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的地方聽說都很寒冷,道癡葉紅魚境界很高,她隨意一念灑向湖畔如暴雨般的萬柄道劍也很寒冷,湖水凝成的劍身蒙著淡淡的霜,已然成冰。
萬柄冰霜劍,遮蔽了來自山穀上方蒼穹的天光,黑壓壓一片來到湖畔,就在這時,一朵傘花開於萬劍之前,花色如夜空一般漆黑,頓時讓萬劍失色。
生死關鍵時刻,寧缺撐開了大黑傘。
這個選擇毫不出乎意料,甚至就像那些被人看厭了的陳詞濫調,然而正如同文章裡的陳詞濫調往往是數千年文人總結出來最不容易出錯的精華,大黑傘也同樣如此——能承萬世塵埃,能遮眼遮天,麵對再大的暴雨,也不會漏下一絲。
小而鋒利的道劍,密密麻麻而至,像真的暴雨般連綿擊打在大黑傘膩汙厚實的傘麵上,發出啪啪啪啪巨大沉悶的撞擊聲,道劍無法刺破傘麵,伴著強大的衝撞力量紛紛碎成冰屑,然後化為水霧消散在黑傘之前。
撐傘同時,寧缺把莫山山拉到自己身後,大黑傘很大,兩個人半蹲在傘下,頭頂仿佛多出一片半圓形的黑夜,沒有留下任何縫隙。
道劍無法刺破大黑傘,但上麵蘊積著的恐怖衝擊力卻留在了傘麵上,然後順著不知什麼材料製成的傘柄,傳到寧缺緊握傘柄的雙手間。
他低著頭皺著眉,雙臂不停顫抖,雙手指間現出蒼白色,已經用儘全身的力氣,卻依然還是無法抵抗住黑傘傘麵傳來的一陣強過一陣的衝擊力。
萬柄道劍在湖畔空中列成繁複的劍陣,依序降下,連綿不絕猛然轟擊,速度變得越來越快,甚至冰凝劍身帶著出鮮紅的尾豔,仿佛正在燃燒一般!
大黑傘傘柄從寧缺指間滑脫,重重撞到他的胸口!
伴著一聲痛苦的悶哼,鮮血自他唇角淌落。但他左手緊握著傘柄中段,右手像鐵絲般緊緊摳著黑傘上端的傘骨,用胸口抵著傘柄。
道劍的轟擊還在持續,大黑傘傘麵傳來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他緊摳著傘骨的手指漸漸被割破,流出血來,甚至漸要向指間陷下去。
寧缺盯著模糊血肉間隱約可見的白骨,臉頰因為劇烈的痛楚而變得蒼白,甚至身體都開始顫抖起來。但他依然沒有鬆手的意思。
他向來對自己夠狠,尤其是在事涉生死的緊要關頭,所以在湖畔萬柄道劍之前,他死也不會放開黑傘,因為他知道一旦放開,自己和莫山山都會死。
破指間流淌下來的鮮血沒有滴落到地麵,而是順著黑傘傘骨淌到傘麵上,驟然間他識海裡出現了一抹亮光,可惜在這種時刻,他實在是沒有精力去尋找那道亮光的真實模樣。隻能盯著黑糊糊的傘麵,盼望著道癡的念力趕緊衰竭。
雖說在箭射隆慶皇子之後,他就很清楚自己與神殿,尤其是那位道癡已然成為生死之敵,但他落在黑傘上的目光,依然止不住生出很多讚歎與佩服。
顏瑟大師親自書寫的錦囊神符,集合了書院後山智慧與能量的劃時代元十三箭,再加上已經悟了半道神符的書癡莫山山,這是怎樣的力量?
雖說道癡在雪崖上晉入知命,但如果是普通的知命境初品大修行者。這樣的力量和寧缺藏著的大凶險手段,隻怕也隻能命喪當場,麵對寧缺和莫山山還有那些隱藏著的大凶險手段,隻怕也會命喪當場。然而道癡卻沒有死。
雖然被兩道符箭波及受了重傷,但這個修道癡狂的少女終究還是沒有死,非但沒有死,她漠然站在湖麵薄冰之上,被縛字神符所製,卻是凜然舍了最珍貴的本命物。心意一動便用萬柄道劍把寧缺和莫山山壓製的無法還手!
寧缺曾經聽聞西陵神殿掌教曾經稱讚道癡萬法皆通,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道癡不止境界高妙,更震撼的是她在戰鬥中所表現出來的毅力決心眼光和無窮無儘的手段,忍不住心想:“居然這樣都殺不死你?看來必須要想辦法殺死你。”
……
……
雖說不是符師本人發動,所以大明湖上這道縛字符的符意失了幾分妙處,但這道縛字符畢竟是顏瑟大師寫的神符,無論符力持續時間還是強度都非常恐怖,即便以道癡葉紅魚的境界能力,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擺脫。
白皙的肩頭被元十三箭再次射中,鮮血凝成的血珠緊貼在她的赤裸上臂處,有些血腥,一絲不苟莊嚴的道髻早已亂了,縷縷黑發剛飄到空中,便被縛字符束至她的臉頰上,黑絲襯著潔白的膚色,顯得格外美麗,卻又有幾分狼狽。
但道癡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隻是冷冷看著湖畔那把大黑傘。
身為夫子的親傳弟子,偏生如此弱小,書院任寧缺代表後山行走天下,必然會讓他帶著些保命手段,所以她雖然慨歎於那把大黑傘的強大防禦能力,卻並不吃驚。
真正讓她感到吃驚甚至隱隱敬佩服的是寧缺在戰鬥中所表現出來的能力,這種能力指不是境界或者對天地之息的操控程度,而是指他對所有戰鬥手段的巧妙運用,對出手時機的精準選擇,甚至可以含渾稱之為某種氣質。
今日在大明湖畔,為了殺死寧缺她已經儘了九分心思,極罕見的動用了參悟時間並不長的昊天神術,最後動用了昊天道門掌教震懾世間的萬劍宗道法,卻依然無法殺死對方,甚至反而被對方重傷了身軀。
肩頭淒慘的傷口,掌心還微熱的血水,上臂處緊粘著的血珠,都讓葉紅魚感到憤怒羞辱甚至瘋狂,但她的眼眸卻像那些水鱗凝冰結成的劍般開始燃燒起來,透出一份狂熱的冰冷——隻有麵對真正值得尊重的對手,這種眼神才會出現。
為了證道,她於西陵桃山上覓強者,於四海野地覓遺輩,這些年來與很多高手較量過,然而極少有人能夠讓她尊重甚至敬佩,因為在她看來,那些所謂高手徒有境界和雄渾實力,卻根本不知道怎樣發揮。便如讀死書的酸書生那般不值一提。
直到今日她遇到寧缺,發現這個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竟是極為罕見的懂得戰鬥真諦的修行者,雖然如今境界尚低。但隻要境界稍有進益,生死證道之時必然極為強大——她很確認這個推論,因為她自己便是這樣的人。
大黑傘在湖畔的暴雨道劍下瑟瑟支撐,似乎隨時可能崩潰,卻一直沒有崩潰。那些冰劍化成的水霧越來越濃,漸要將它掩埋,道癡麵無表情看著那處,在心裡很認真地說道:“這樣都殺不死你嗎?看來,你真的必須死了。”
……
……
葉紅魚癡於道,癡於證道,何以證道,唯生死耳,所以她狂熱地追求戰鬥。寧缺癡於生,癡於貪生。何以求死,唯避死耳,所以他戰鬥起來非常拚命。緣由雖然不同,所形成的外顯氣質卻有幾分相似,如果他們能夠知道彼此的童年生活,大概會清楚原來彼此原來是同樣的一類人。
因為擁有同樣的氣質和理念,所以他們互相佩服,互生更深重的殺意,因為不好殺,所以尊重。所以更必須要殺死對方。
道劍襲擊著黑傘,黑傘抵抗著道劍。立於湖上的道癡身體無法移動,肩頭的傷口還在不停的流血,不知道什麼時候念力會枯竭;躲於傘下的寧缺身體無法移動。指間的傷口不停的流血,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握不緊這把傘。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葉紅魚臉色蒼白,但看不出來有念力枯竭的征兆,寧缺低著頭緊緊抿著因為失血而發白的嘴唇,也看不出來有放手的可能。
大明湖畔的戰鬥從極激烈的動態畫麵。轉成絕對的靜止畫麵,除了劍與傘,然而隱藏在其中的凶險卻是越來越激烈,隻要一方無法堅持下去,那麼便是毀滅之時。
局麵似乎進入了一種死局,兩個人都太狠,狠到看不到這個死局的結尾,最終是生存還是死亡,似乎隻能取決於誰能堅持到最後。
在這種情況下,有一名少女符師似乎被人遺忘了,但她是書癡,怎能被人遺忘,事實上最終解開這個生死之局的人,便是她。
……
……
莫山山站起身來,站到了大黑傘的外麵。
寧缺大吃一驚。
看著迎麵而來的密密麻麻道劍,少女符師平靜咬破自己的手指,憑由鮮血從指間淌落,然後輕輕向空中伸去。
隨著她的動作,那些迎麵刺來的道劍驟然間變得緩慢了幾分。
纖細指尖滴落的血珠很奇異地懸浮在了空中。
然後莫山山的指尖輕輕蘸進空中的血珠,就像一根纖細的紫毫蘸進黃州沉泥硯的墨汁之中,柔柔一拖複落空中無形之紙,便畫出一道血線。
依舊是那半道神符,隻不過這一次符線行走不再無形,而是依遁血線,清晰的無以複加,湖畔漸生的符意並不比先前更強,但卻更為生動,仿佛有生命一般。
書癡此生所寫的最強大的半道神符,並沒有向著湖麵上站立著的道癡而去,因為距離太遠,因為她知道即便自己出手,也不見得能夠擊倒那個強大的女子。
她的半道神符投向了大明湖!
就像剛剛寫好一幅淋漓墨卷的枯筆,投向甕裡的清水,想要濯清自己。
大明湖清澈的湖水裡,驟然多出無數條極細的血絲,仿佛朱砂。
以這一筆為引,一股悠遠古老的氣息自湖底生出,令人心生震撼膜拜之感。
大明湖活了過來,湖水蒸騰翻滾,水霧籠罩山穀。
大明湖消失無蹤,湖水失了濤聲,水霧遮掩一切。
那股悠遠古老的氣息,彙聚在濃鬱的水霧裡,驟然暴漲,瞬間占據整座青翠的山穀,再過瞬間漫上奇崛的雪峰,最終直衝遙遠灰暗的天蒼。
仿佛要把這片天掀開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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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他媽的,小爺我還是清清爽爽寫出來了,誰有我狠……)(未完待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