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一日,渭陽君嬴華率領三萬秦軍,冒風雪前往豐鎬。
由於途中刮起風雪,三萬渭陽軍秦兵的趕路變得更為艱難,唯一值得慶幸的,唯有流向渭水的『灃河』已冰凍,使得三萬渭陽軍不必停留造橋,可以直接踏著灃水河麵上厚厚的冰層走到對麵。
『我真是想多了……』
踩著冰層來到灃河對岸後,渭陽君嬴華眺望著眼前白茫茫的雪原,心下暗暗自嘲。
記得起初他還在擔心,前往豐鎬的途中會不會遭到魏軍的伏擊,不過仔細想想,魏軍吃飽了撐著在這種冰天雪地伏擊他們?人家有四座縣城的城牆防禦,相信這會兒,魏公子潤麾下的魏兵們,多半都躲在高聳的城牆內烤火取暖,哪有閒工夫冒著嚴寒來伏擊他們?
就像左庶長衛鞅所判斷的,魏軍眼下明擺著就是采用『以逸待勞』的防守策略,迫使他秦國主動出兵,在臨近寒冬臘月的天氣進攻魏軍占據的城池。
“踏踏踏——”
遠處出現一隊騎兵,朝著渭陽君嬴華所在的方向而來。
在這些騎兵的隊伍中,有一名騎兵手中舉著『秦、渭陽』字樣的旌旗,無疑正是渭陽君嬴華麾下的騎兵。
“報!”
隨著一聲高喝,那隊騎兵策馬奔至渭陽君嬴華麵前,皆翻身下馬,為首的騎兵『隊率』抱拳說道:“嬴華大人,豐鎬西麵約二十裡地內幾片樹林,或被砍伐、或被焚毀,距此七裡外有兩片樹林,是這一帶唯一剩下的兩片林子。”
聽聞此言,渭陽君嬴華的雙眉緊緊皺了起來。
其實他早已有所預料:豐鎬魏軍或許猜到鹹陽會派兵前來進攻,因此將豐鎬近郊的樹林或燒毀或伐儘。
然而,豐鎬魏軍偏偏還在距離豐鎬約二十餘裡的地方,給秦軍留下了兩片林子,這著實有些出乎渭陽君嬴華的意料。
不過仔細一想,渭陽君嬴華就明白了,不由在心中暗說了一句:好狡猾的魏公子潤!
原因很簡單,因為但凡領軍到某地,首先立營這是必然——除非你有十足的把握擊潰敵軍,否則,老老實實地安營紮寨,可以讓你在初戰不利的情況下留有退路;否則,很有可能就會出現兵敗如山倒的局麵。
因此,渭陽君嬴華率軍抵達豐鎬一帶後,第一步必然也是建造軍營,畢竟他的敵人乃是赫赫有名的魏公子潤,他可不會自負到能在一日之間收複豐鎬。
但是,倘若魏軍提前伐儘、摧毀了附近一帶的林木,讓渭陽君嬴華無法建造軍營,想來渭陽君嬴華就隻能儘可能地尋找林木打造一批雲梯,然後強攻豐鎬城。
勝則生、敗則凍斃在荒野,在這種情況下,三萬渭陽軍必定會拿出背水一戰般的鬥誌。
憑借這股意誌,三萬渭陽君姑且不論能否收複豐鎬,但最起碼會給魏軍造成威脅。
因此,魏公子潤就十分狡猾地留下了兩片林子給秦軍建造軍營,給予了秦軍“退路”,更有甚至,他還通過這兩片林子所在的位置,圈定了秦軍建造軍營的範圍——除非秦兵願意在這冰雪天地,拖著一根根木頭到他們心儀的地方築營。
平心而論,這讓渭陽君嬴華的感覺非常不好,就仿佛是被敵方牽著鼻子走似的。
而通過這件事他也不得不承認,魏公子潤不愧是當世的擅戰名將,十分擅長通過一次次算計來積累微小的優勢,直到最終將這些優勢變成勝勢。
『……居然是「正」的類型?不應該是「詭」麼?』
皺皺眉,渭陽君嬴華心中暗暗嘀咕。
他心中所嘀咕的「正」與「詭」,即兵法中所載的兩種用兵方式:所謂的『正』,可以理解為是堂堂正正將手中的底牌完全露給敵人,也不耍什麼陰謀詭計,純粹是通過『逐步建立優勢』的方式贏得勝利,讓敵人輸得無可奈何;而所謂的『詭』,即是設詭招、出奇兵,出奇製勝。
而通過那兩片魏軍故意留下的林子,渭陽君嬴華就感覺魏公子潤是一位擅長正道用兵的統帥,可偏偏此人前一陣子還做出了『十日內奔襲七百裡』的驚人舉動,這讓他有些琢磨不透。
最終,渭陽君嬴華將魏公子潤評估為『以正道用兵、輔以詭謀』的名將,即最難纏的敵人。
想了想,渭陽君嬴華讓副將領著大軍前往那兩片林子附近建造軍營,而他自己則帶領三百騎前往豐鎬——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他準備去豐鎬視察,看看是否有可利用的漏洞。
而與此同時,正如渭陽君嬴華所猜測的那樣,魏公子潤,或者說肅王趙弘潤,正在豐鎬城內的城守府,側躺在一張床鋪上翻閱著繳獲的秦國書籍。
在他跟前,雀兒正擺弄著一隻青銅爐,將木炭一塊塊塞入爐子,使火爐燃地更旺。
而在不遠處的桌旁,伍忌、南門遲以及商水軍的幾名將領,還有衛驕等宗衛們,正圍著一張地圖激烈討論著。
“公子,您就看著幾位將軍在那吵麼?”
見趙弘潤悠哉地翻閱著書冊,對不遠處諸將的討論視而不見,雀兒壓低聲音問道。
趙弘潤也沒抬頭,隨口說道:“吵著吵著,說不準就想出什麼好計策來了。”
原來,豐鎬的城防,他已經全權交給了伍忌、南門遲等將領,並且也讓衛驕等幾名宗衛參與其中——畢竟宗衛們早在幾年前,就在商水軍中掛職,憑借軍功差不多都混上兩千人將的職務了。
如今的趙弘潤,已逐漸淡出戰術安排,隻負責考慮戰略方陣,往難聽了說,倘若事事都要他親自出馬,那還要伍忌、南門遲這些將領做什麼?而往好聽了說,這也是磨礪諸將的好機會。
由於此次作戰,由碭山軍大將軍司馬安擔任趙弘潤的副將,使得趙弘潤總算是體會到了,有一位足以阻擋一麵的副將那是何等的幸運。
要知道,正是因為有司馬安率領成千上萬的碭山騎兵與羯角騎兵奔襲秦國境內,冒著嚴寒與風雪驅趕秦民、摧毀秦國的農田設施,他趙弘潤才能安然地坐鎮在豐鎬,烤著炭火,不是麼?
因此,事必躬親其實是不可取的,作為上位者,要懂得培養下屬,讓下屬分擔權利與責任,這才是長治久安的最佳途徑。
“報!”
書房外響起一陣通報,使得屋內諸將的討論聲停了下來。
隨即,有一名青鴉眾走入屋內,在四下打量了一下後,麵朝著側躺在臥榻上的趙弘潤抱拳稟道:“肅王殿下,城西二十裡外,發現秦軍蹤跡,目測是從鹹陽方向而來,打著『渭陽』旗號。這支秦軍約有三萬之眾,有約一成是騎兵。”
“渭陽……”
趙弘潤的腦海中浮現一副秦國地圖,似自言自語地說道:“渭陽位於秦國西北邊陲,居然這麼快就趕來支援,看來當日我軍離開鹹陽時候,秦王不出所料從全國調兵……算算日程,唔,這支秦軍的腳程很快啊,不簡單,不簡單……”
說罷,他看了一眼那名青鴉眾,問道:“美陽那邊有何動靜麼?”
那名青鴉眾抱拳說道:“據司馬安大將軍派人送回的消息,美陽開城收留了一部分難民,並曾派兵追擊大將軍,不過,並沒有追上。”
『追擊司馬安?那美陽城守也是想得有點多……』
趙弘潤啞然失笑。
要知道,司馬安麾下的騷擾部隊,那可是騎兵與馬拉雪橇步兵的混編組合,除非秦國派出幾倍、十幾倍的兵力大範圍圍堵,否則,單憑一兩支軍隊,就算是騎兵,也不可能堵到司馬安;甚至於,反而有可能被司馬安吞掉。
『美陽居然還能派兵追擊司馬安,看來鹹陽並未從美陽調兵……是了,美陽作為一個大縣,距離我軍太近了,鹹陽亦是防備著我軍偷襲美陽,因此,美陽那邊不用過多在意,相比之下,反而是渭南那邊……』
想了想,趙弘潤對那名青鴉眾吩咐道:“你即可派人前往下邽,轉告翟璜,被咱們甩下的武信侯公孫起,差不多應該逼近渭南了。……既然鹹陽對我豐鎬用兵,那麼,武信侯公孫起也應該會設法進攻下邽,叫翟璜小心提防。對了,轉告翟璜,沒必要出兵伏擊公孫起,坐守下邽以逸待勞即可。”
平心而論,趙弘潤猜到武信侯公孫起可能已率領大軍撤回秦國本土,但他絲毫沒有伏擊對方的意思。
一來是武信侯公孫起為人謹慎,尤其是已經吃過一次伏擊,不太可能中招;二來嘛,趙弘潤也算不準武信侯公孫起何時進攻下邽,因此,沒理由讓下邽的魏軍傻乎乎在冰天雪地裡埋伏,等著武信侯公孫起率軍趕來。『PS:書評有書友說為何不伏擊公孫起的軍隊,原因很簡單,大冬天的,在荒野吹冷風伏擊敵軍,可能還得趴在雪地上,這樣一會兒工夫下來全身就冰涼了,還有什麼精力去伏擊敵軍?這是送死行為,沒意義的。』
那名青鴉眾領命離開,片刻,又有一名青鴉眾走入書房,說道:“殿下,雒城送來的急報!”
聽聞此言,趙弘潤麵色一沉,在伍忌、南門遲等將領詫異的目光下,翻身下了臥榻,用幾近奪的動作,從那名青鴉眾手中拿過書信,拆開觀瞧。
僅僅瞧了兩眼,他的麵色就沉了下來。
見此,宗衛長衛驕問道:“殿下,怎麼了?”
隻見趙弘潤負背雙手,在沉默了半響後,歎息說道:“汾陰……被韓將樂成攻陷了。”
聽聞此言,屋內諸將麵色頓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