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節 落幕(2)(1 / 1)

“真是落了白茫茫一片,好乾淨的大地……”張越站在北闕城頭,望著這座還未平靜下來的城市,輕聲歎息。

如今,已是正午時分了。

城中叛軍,已經或死或降。

主謀基本上也都落網了。

禦史大夫鄧律、宗正卿劉賢、太常卿蘇舜……

大漢十二執政,有三位背叛了大漢丞相!

真真是讓張越意外!

“為什麼隻有三位?”大漢丞相砸吧著嘴巴,一副很是遺憾的樣子。

要知道,過去十餘年來,漢家工商業迎來了大發展!

在張越的支持和鼓勵下,在國家政策扶持下,一個個大資本家火速崛起。

從前,茂陵袁家的一座袁林,號稱天下第一園林,連皇帝的花園也大大不如。

但現在,在關中範圍內,規模比袁林大的私人園林,超過一百座!

特彆是已經去國去了身毒的尚書令萬年候張安世家族,壕的讓人目瞪口呆——張氏在鴻固原老家,建有一座占地千畝,橫跨渭河的園林。

其中假山、人工湖,都是尋常。

真正讓人大開眼界的,當屬張安世專門為了紀念他的父親張湯而修建的‘漢禦史大夫張公諱湯銅像’。

像高六丈,,底座寬三丈,重五十萬斤,皆以純銅而鑄。

最讓矚目的,莫過於張湯銅像所戴的冠冕,乃是金銀鑄造,據說光是為了鑄此冠冕,張安世就融掉了數千金的金餅!

還從朝鮮王劉胥那裡,要來了白銀三萬兩,也都給融了。

而張安世的財富,卻不是貪汙受賄或者徇私舞弊。

而是其妻任氏操持家務所賺來的。

這位尚書令之妻,醉心於染布技術與繡花工藝。

張家的染坊和刺繡坊中,雇工數以萬計,是漢室最大的染坊與刺繡坊。

連少府在染布、刺繡方麵,也不如張家。

此外,張安世的這位妻子,還是漢室護膚品界的巨鱷,張安世當年在河湟盤下的那一千多頃地,現在基本都是種植各種香料、鮮花。

其所推出的各種香水、胭脂,是長安城最受歡迎的產品。

論才乾和經商水平,任氏僅在張越自己的妾室,大漢另一位在商業領域呼風喚雨的女強人楊氏之下。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

丞相之妾與尚書令之妻都拋頭露麵,開始經商賺錢了。

其他人,不管家裡有沒有懂做生意的夫人,也都紛紛推出一個出來。

反正,難道還有人敢不給當朝執政大夫的麵子?

於是,各家各戶都是賺的盤滿缽滿。

就像這次落馬的三位執政,單單是他們家族所擁有的不動產和各類工坊、商鋪、奴婢加起來,價值就沒有一個會少於五萬萬錢的。

整個大漢曆史上,開國以來,除了那幾位天子手足,太後心肝外,還能有幾個人的訾產突破過這個數量級?

更不提,這些人一落馬,就拔出蘿卜帶出泥。

相關官員、富商,也統統成為了張越的盤中餐。

所以,張越才有些可惜。

要是十二執政裡,反個大半,那就好了。

基本上所有社會問題與矛盾,都可以得到一次解決。

這樣,再過個十來年,再割一次韭菜,就又可以解決一次矛盾。

如此循環往複,割他十七八次,怎麼著也能把蒸汽機割出來,說不定有生之年能見到大炮巨艦呢!

那時,張家江山,才真正牢不可破!

“丞相……”上官桀走到張越身邊,問道:“天子和太後,您打算怎麼處置?”

“要下罪己詔嗎?”說到這裡,上官桀就抬起頭,盯著張越。

張越聽著,笑了笑,道:“總歸,還是要給太孫殿下一些麵子,不能叫殿下麵皮過不去……”

“這罪己詔就免了吧……”

一個十二歲的小皇帝,若果真下了罪己詔,這天下人又該如何看待他這個丞相呢?

雖然說,小皇帝確實在其中做了許多事情。

但彆人是不會信的。

這個鍋是甩不出去的!

再說了,小皇帝若是下了罪己詔,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張越怕是馬上就要被部下架著,走完那最後一步。

雖然說,到現在,張越是完全有理由和實力,將那最後一步走完。

隻是……

走完了以後呢?

未來,這天下要是出了問題,有了鍋,那就是他張越來背了。

一個做不好,就會有人思念‘漢室’。

所以,小皇帝還得留著。

留著多好!

一個傀儡,沒有半分權力,經過這一次事情,連人心也儘數喪失的傀儡,將再無威脅。

更是甩鍋最合適的人選,承受怨氣和怨恨最理想的模板。

上官桀聽著,卻是神色有些不對,仿佛被人從頭澆下冷水一樣,他動了動嘴唇,卻最終什麼都沒說。

張越卻是知道上官桀的意思和態度。

事情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在傳統上來說,哪怕是天王老子攔著,小皇帝也得滾了。

然後再換一個新的傀儡天子,等過個一兩年,便革鼎而立。

然後,新朝功臣,人人的爵位與富貴,才能落袋為安。

如此上官桀等人才能安心入睡。

“太傅……”張越拍了拍上官桀的肩膀,道:“太傅的意思和諸位大臣的想法,我是知道的,也明白的……”

“放心好了,諸公的付出,一定會得到回報!”

賞賜有功,加官進爵,這是肯定的,也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張越早已經明白,錢和官爵、土地,永遠是最犀利的武器。

此番能輕而易舉的鎮壓一切,不就是他張子重錢多人多嗎?

“可是……丞相……”上官桀道:“吾倒是沒什麼……就怕下麵的人亂想啊……”

是啊,現在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伸長了脖子,像期盼甘霖的禾苗一樣,期待丞相登基開國。

丞相卻不想乾?

錯非知道,除非這位丞相自願,不然無人能將那龍袍披到他身上,上官桀真有種派人去取來天子冠冕,不管不顧,戴到這位丞相頭上的衝動。

然而,正如上官桀所言。

就怕下麵的人亂想。

須知,希望是力量,但也是武器。

一旦希望落空,人心浮動,恐怕……

“放心好了……”張越笑著道:“我早有準備……”

“這世間,有治百姓之法,有治大臣之律,有申王後之令……”張越道:“但自古以來,卻未有能約束天子之法……”

“吾甚憾之……”

“太傅!”張越認真無比的看著上官桀,伸出手來:“可願與吾共立此法?”

“為萬世立繩!”

“為子孫立法!”

若在過去,哪怕是篡國大盜,也不敢講出這樣的話。

因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下尊卑,乃是人所共遵的真理。

但現在,張越和他的勢力,卻已經能堂而皇之的議論這個事情了。

不僅僅是因為權勢足夠強大,也不僅僅是因為槍炮的道理足夠犀利,更因為這些年來,張越和上官桀、張安世等人,興學校,鼓勵報紙,解錮言論,廢黜各種士大夫官員百姓議政的樊籬與限製。

又大力發展經濟,鼓勵工商,嘉獎工匠。

識字人口不斷增加,官僚集團和貴族集團不斷擴招。

便是不識字的工人,現在也養成了聽報的習慣。

於是,衣食足而禮儀生,倉稟足而知大義!

終於,在數年的言論與信息衝擊中,新的道德觀與價值觀,開始塑造。

尤其是,那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的理念,已經隨著張越的施政深入人心,取代了過去的思想,成為了政治正確。

所以,報紙上,士大夫們敢公開議論君臣關係,探討忠孝的順序。

所以,就連小皇帝也知道‘亂天下者,非社稷主’是什麼意思?

於是,是時候和天下人,特彆是和整個統治集團商量一下——皇帝的權力那麼大,咱們為了自己和子孫考慮,是不是得把它關進籠子裡的問題。

雖然說,這有些誇張,甚至有些荒誕。

因為在天下人眼中,張毅張子重,未來必然代漢立國,成為真的社稷主天下王。

便是如今,張越的地位和權柄,其實也和那位先帝差不多了。

大權獨攬,一言而決,至高無上,無可限製。

所以,上官桀聽著,簡直不可思議。

這在看來,大概相當於老虎找羊羔商量:我以後改吃素了,但我又有嗜血的衝動,所以想和你們商量一下,是不是給我得嘴巴戴個鐵套什麼的?

你說羊羔怕不怕呢?

反正上官桀是很怕的。

他顫抖著手,道:“丞相,您怎麼可以這樣說呢?”

“君臣父子,豈有商量的餘地?!”

“真的?”張越笑了:“我的上官兄啊……”

“到現在,你還不了解我嗎?”

這麼多年的相處,張越與他的統治小集體,早已經是你知道我的長短,我明白你的深淺。

大家都不是什麼忠臣孝子,君子聖人。

什麼君君臣臣的?

騙騙小孩子也就算了,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影響力。

甚至還會覺得惡心。

仔細想想,就會知道,上官桀、張安世、丙吉……這些人要真是忠臣,早就去茂陵陪世宗孝明皇帝了,那裡還會在這裡和張越這個大賊臣一起執政?

“這是為了我的子孫!”張越認真的看著上官桀:“也是為了兄長的子孫!”

“禹皇的功德不可謂不大,商湯的仁義不可謂不多,文王、武王的功業不可謂不高……”

“但夏桀、商紂、周幽……卻可以在短短十餘年,就將祖宗幾百年的餘蔭儘數敗光!”

“於是,不止身死國滅,就連宗族子弟,也受之牽連!”

“兄長難道願意看到百年、兩百年後,兄長因為一個不肖子孫,就讓兄長的功業蒙受汙名,讓兄長的香火無人祭祀?”

“我也不願意!”張越此刻前所未有的嚴肅與鄭重。

上官桀聽著,感動無比,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他甚至在內心深處,產生了濃濃的愧疚,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愧疚,為自己誤會了當代周公而慚愧!

“故此,小天子必須保!”張越卻忽然話鋒一轉:“倘若不保天子,吾等從何實驗這法度呢?”

“我曾聞有聖人曰:摸著石頭過河……”

“吾等今日,若不趁還能摸著劉氏過河的機會,儘量嘗試和試錯……”

“未來沒有了這塊石頭,不得不獨自過河時,必定會悔恨於今日的急功近利!”

後世,沒了毛子,多少人懷念啊。

那可是一個好人啊!

活著,告訴了人們,何謂錯誤,死了,又告訴人們,此路不通。

真正的國際主義戰士,真正的先驅、偉人!

所以,死俅了。

如今,那個小皇帝也是如此。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