉後,賀蘭城裡的人們,便明白生了什麼事情。
汗青沉聲說道:“明日便啟程南歸,娘娘請放心,沒有任何人敢攔我們。”
皇後說道:“沒有人敢斷賀蘭城的糧,徐遲不敢,李漁也不敢,糧隊沒來,不代表北大營出了問題,問題也許就在荒原之上。”
一直沉默的黃楊大師開口說道:“我繞東荒先回長安。”
皇後疲憊說道:“院長辭世,陛下離開,一朝大動,便天下皆動,東荒此時想來也不太平,李漁是個很聰慧的丫頭,她不會沒有想到這些,她很清楚東荒那邊正在生什麼,隻是她有信心可以解決,然而我卻擔心她低估了敵人。”
汗青皺眉說道:“皇後娘娘,您說有沒有可能……是公主殿下勾結金帳王庭,才斷絕了賀蘭城的糧道?”
皇後搖了搖頭,說道:“李漁這孩子,雖然眼光格局稍嫌窄小了些,但她清楚自已是唐人,做不出來這種事情……金帳王庭的異動,依我看來,十有**是西陵神殿的手段,不過相信她會很高興看到這些。”
…………無數草原騎兵出現在燕境邊陲的原野上。
被大雨澆了很多天的原野,很是濕潤,任憑大風呼嘯而過,也沒有任何灰礫飛揚,然而此時,荒原上煙塵滾滾,直衝天穹,可以想見騎兵的數量是多麼驚人。
隆慶摸了摸臉上的銀麵具,望向南方燕國故土,眼眸裡沒有近鄉的情怯,也沒有遊子歸來的感動,也沒有仇恨的火焰,隻是漠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